第49章 黃沙城(八)

一覺醒來, 精神都好了許多。看了眼鐘,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馮翊真和康莊在廚房裏找到了兩顆大白菜, 還有一些紅薯, 湊活着吃了一頓, 期間成祈跑了過來研究他們吃的什麽,咬了一口沒油沒鹽的白菜, 吐出來後表示再也不想吃馮翊真和康莊做的任何東西。

他吐出來也就算了, 還要十分惆悵的同馮翊真感嘆道,“馮翊真,作為一個人類,你怎麽輪回百世後,依舊不會做菜呢?”

馮翊真表示愛吃不吃, 不吃拉倒, 拒絕BB, 從你我做起。

兩人收拾好東西決定去城主府轉轉,成祈懶得動彈, 以“我離黃沙太近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你們自己去吧我想躺着”為由拒絕了與他們一起同行。

城主府其實并不遠,因為黃沙城統共也就只有這麽點大, 城主府又大又壯觀,又立在黃沙城的正中央, 想找不到都難。

但是找到城主府是一碼事,進去城主府又是另一碼事了。

馮翊真走到城主府門口,和守衛還沒來得及搭上話,就被轟走了。

兩人繞着城主府走了一圈, 發現沒人的地方,牆都高到得仰着脖子和地面呈九十度才能看到頂。

總之,這地方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個銅牆鐵壁。

連着三天,一無所獲。別說城主了,連聶烽寧他們都沒瞧見。

又是一天,馮翊真垂頭喪氣的回到屋子。

成祈貪吃,雖然妖怪并不需要吃東西,但是依舊借着聶烽寧給的“特權”,去攤子上拿了各種各樣的吃的,他帶回來的多,倒是也沒餓着馮翊真和康莊。

只是眼下比起餓不餓的死,怎麽更快解了毒離開這裏,才是更重要的事。

成祈又出去覓食了,馮翊真坐在客廳的木凳上,手支着下巴愁眉苦臉。康莊從房間裏出來,道,“怎麽了?”

馮翊真道,“哀嘆我所剩無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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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倒也不用這麽擔心,聶烽寧不是說了,黃沙城的時間流逝速度和外界并不一樣,還記得我們在Q大舊樓下面被困的時候嗎?這個真龍靈境的時間流逝速度,和我們實際所在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但是我就是擔心一點。”馮翊真道,“我的這個詛咒,是按我實際所在的世界的時間來算,還是按我經歷過的時間來算?”

康莊道,“如果是按實際經歷來算的話,恐怕就不太秒了。”

“所以說啊……”馮翊真長嘆一口氣,“我命不久矣啊。”

康莊道,“徒徒在你的靈境裏嗎?”

“在。”

康莊道,“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讓徒徒,或者讓成祈使用蔔靈修的靈根碎片,帶我們離開這裏了。”

“只能這樣了。但我就是怕強行離開,黃沙城城主以後會不歡迎我們。”

“總比死在這兒好。”

“也是。”馮翊真擡起頭,才發現站在一旁的康莊,手裏拿着一本書,“你手裏是什麽書?哪來的?”

“這不是書。”康莊把東西遞給他,“這是之前住在這兒的一家三口,他們有個孩子,這是孩子留下的日記本。”

馮翊真接過來随手翻開看了一眼,發現是英文。

馮翊真感覺自己被嘲笑了。

不過好在畢竟是小孩子,用的單詞并不複雜,而且配了很多自己畫的簡筆畫,馮翊真倒是能勉強看得懂。

“我的名字叫查理,今年五歲了。我最喜歡的是爸爸媽媽,其次喜歡的是爺爺奶奶。”

馮翊真輕輕念着孩子的日記,被稚嫩的言語逗笑了,“這孩子還挺可愛的。”

“我只有一只胳膊一個手,也只有一條腿,我和別人不一樣。媽媽說,因為我是上帝最喜歡的孩子,上帝太喜歡我了,就留下了我的一只胳膊和一條腿,用來紀念我陪伴他的快樂日子。”

馮翊真嘆了口氣,“這孩子是個殘疾啊。”

康莊道,“我看後面的日記,猜測可能是他出了車禍或者是得了什麽病導致的身體殘疾,父母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錢,欠了很多債,好像還借了類似于黑手黨一類的組織的高利貸,不得已逃到了黃沙城避難。”

“要是黃沙城城主真的能替他們解決這些事情,也不失為做了件好事。”

馮翊真看不了這種用天真的筆法描繪的殘酷現實,合上了本子,“希望他們離開這裏後,能過得幸福。”

“但願如此。”

——

聶烽寧坐在院子裏,四周無人,只有他旁邊,趴着一個尚未化作人形的妖怪。

這妖怪圓滾滾,皮毛是銀色的,又厚又長,黑色鼻子,嘴巴藏在皮毛之下,此刻正閉着眼睛打盹。

突然,這妖怪睜開了眼睛,鼻子聳動,顯然是聞到了什麽東西。他站起身來,竟然有半人多高,只是因為圓滾滾的,一時找不到腿在哪。

“怎麽了月月?你聞到日日的味道了?”

