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錯誤（三）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這段争吵的記憶沒頭沒尾, 卻仿佛被那個經歷了這一切的“康莊”刻入了腦海深處，以至于聶烽寧一句相似的話, 都能讓他迫不及待的冒出來争奪關注。
但是問題是, 這是記憶, 還是夢？
在入黃沙城前那段時間，幾乎每夜每夜, 自己都會做夢, 夢裏不停的出現馮翊真，醒來後卻怎麽也想不起夢到了什麽。
這究竟是原有的記憶複蘇，還是剛剛大腦的潛意識提取出了夢的內容，讓他混淆了真實？
如果這是記憶，這是誰的記憶, 馮翊真口中的康莊, 到底是不是自己？這是我的上輩子？
各種的疑惑充斥在了腦中, 饒是康莊，也覺得找不到頭緒。
只是他向來不是糾結于此的人, 問題沒有答案，就去找答案, 找不到再說，空想無用。
他站起身出門的時候, 那三人已經在院子裏了。聶烽寧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疲倦。
馮翊真問道，“你還好吧？”
聶烽寧道，“沒事, 只是送了太多人出去，有點累。”
黃沙死了，黃沙城這些，卻還是活生生的人。聶烽寧在馮翊真昏迷的期間，召集所有黃沙城的民衆，告訴他們城主已經去世，問他們是想留在黃沙城，還是回到原本的世界。
回到原本世界的，聶烽寧願意為他們提供一些錢財供他們短期自保。
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了離開這裏，聶烽寧一個個将他們送離這裏；而剩下三分之二，如李達之類，甘願留在這裏，陪黃沙城直到歲月終結。
聶烽寧送完了要走的，同留下的也告了別。
他也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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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帶什麽嗎？”成祈問道，“出去後這碎片就要還給馮翊真了，你要是再想進來，可就是關一輩子了。”
聶烽寧道，“沒什麽好帶的，就這樣吧。”
馮翊真道，“出去後，你有什麽打算嗎？還是說，和我們一起？”
聶烽寧道，“我其實也沒想好，可能四處走走看看。”
馮翊真道，“那行，你要是想來找我就随時來，我在九龍城，現在在Q大上學，不過快畢業了。”
“Q大？”
“Q大怎麽了？”
聶烽寧沉吟片刻，“你們學校，有一個叫陳元的嗎？”
馮翊真訝異道，“陳元？他是我學弟，你怎麽知道他的？”
聶烽寧也就是随口問問，沒想到馮翊真真的知道，他道，“他是……陳奧的孫子。總之，你認識他的話，你知道他現在住在哪嗎？”
陳奧就是冰棺裏的男人。
馮翊真萬萬沒想到世界竟然這麽小，“我去幫你問問，或者你直接去我們學校找他也行。”
聶烽寧搖頭道，“不了，我只是看看他過的如何，遠遠看一眼就好了。”
“那出去之後，你跟我去一趟Q大吧，我給你指。”
“好，謝謝了。”
離開這個地方，只要有個碎片，其實簡單的很。
聶烽寧畢竟也是個化作人形的妖怪，和還不夠成熟無法控制自己能力的徒徒不同，馮翊真幾乎沒怎麽感覺到空間擠壓，就已經到了聰頭村了。
外面的空氣感覺都比黃沙城清新許多，馮翊真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四周郁郁蔥蔥，感嘆道，“可算是見着黃色以外的顏色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回到村子裏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充上電。
王秘書看着多出來的聶烽寧有些驚訝，但康莊用一句“路上遇到的舊朋友”就給搪塞過去了。王秘書也沒空糾結這些，康莊他們在黃沙城呆了三個月，實際的時間流逝也差不多近五天，康莊堆了一攤子事王秘書沒辦法解決，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的等康莊回來。
康莊被王秘書拉走了，成祈出去覓食，聶烽寧許久沒在人類世界走動，跟着成祈在村子裏轉轉。吳家嫂子聽說康莊他們又來了，給送來了一些特産，全在門口就被成祈截了胡。
手機開機的間隙，馮翊真擡頭望去，屋子外的棚子下，王秘書正在和康莊說些什麽，康莊低着頭在平板上時不時的點兩下嗯一聲；遠處成祈帶着大個頭的聶烽寧在村子裏粗糙的水泥路上慢悠悠的走着，看起來不像兩個老妖怪，倒像是沒做農活還到處溜達的年輕小夥子；狗病的謠言被破除後，又有一兩戶人家養了狗，一直黃色的土狗翻着肚皮在和如果的小孩玩；一兩只麻雀停在院子裏，又被走動的人驚的振翅飛起，灰色的身影劃過蔚藍的天空。
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活着的感覺真好。
只是可惜，馮翊真這感慨還沒發兩分鐘，手機一打開，十個未接來電。
第一多的是蔔靈修，第二多的是馮奇炎。
為了讓自己在結束全部通話時有個好心情，馮翊真決定先渡過難關，撥通了馮奇炎的電話。
馮奇炎電話接的很快，“喂馮翊真，五天不接電話，回回打都是不在服務區，你這是跟着你們康老師去實習上課，還是被他拐到深山老林賣了啊？你別說，我還一直在等他派人給我打電話，說把你綁架了，要我交贖金。我跟你說，我臺詞都想好了，就說‘你放了我弟弟！要錢可以，但是贖金我最多出100，多了你們還是撕票吧！’怎麽樣，感受到你哥和你的兄弟情深了嗎？”
馮翊真兄弟情深沒感覺到，只知道他自己猜的真準，和馮奇炎打電話絕對不會有好心情。
“你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做點正事行嗎？你打電話給我幹嘛？”
