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錯誤（一）

二十四？

馮家和蔔家從來不過生日, 受長輩的影響，從小到大并不缺愛的馮翊真也不覺得生日是個什麽必須要過的事情。至于農歷生日還是陽歷生日, 他更加從未在意過。

他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是二月六號, 他就一直記着是要二十四歲的二月六號前找到他的命定之人,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日子, 可能不是這麽算的。

一邊成祈看着馮翊真那張鮮血淋漓的同死前的黃沙也差不多的臉, 黑着臉道，“二十四歲是什麽意思？”

康莊閉着嘴不說話，馮翊真覺得自己大腦昏昏沉沉的，也說不上話，好半天才稍微清醒一點, 開口道, “沒事, 和他們說吧。”

成祈幾乎是粗/魯的拉過馮翊真的手放在他的脈搏上，“靈力暴動成這樣？這是要你命！你的靈力怎麽會莫名其妙失控？”

他咬着牙看着聶烽寧, “是不是你家主子的毒變異了？”

聶烽寧也試了試馮翊真的脈搏道，“不可能, 即便是毒變異，也不可能産生這種效果。”

“那怎麽回事！”

聶烽寧道, “現在重要的是怎麽解決，怎麽回事可以稍後再探究！”

成祈不說話了。

因為他不知道怎麽解決。

靈力暴動源于自身，除了自己壓制，旁人沒有辦法控制。

馮翊真道, “沒關系，我自己可以，你們不用擔心。我想……一個人待一會，你們能不能出去一下？”

康莊道，“馮翊……”

“康莊。”馮翊真輕聲打斷了他，“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我現在腦子不太清醒，我需要安靜一下想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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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怎麽交代後事。

他已經感受到了體內洶湧澎湃的沸騰，這感覺太過清晰，已經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

他活不久了。

這裏沒人能救他。

詛咒真的來了。

聶烽寧道，“要不要先吃了藥再說？”

馮翊真搖了搖頭，“一會再說，求求你們，讓我一個人待一會……你們先出去吧。”

他用了求字。

康莊站起身道，“那我們在門外，有什麽不舒服了，立刻叫我們。”

馮翊真沒說話，他低着頭坐在紅木制成的凳子上，黃沙三米高的窗戶中落下的陽光充滿了近乎整個屋子，卻堪堪停留在他的腳邊。

康莊第一個扭頭出了屋子，聶烽寧走在最後，替馮翊真帶上了門。

成祈追在康莊問了第三遍，“什麽情況？什麽二十四？馮翊真都這樣了不想辦法解決還讓他一個人靜靜？搞笑嗎？”

康莊道，“這是他們家的詛咒。”他擺了擺手，示意成祈離房門遠一點再說話。

成祈跟着他走到亭子附近，“詛咒？什麽詛咒？”

康莊道，“馮翊真說，馮家世代詛咒纏身，如果不能在二十四歲之前找到命定之人，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放狗P！”成祈竟然爆了粗口，“我從沒聽說過馮家有這種詛咒！”

康莊垂眸道，“縱然你活了千萬年，也不總是所有事情你都知道的。”

“那所以呢？好，現在假設馮翊真就中了這個詛咒，那他命定之人到現在還沒找到？還是在外面了，我們現在能不能把人帶進來？”

康莊沉默不語。

成祈有些激動的看着康莊，“那現在呢？我們現在只能看着馮翊真死嗎？”

“不對。”成祈突然想到了什麽，“不可能，馮翊真現在不可能死，他明明……”

他話沒有全部說完，只是在一邊轉圈一邊道，“一定有其他辦法，馮翊真不可能現在就死了，一定有其他辦法救他。”

他突然停下來，轉頭看着康莊，“你有沒有可能是他命定之人？”

康莊道，“馮翊真說不是。”

成祈道，“那不是你還能是誰？”

康莊道，“你為什麽這麽肯定一定是我？”

成祈頓了一下，一會兒才道，“我随口一說，你們關系很好。”

康莊默然不語。

——

馮翊真坐在屋子裏。

黃沙的這間屋子很大，陽光即便是透過三米高的大窗戶，也沒辦法充盈整個屋子。

在為數不多的陰暗角落，馮翊真在正中央坐着，他下背部挺直，上背部卻微微彎着，似乎是承受不住頭的重量，有什麽，正拽着他往地上栽去。

馮翊真用遲鈍的大腦想了一下，哦，是死亡。

二十四歲，本命年。

人家說本命年必有一劫，或是大劫或是小劫，沒成想到了他這兒，是死劫。

他不用內視，就能感受到自己體內暴動的靈力，他們在身體的每一處角落肆虐奔騰，留下的只有一身的創傷與疼痛。

天知道馮翊真是用了多大力氣，才強忍住要自己別喊叫出聲的。

他這人，說來說去，還是有點好面子的。外面一人兩妖，都算是朋友，不能讓他們笑話了。

馮翊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點傷痛算什麽。

死亡算什麽。

可還是……有點兒舍不得。

越來越多的血從他身體裏流出來，不止是眼耳口鼻，他身上的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滲着血。血液順着他的肌膚慢慢流到地上，給暗棕色的地板染上了鮮豔的紅色。

