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起即是終

侍女皺眉道, “五皇子你是淋雨淋傻了嗎?”

馮翊真這才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指瘦瘦小小, 分明是沒長開。

馮翊真跳下床, 發現自己不過比床高一點兒,他繞開侍女跑到了屋子裏唯一一面破碎的鏡子前, 十歲的孩子瘦骨伶仃, 面頰凹陷,看着有幾分可憐。

侍女不解的看着他,嫌棄道,“喂你幹什麽呢?喝藥啊?”

馮翊真望着鏡子,頭也沒偏的說了一句, “閉嘴。”

侍女習慣了唯唯諾諾的五皇子, 突然遇到馮翊真這樣面無表情發號施令, 體內的奴性一下上來,她竟然有了幾分害怕。

屋外突然傳來了吵鬧聲, 馮翊真離開鏡子前,走到門邊打開門, 正好迎面看見十一皇子和十八皇子打打鬧鬧的沖進院子裏來。

十一皇子看見馮翊真,擡腳跳過院子的門檻, 站在院子邊跟喚寵物一樣朝馮翊真招招手,“喂,老五,過來!”

馮翊真看見神色倨傲的十一皇子, 有一瞬間的恍惚。

太真實了。

這是夢嗎?

還是死前的走馬燈?

他怔在原地,十一皇子不滿于他的一動不動,走上前來要踹他,“喂老五,我跟你說話你聽到……”

馮翊真突然一閃身避開十一皇子的腳,然後伸手,捏住了十一皇子的臉。

再然後——雙手用力向外一扯。

“痛痛痛!!你放手!!痛痛痛!!!!”

Advertisement

馮翊真看着十一皇子,似是很好奇的問道,“很痛嗎?”

十一皇子疼的張牙舞爪,“痛死了!!!”

馮翊真喃喃自語道,“這麽痛,難道不是做夢?可我不痛啊……所以還是做夢?”

“你捏我你當然不痛了!痛痛痛你快放手!來人啊快要他放手!”

馮翊真來這一出把所有人都吓着他,一直到十一皇子喊人,才有太監反應過來,尖着嗓子喊道,“五皇子你快松手!否則一會沒你好果子吃!”

馮翊真倒是聽話的松開了手,只是松手的時候還不規矩的拍了拍十一皇子的臉,不知是誇獎還是諷刺,“不錯,果然是年紀小,皮膚手感挺好。”

十一皇子捂着紅彤彤的臉頰怒道,“老五你瘋了不成!你竟敢捏我的臉!”

馮翊真看着他,挑眉道,“怎麽?我是你哥哥,捏捏你的臉怎麽了?你有意見?”

“你才不是我哥哥,你只是個……”

十一皇子還沒罵完,馮翊真擡腿一踹,正中他的膝蓋,十一皇子只覺得腿一軟,竟然整個人都跪了下去,栽倒在馮翊真跟前。

馮翊真這波突如其來的騷操作吓到了所有人,連十八皇子都吓得合不攏嘴,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們欺負人欺負慣了,宮裏除了父皇母後和幾個寵妃,見到其他人都是橫着走,還第一次有人敢對他們動手。

“我只是個什麽?”馮翊真冷哼一聲,“你別忘了,我跟你可是同一個父皇,我是個什麽東西,你也就是個什麽東西,明白嗎?”

十八皇子這才反應過來,“你你你!你竟然打十一皇兄!老五你不要命了!”

馮翊真這才賞了十八皇子一個眼神,“我不要命了?我不要命又如何,你們去皇帝面前告我啊?說我欺負弟弟,不僅罵他還打他。”

馮翊真冷笑道,“去吧,我就在這等着你們,你們盡管帶人來。”

十八皇子氣勢哪裏敵得過馮翊真,吓的瑟瑟縮縮還不敢後退,色厲內荏道,“你!你這樣!我也叫人來打你!”

“來啊,有本事就讓他們上來打我。”馮翊真巡視一圈,笑道,“要麽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你但凡動我一根汗毛,我就去父皇面前告,十一皇子十八皇子仗着皇後權勢,在後宮作威作福,還不顧兄弟情誼打人,你試試,父皇究竟會不會罰你們?”