馮奇炎道，“哦，還真有事。我最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你替爺爺守個墓。前兩天你不在，我讓靈修先幫忙了，你有空的話趕緊過去，讓靈修回來。”
“知道了，我明天就回九龍。”
守墓雖說要求長子長孫，但卻并非那麽絕對，長子長孫如若有事在身，可以由其他兄弟，或親近的朋友代勞。馮蔔兩家一直親如一家，因此蔔靈修也算是自家兄弟。
馮奇炎這人雖然不着調，但是大事上還算是靠譜，這麽多年守墓也是從不推脫抱怨，馮翊真也就替他守過兩回。這次臨時給自己打電話，估計是真有要事難以脫身。
馮翊真挂了馮奇炎的電話，又給蔔靈修回了過去，他那邊倒也沒什麽事，就是擔心馮翊真會不會出什麽意外，情急之下多打了兩個。
馮翊真和康莊說了一聲自己要提前離開，康莊也沒什麽特別意見，就說這邊事情不多，一起回去，又把成祈聶烽寧叫了回來，準備收拾收拾就走人。
來的時候加上王秘書一共四個人，回的時候多了個聶烽寧五個人。
五個人，車子就擠了很多，尤其這一車子，哪怕是最矮的王秘書，都有一米七八的情況下。
聶烽寧因為實在太占地方，被丢到了副駕駛，康莊和成祈一副不願意坐中間的表情，逼得馮翊真不得不坐在中間。
還因為怕擋着王秘書看後視鏡，得縮着頭。
馮翊真簡直想去前面開車。
馮翊真到了九龍後就要立刻趕去守墓，沒有時間帶聶烽寧去找陳元，回的路上正巧路過Q大，馮翊真打了個電話給陳元，順便從後備箱裏拿了袋鹵鴨，借口送陳元土特産，讓他到門口來。
陳元正好下課，聽到有吃的，背着包屁颠屁颠就下來了。
“哇！學長人太好了吧！！”陳元接過鹵鴨，這鹵鴨是村子裏的人自己做的，包裝袋都掩蓋不了香味，“太香了！”
“你喜歡就好。”馮翊真笑了笑，“我這東西放不下了，所以先給你送來，想吃再給我打電話，我這邊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诶謝謝學長！學長再見。”
陳元揮手送別馮翊真，看着馮翊真上了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輛車，奇怪道，“诶……我在哪裏見過這輛車來着？這個車牌號好眼熟啊……”
他有些疑惑的抱着鹵鴨轉身，卻被大門旁的一個人吸引住了。
那人皮膚小麥色，偏黑，很高，站在大門下的陰影裏，差點和陰影融為一體。
可陳元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被那人吸引了目光。
而那個人，好像也在看他。
他忍不住，擡腿走了過去。
——
聶烽寧看着陳元慢慢走了過來。
他是去送別陳福安的時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陳元。
陳福安死的很早，黃沙不太關心他，但聶烽寧卻難以忘記那個抱着他腿叫叔叔的孩子。
陳福安和他說，“叔叔，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一樣年輕，我卻不行了。”
他才四十歲不到，卻得了腦癌，生命難以為繼。
他死之前，只和聶烽寧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叔叔，我爸爸的病，黃沙叔叔會治好的，是嗎？”
第二句是，“叔叔，我有個兒子，要是你有空的話，偶爾回來幫我看看他，那孩子性格太軟，我怕他吃虧。”
兩句話，聶烽寧都沒有回他。
他後來，去見了陳福安的兒子，這個叫陳元的小孩。他睡着覺，卻不安穩，不知從哪裏沾上了個妖怪，天天在他旁邊鬧騰，害的他夜夜做噩夢。
聶烽寧顯出本身打跑了妖怪，回頭卻看到小小的孩子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他。
纏坉族人皆是在地獄中拼殺出來的厲鬼，被閻王賜黑面紫唇，眉間紅紋，用以增壓煞氣。
本該是很醜的。
可小陳元卻不怕他，欣喜道，“是你幫我打跑了壞蛋嗎！”
小陳元興奮的在床上跳了起來，“你好厲害啊！！我也想和你一樣厲害！！”
他聲音太大，在寂靜的夜間顯得格外響亮。聶烽寧靠近他，道，“噓，會吵醒其他人的。”
小陳元趕緊捂住嘴巴。
小陳元的眼睛眨了兩下，小小聲道，“我叫陳元。”
聶烽寧道，“嗯。”
“你是誰呀？”
聶烽寧道，“我是你爺爺的朋友。”
“爺爺！”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爺爺還活着嗎！”
“嗯。”聶烽寧道，“他只是，暫時回不來，所以讓我來看看你。”
小陳元笑道，“那你告訴爺爺，我很好的，不用擔心！”
“好。”
小陳元道，“你再幫我告訴爺爺哦，我的夢想是考Q大！因為Q大是爺爺和爸爸都上過的學校！讓爺爺一定要祝福我！”
“好。”聶烽寧道，“我該走了，你也該睡了。”
“嗯！”小陳元縮回被子裏，露出小腦袋，“叔叔再見！”
“再見。”
聶烽寧擡手，在小陳元的眉間輕輕一點。
小陳元沉沉的睡去了。
自那後，聶烽寧再沒見過陳元。
他只是記得，陳奧有個和他兒子小時候一樣可愛的孫子，夢想是考Q大。
聶烽寧站在Q大的大門下，看着年輕的大學生一步步向他走來。
真好，他完成了自己的夢想。
——
陳元走到聶烽寧面前，停下，道，“你好，雖然我這句話看起來很像搭讪……”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但是咱們兩個大男人，應該沒這種顧慮吧……”
聶烽寧沒說話，就這麽看着他。
陳元揚起他讨喜的娃娃臉，道，“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他身後的背包上，小小的纏坉娃娃露出了笑臉。
“我叫陳元，你呢？”
“聶烽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