他是不是世界上死的最搞笑的人啊？蔔靈修說的沒錯，人固有一死，或死于沒有對象。

早知道他該努點力的，說不定要是他能踏破天命，就可以解決他們家這莫名其妙的詛咒了。

可他現在沒有機會了。

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想打開手機留個錄音，讓康莊以後把錄音給家人，他都沒有力氣擡手。

希望以後馮奇炎那個混蛋，能和嫂子生個天賦好的孩子吧。

不對……他們兩感情不好。

那要不我在天之靈，保佑一下他們感情變好？

馮翊真被自己逗笑了，可他還沒有笑出口，喉頭的鮮血一擁而上，馮翊真從凳子上摔到地上，左膝磕在地上，右手死命的撐着地板。

不能倒。

我馮翊真，長得像我媽，從小帥帥氣氣的，就算死，也不能這麽狼狽。

可他還是太狼狽了，喉頭的鮮血湧入口中，再盡數被他吐到了地板上。

馮翊真想，我真的要玩完了。

馮翊真倒在地上的聲音，吓了外面三人一跳。

成祈和聶烽寧快步走了上去，聶烽寧拍着門道，“馮翊真，你還好嗎？”

良久，久到聶烽寧都想破門而入時，才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很輕的聲音。

“挺好的。”

氣若游絲。

聶烽寧舉着手半天，還是沒有推開，嘆了口氣，離開了房門口。

成祈站了一會，也往後退了兩步，“實在不行，我們把馮翊真帶出去，說不定他的實際年齡是按照外界的時間來算，而不是肉體說經歷的時間，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一直站着沒動的康莊突然大步走向房門口，用力推開了房門。

門“哐”的一聲被推開，撞在後面的其他門上，發出巨響。

門內，馮翊真不知何時挪到了牆邊，拖曳的鮮血完全暴露了他踉跄前行的軌跡。他渾身是血，幾乎看不出人樣。

成祈瞪大眼睛，“馮翊真你TMD……”

這比剛剛被圍毆重傷的黃沙看起來還吓人。

馮翊真微微張嘴，看着門口處康莊，發出一個無意識的字節，“康……”

他其實想問，康莊，你幹嘛呢？

可粘稠的鮮血堵住了他的喉嚨，微弱跳動的心髒沒辦法提供說話的力氣，暴動的靈力幾乎在他體內要壓制不住。

他睜着血色彌漫的眼睛，在一片鮮紅中，看着康莊走向他。

康莊走過來的速度很快，馮翊真根本反應不及，康莊已經到了眼前。

他蹲下身，左手扣住馮翊真的後腦，只這麽輕輕一碰，就已經滿手血跡。

康莊右腿跪在鮮血中，右手撐住身體的重量，左手微微一用力，馮翊真感覺自己忍不住向前倒去。

溫熱的唇接住了他。

柔和的氣息似軟軟暖暖的雲朵，從馮翊真唇上的每一寸上滑過，那一瞬間所有的感官全部失靈，嗡嗡作響的大腦霎時空白，只有和康莊雙/唇相接的地方，在瘋/狂給馮翊真回饋着感觸。

這個吻，是鐵鏽味的。

血從馮翊真的唇角，到了康莊的唇角，那一滴圓滾滾的血跡劃過康莊白色的肌膚，滑過他微微滾動的喉結，在鎖骨上停留片刻後，掉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這個吻很輕，除了唇與唇最簡單的觸碰，什麽也沒有。

這個吻也很久，久到馮翊真都能感受到，自己暴動的靈力正一點點的平靜下來，湧動的血氣慢慢平和，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漸漸有了力氣。

康莊終于松開了手，他想往後稍微挪了一點點，馮翊真卻突然擡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康莊一頓。

兩人此刻距離太短，短到馮翊真只要輕輕一動，他的鼻尖，就能蹭上康莊的鼻尖。

兩人微快的呼吸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馮翊真擡起終于有了點點力氣的手，碰了碰康莊的唇角。

康莊的唇周都是馮翊真的血。

他是想替康莊擦掉的，紅色的血抹在康莊瑩白的皮膚上，怎麽看怎麽礙眼。可他手上的血更多，他這一上手，反而最後康莊小半張臉都是紅色。

馮翊真啞聲道，“抱歉。”

康莊沒有說話，就這麽看着馮翊真，然後擡起手，用拇指輕輕擦拭着馮翊真眉眼上的覆蓋的鮮血。

鮮血掃開，留下一片淡紅，映襯着馮翊真俊秀的臉。

“馮翊真。”康莊聲音很低，似是耳語，“你沒完成給我的承諾，你不能死。”

馮翊真用盡力氣，扯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好。”

他向前一倒，鼻尖擦過康莊的臉頰，頭落在了康莊的肩窩處。

康莊擡手抱住他，心髒幾近停跳，“馮翊真！？”

成祈快步上前來，拉過馮翊真垂落的手臂，把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脈象平穩氣息平和，靈力沒有暴動，嗯？毒也解了？”成祈瞪大了眼睛，“馮翊真沒事了？”

聶烽寧也走過來，接過成祈手中馮翊真的手臂，探了探脈搏，篤定道，“是的，他沒事了，只是身體虛弱，暈過去了。”

康莊感覺自己提起的一口氣瞬間散盡，他竟然覺得也好像沒了力氣，現在只想這麽抱着馮翊真一動不動的呆一會。

就這樣吧，呆一會。

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