想起嚴厲的父皇,十八皇子忍不住抖了一下,他猶猶豫豫的看了眼半天才爬起的十一皇子,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十一皇子本想爬起來讓人打這個不聽話的老五一頓出出氣,但沒想到馮翊真把父皇搬了出來,十一皇子也慫了。

父皇最讨厭看他們兄弟相争了,争也罷了,但千萬不能擺在臺面上。

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哪裏能想的出什麽好辦法,十一皇子看着自己手上和身上的灰塵,一時覺得萬般委屈湧了上來,恨不得馬上去母妃那裏告狀,哭着道,“你!你給我等着!”。

說罷,竟哭着跑了。

十八皇子看着十一皇子跑了,也跟了上去。

太監們面面相觑,不敢擅作主張,也跟着走了。

馮翊真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太陽冒出了頭,洋洋灑灑的落了下來。

突然想到了什麽,他飛奔出院子,一路穿過庭院宮殿,跑到了一個的池塘邊。

馮翊真在池塘邊停下,氣喘籲籲的擡頭望着。

池塘邊只有一個少年,一襲白衣,馮翊真到的時候,他正彎下腰,從水裏撈出了一個什麽東西。

陽光下,少年潔白如玉的手握着什麽從水中擡起,帶着四濺的水珠,折射出美麗的光芒。

少年回眸,與馮翊真隔空相望。

“康……康莊……”馮翊真站在那裏,不敢動,生怕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覺。

康莊舉着東西走到他面前,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他。

那是一塊石頭,看着灰撲撲的毫無特殊之處,但入手溫潤,如玉般柔和。

馮翊真接了過來,“這是……”

康莊輕聲道,“是成祈。”

馮翊真本來咬牙忍住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他……他……這不是夢嗎?”

康莊道,“這不是夢,你打開封印時,我靈識就全部歸位了,而在我們準備吸收怨氣的時候,成祈沖了進來,将我們的靈魂,帶到了這裏。”

帶到了千萬年前的南國,帶他們回到了一切最開始的地方。

馮翊真雙目空洞,喃喃道,“但是代價是……他的生命。”

“是。”康莊道,“他用全部的靈力和生命,将我們帶了回來。”

手裏的石頭如當年一般溫熱,只是這溫熱,是來自初春太陽的照拂,而非如當年一樣,來自裏面那個生機勃勃的小妖怪。

那曾經感受到的如同脈搏一般的律動,也死氣沉沉,再無反應。

他是塊石頭,再不是蛋了。

馮翊真蹲下身埋頭痛哭起來。

他記起那一夜,他知道了是成祈害他爺爺奶奶死亡的那一夜,他與成祈在房頂,他罵成祈自私至極,與黃沙無異。

可說來說去,自私至極的,是他才對。

他自以為是的要犧牲自己拯救一切,卻從沒想過,對于康莊、對于成祈,對于這些愛他的人來說,這是多麽不可磨滅的傷痛。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

如若當年的他能勇敢一點,不這麽懦弱;如果能站起來反抗,能和馮奇炎一起對抗這些污穢與不堪……就不會有為了讓他過的好一點而惹怒天道被迫封印的康莊,也不會有這一切。

天道某種程度上來說,既是殘忍,也是公平的。

當時罰他,罰的不僅是因為他是果,也因為,他自己就是因。

他看起來什麽都沒做,卻害了所有人。

馮翊真頭抵在石頭上,眼淚一顆顆砸在上面。

康莊走過來,也蹲下身,抱住了馮翊真。

康莊輕聲道,“我們帶着這塊石頭吧,我們像以前一樣,慢慢的孵化他,等着他長大破殼,千年也好,萬年也罷,我相信總有一天,成祈會回來的。”

馮翊真在康莊懷裏擡起頭來,他看着手裏的石頭,握着康莊的手放在石頭上,兩人的掌心将石頭覆在其中,仿若真的孵蛋一般。

馮翊真抹了眼淚,道,“成祈,我們等你出來。”

康莊用靈力穿了根線,将石頭系在了自己胸口,“就讓祈寶兒,用這種方式陪我們好了。”

