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萬物之因（十三）
萬裏之外, 成祈突然捂住了胸口。
黃沙疑惑的看着他，“怎麽了？”
“我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成祈揉了揉胸口, “好像有什麽不太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黃沙道, “能有什麽事情, 別想太多了。”
成祈道，“我要回去看看。”
黃沙一把拉住他, “不行！我這邊事情還沒解決呢！”
成祈略有些不耐煩, “這個事又不急！等我回去一趟再來不也是一樣的？就因為你我都三年沒回去了！”
“那你幫完我再回去又能怎樣？”黃沙不滿道，“成祈，你說好要幫我的！”
“我……”
“轟隆——”
成祈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黃沙趁他呆愣的時候，拉着他往前走, “走啦……”
——
還有好幾個時辰才到破曉, 可皇宮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
太監宮女沉默的穿梭在夜色中, 按皇帝的要求布置着一切。
馮翊真坐在桌前，取了一張紙, 用筆沾了墨，手腕在半空懸了許久, 方才落筆寫道：
【祈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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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字如面。
許久未見你，只願你不要玩的太野, 還能記得回家的路。
……】
馮翊真走出屋子，不過兩個時辰，就在這禦書房前，木質的高臺已經架的差不多了, 上面有人走過時，發出了咚咚的響聲。
老太監走上前，恭敬道，“皇上，百官們都通知下去了，一會卯時都會過來。宮外大門也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從寅時便開門，凡我南國子民，皆可入內。到時候，會有人引着他們到這兒來。”
馮翊真笑道，“辛苦了，你做的很好。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了。”
老太監悲傷的看着馮翊真，“折煞老奴了，能照顧皇上，是老奴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馮翊真道，“那以後，奇炎也拜托你了。”
老太監退了下去，馮翊真站在高臺前，看工人搬着木頭，搭在了高臺之上。
【祈寶兒，這三年來沒怎麽給你寫過信，突然要我提筆寫點什麽，我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客套的話就不說了，與你說點想說的。
祈寶兒，我還挺想你的。】
高臺全部架好的時候，天還沒亮，身形已經慢慢長開的蔔雲打着燈籠跟在國師身後，跟着他準備香燭與貢品。
蔔雲擺完一個紙符時，正看到了高臺下的馮翊真，他抿着嘴想了一會，然後突然跪了下來，對着馮翊真搖搖一拜。
馮翊真笑着點了點頭。
【你不知道，你不在這些日子，我做了些錯事，我把你哥封印了起來，原因是因為他違背天意，扶我做了皇帝。
他得罪了天道，為了讓南國百姓免于受難，我将他封印了起來。本以為事情解決了，可惜沒有。不過好在，我找到了新的方法。】
寅時到了，陸陸續續有知道了消息的百姓，提着燈走了進來，他們都是第一次進皇宮，一邊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一邊東張西望充滿了好奇。
官員們身着朝服，在侍女太監的帶領下，圍在了高臺兩側。
【知道這個方法的我很高興，因為我終于可以放你哥出來了，他被我害的，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了那麽久，是我對不起他。
誰的罪孽，就應當誰來償清。
本以為這是康莊的罪孽，卻沒想到是我的。
但真好，我真高興。我見不得南國百姓受難，也見不得你哥為了我承受不屬于他的一切，現在我茍活了這麽久，還僥幸做了回皇帝，是輪到我自己償還一切的時候了。】
老太監跪在地上，顫聲道，“皇上，時辰……到了。”
“好。”
兩隊侍衛開道，護着馮翊真從禦書房門口繞到了高臺之前。
兩隊侍衛分立兩側，馮翊真掀起長袍，拾梯而上。
【你知道嗎，祈寶兒，我馬上要接康莊出來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喜悅的不行，雖說這個法子不一定成功，但只這一點希望，就足夠我欣喜若狂。
祈寶兒，若是我這法子成功了，你也要替我高興，好嗎。
但是如果我失敗了，那接他出來的事情，可能就要拜托你了，可以嗎？