這個叫月月的妖怪嗚咽了兩聲,似控訴又似哀求。

“現在還不行。”聶烽寧道,“會打草驚蛇的。”

月月洩氣的趴了下去,大概是覺得生氣,給自己轉了個身子,用屁股對着聶烽寧。

聶烽寧表情難得的露出一絲松動,彎腰摸了摸月月的大頭,“我出去一下,你乖一點,別又惹城主生氣。”

月月哼唧了兩聲,也不知道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聶烽寧出了院子,走到城主府大門口,兩邊的侍衛把門拉開,聶烽寧跨過高高的門檻,還沒走兩個臺階,馮翊真就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興奮道,“呀聶長官!好巧啊!”

聶烽寧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你在城主府外面轉了兩個月了,每天都來,遇不到你才是巧吧。”

被揭穿了的馮翊真也不害臊,直言道,“沒辦法啊聶長官,我這語言又不通,又不能離開這裏,李達又要值班,我不能老去找他,唯一能和我們交流的,就只有聶長官了,因此我對聶長官,是思念的很啦。”

“那你便思念吧。”聶烽寧宛如穿褲子不認人的渣男,毫不留情就要走。

馮翊真拖住他的胳膊,“聶長官,你要去哪?”

“去辦事。”聶烽寧繼續往前走。

馮翊真松開手,小跑跟在他旁邊,“去哪辦事啊?”

“城外。”

“辦什麽事啊?”

“和你無關。”

“城外不是除了黃沙啥都沒有嗎?”

聶烽寧突然停了下來。

馮翊真一個沒留神差點撞上去,“聶……聶長官?怎麽了?”

“你們兩打算一直跟到我出城嗎?”

聶烽寧比馮翊真高了一個頭,他順着馮翊真的頭頂,看到身後和他一樣面無表情的康莊。

康莊走上前道,“我們無事可做,聽說這城都是聶長官管的,城中百姓和平安穩,相信聶長官一定在管城方面有着自己獨特的心得。我手底下管着公司,管公司和管百姓,屬性雖不同,但管理學的本質一脈相承,我跟着聶長官,也學習學習。”

他面無表情的拍着馬屁,竟然還有幾分誠意。

聶烽寧轉過頭,也不知道是受了還沒受,只是道,“愛跟就跟吧。”

聶烽寧走到黃沙城的城門口,一個士兵送了一匹馬上來,聶烽寧翻身上馬,還沒走呢,缰繩被人拖住了。

馮翊真笑道,“長官,你有馬,我們沒有,總不能跑着去吧。”

聶烽寧面無表情的看着馮翊真。

馮翊真努力維持着自己shinyshiny的笑容。

聶烽寧對守城的将士用他這裏的語言說了什麽,那将士應了一聲,然後從後面的屋子裏牽出了兩匹馬。

馮翊真對康莊道,“會騎馬嗎?”

康莊道,“會。”

兩人對話間,聶烽寧已經走了,兩人趕緊翻身上了馬追了過去。

聶烽寧要去的這地方比想象中的要遠很多。

馮翊真也不知道自己跟着聶烽寧跑了多久,只覺得自己腰酸腿軟,恨這馬不能趕緊停下來。

大概是他的呼喚感動了上天,聶烽寧終于停了下來。

他下了馬,把馬拴在了一個木架上,向前走了兩步。

随着啊的步伐,整個前方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水幕掀起了波瀾,水波蕩漾中,露出了這幕布後的世界本來的樣貌。

馮翊真正在拴馬,一擡頭,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依舊是一片黃沙漫漫,只是在黃沙之上,多了一塊塊的小石碑。

那石碑無邊無際,一直蔓延,鋪在這大片大片的黃沙上。天空是微黃的,地面的沙粒是微黃的,一塊塊不及膝蓋高的灰色石碑,猶如一把利劍,生生劈開了這渾濁的黃色天地。

這些石碑,是墳墓。

馮翊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向前走,想确認眼前的是不是幻覺。

聶烽寧喊住他,“別亂跑,這下面埋的都是人。”

馮翊真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過去,果然發現他剛才踩的地方,有個小小的拱起,只是拱起并不明顯,難以發現。仔細看去,每個石碑前方,分明都有一小塊地方微微拱起。

馮翊真忍不住結巴道,“這……這裏是什麽地方?”

聶烽寧看着這片鋪滿石碑的黃沙,輕聲道,“這下面,是所有死在黃沙城裏的人。”

他眼神有眷念,也有憂傷。仿佛突然遇見了許久未見的老友有些喜悅,可又發現意氣風發的老友,變成了白發蒼蒼的模樣,忍不住哀嘆歲月的無常。

馮翊真道,“他們……都是來不及離開這裏的人?”

“他們都是不能離開的人。” 聶烽寧道,“他們中最小的二十一天,最大的八十五歲,有孕婦,有變性人……這裏一共五千八百三十四座碑,下面埋着五千八百三十四個人。”

聶烽寧記得很清楚。

這是這五千多個不能離開的人,無法逃離的歸所。

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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