我可以下地獄，可以入刀山火海，但抛開南國皇帝的身份不談，于我馮翊真來說，這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讓康莊，繼續好好的活在這世界上。
哦對不起，還有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因為說好了，我們三要在一起。】
“馮翊真！”馮奇炎突然沖到了高臺下，眼睛通紅的看着他，“馮翊真！你給我下來！”
他直呼皇帝名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可馮奇炎已經顧不得這些了，“我才知道懂你的意思，你瘋了嗎？啊？要不是我查了古籍是不是要眼睜睜看着你死了我才知道你要做什麽？啊！”
馮翊真沒有回頭，只是道，“攔住他。”
“馮翊真！你他娘的！馮翊真！你給我滾下來！”他喊着喊着，聲音已經染上了哭腔，“你當皇帝也有我一份啊！憑什麽是你要受罰！要罰罰我啊！讓我上去啊！馮翊真！”
侍衛将馮奇炎摁在了地上，他縱然會武功，也推不開這麽多人。
“馮翊真！下來！”
【可是對不起，我暫時，不能陪你們兩個了。
而且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陪你們兩個了。
聽說受了這個罰，就要當一百輩子的畜生，你說我會不會把什麽蟑螂啊、老鼠啊、狗呀貓呀的，統統做一遍？
如果做蟑螂還挺好的，一輩子也沒多久，感覺自己好像賺了。】
國師站在案臺前，輕聲道，“皇上。”
馮翊真輕輕一笑，跪在了蒲團之上。
【不知不覺都寫滿一張紙了，寫太多怕你又沒耐性看，那就到這吧。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成祈，百世輪回後再見。】
明明剛破曉，太陽還沒爬上來，天色卻突然陰沉下來。
黑雲壓城蔽日，遠處有悶雷響起，仿佛千斤巨錘砸在人的心頭。
真龍落在了人群之中，他擡起頭來，望着愈發陰沉的天色，不由得皺起眉。
今年的幹旱尤其嚴重，往年京都還能有點收成，今年連京都都顆粒無收。
而天色接連半個月都是這樣，陰雲密布，卻滴雨不落。更嚴重時遮雲蔽日，如同日食一般，卻依舊不下一滴雨。他就像老天爺的威脅，告訴南國的衆人，如果你們再不做什麽，等着你們的，就是全盤的毀滅。
如果這法子還是沒用，不知道南國，還能不能撐過一個月。
他轉頭看向禦書房前，那裏架起那一個四方高臺，馮翊真跪在凄厲的風聲中，身板挺直，不曾彎折半分。
真龍一時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他一直覺得馮翊真愚笨不堪，僥幸做了帝王，卻無帝王之威，更無帝王之才。
可到了如今，他卻慢慢欣賞起他來了。
高臺上，國師走上前來，眼神悲憫，“皇上……您……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馮翊真扯出一抹笑，透過國師衣擺的縫隙，看到禦書房裏那碩大的巨龍雕像。
隔得遠了，雕像看起來，都和自己一般大，仿佛沒有那麽高不可攀了。
馮翊真笑道，“等我死了，放他出來的時候，幫我告訴他——”
“這一年委屈他了，無論對我是愛是恨都暫且留着，好好活下去。”
“百世輪回後見。”
國師閉上眼睛，轉過身。
他跪了下來，口中念着咒語。
有人走上來，拿着桃木做成的木釘，放到馮翊真的頭上。
巨龍雕像後的封印裏，康莊跪在那個牆前，扶着牆壁不可思議道，“你們要做什麽！？馮翊真！馮翊真你這是做什麽！”
那人扶穩桃木釘，另一人掄起小錘，用力敲了下去！
木釘一截已釘入馮翊真的頭顱中，鮮血順着馮翊真黑色的頭發，在他俊美的臉上蜿蜒曲折的流動着。
康莊怒吼一聲，目眦欲裂，“不！！！！”
而馮翊真喊，“朕此生愧對南國子民！”
錘子的巨響蕩在耳邊，木釘又是一截。
“愧對列祖列宗！”
康莊跪在地上，瘋狂捶打着牆壁，“馮翊真！不！！不要！！馮翊真你沒有錯！馮翊真我不恨你！你不放我出來也沒關系！馮翊真我不要出來！那些南國人你管他們去死！！馮翊真！！！我求你！我求你停下來！馮翊真！”
馮翊真顫聲道，“也愧對吾所愛之人。”
“咔嚓”……是脖子折斷的聲音。
“只願上天垂憐，可憐我無辜子民，朕願投入畜生道，百世輪回，以換南國百姓……咳。”
木釘已經全部釘了進去，馮翊真青筋暴起，臉部紅漲充血，頭頂血流如注，白的紅的混在一起，煞是猙獰。
他終于撐不住了，向前倒在了地上。
只是口中，還是說完了最後四個字。
“……太平安康。”
雨毫無預兆的下了起來。
真龍先是一驚，又是一喜。馮奇炎被士兵摁倒在雨裏，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侍衛們看着着傾盆大雨，不由跪倒在地，興奮的叩頭跪拜，“下雨了！下雨了！！”
京都的大街小巷，郊外的土屋農房，無數人湧到屋外，拿着盆接着水，眼淚混雜在雨中，看不分明。
“下雨了！！終于下雨了！！！”
陰沉了這麽久，卻滴雨未落的天，終于下雨了。
國師念完了祈福咒的最後一個字，癱坐在地。
南國這麽長時日的天災，終于……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