馮翊真望着康莊胸口的石頭,眼中眷念不舍。

馮翊真站起身,用手背擦了眼淚,“既然回到了一切最開始的地方,那就重新開始好了。畢竟,我也得對得起成祈用命換來的機會。康莊,這次你不要動手,所有都我來搞定。”

康莊自然明白,應道,“好。”

馮翊真擤了擤鼻子,沖到了馮奇炎的院子裏,有宮女想攔他,卻被他靈活的躲了過去,一路沖到了馮奇炎的寝宮正門口,在侍女太監們詫異的目光下推開了馮奇炎的門。

他畢竟好歹算個皇子,真犯起橫來,宮女們沒人敢攔。

可惜馮翊真只是靈魂回到了這個時候,所以他的身體沒有任何靈力波動,也不适宜修煉,因此沒辦法開音牆擋住別人的偷聽,只能用最古老的方法——把所有人都趕出去。

馮奇炎茫然的看着馮翊真把宮女太監都趕出去,關上門,然後一臉嚴肅的走到他面前。

馮奇炎眨巴着眼睛看着馮翊真,“哥……怎麽了?”

他奶聲奶氣的樣子讓馮翊真一瞬間充滿了父愛的光輝,于是馮翊真忍不住伸出罪惡的小手,對準了馮奇炎的臉蛋,用力一拉。

“痛!!你幹嘛呢!”

馮翊真放了手,道,“馮奇炎你個癟犢子,勞資終于找到機會對你下手了,你個欠揍玩意。”

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的馮奇炎:???

但是他還來不及計較馮翊真捏他臉還罵他癟犢子這個事,馮翊真蹦出了一句讓他更驚悚的話,“馮奇炎,準備好,哥哥要帶你造反了。”

馮奇炎:!!!????!

馮翊真說了這句話轉頭就走了,留下一臉茫然的馮奇炎。

搞定了馮奇炎,馮翊真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侍女早就在馮翊真打十一皇子的時候就吓得不敢動了,等他們都走了後,立刻就溜了。她的木盤子和瓷碗都忘了帶走,全都被丢在了地上。

馮翊真彎下腰,把木盤子搬起來放到了桌上。

康莊在一側靜靜的看着他。

馮翊真放完木盤後回身,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康莊正巧被窗框框在了裏面,如同一幅畫一般。

馮翊真露齒一笑,“你知道嗎?”

他手指向康莊身後,康莊順着他的手向後看去,那裏有一顆桃樹,上面挂着點點花苞。

“其實明天才是我認識你的第一天,明天早上的時候,這一整樹的桃花都會開,你就會在片片桃花的前面朝我笑,比我平生所見的所有,都要好。”

康莊回過頭來,靈力在樹上一卷,滿樹的桃花突然開了起來,成了一片粉色的海洋。

一片桃花從窗外飄了進來,落在了康莊的發間,馮翊真走上前去,想替他把那片花瓣銜下來。

馮翊真腦子裏想的很美好,比如他要先吻住康莊的頭發,然後用嘴唇叼住那片花瓣,再将花瓣喂到康莊嘴裏,這樣還能順便偷個香。

但是想法很美好,可惜硬件條件限制。

馮翊真艱難的仰頭,發現十歲的自己,只到了康莊的腰際。

太矮了……從明天開始一定要好好補充營養。

康莊道,“從剛剛就想提醒你了,你用這個身體說情話,感覺有點搞笑。”

豆丁馮翊真不想說話。

那邊回過神來的馮奇炎,回身看着身後,那後面是一個暗格,因為皇上不允許他時常祭拜,一次你他把母妃的牌位偷偷的放到了裏面。

馮奇炎跪到蒲團前,鞠了一躬。

南國歷史,自此改變。

——

“南國歷三百七十年,新帝繼位,後……馮厚天?馮厚天!”

“到到到!”馮厚天從瞌睡中驚醒,慌忙的扶着帽子站起來。

私塾師傅瞪着他,“你說說,我們南國一百年前繼位的這個新帝叫什麽?”

“叫……叫……”

馮厚天憋了半天憋不出來,臉都紅了。

身邊的男孩小聲提醒道,“馮奇炎。”

“馮奇炎!”

私塾師傅罵道,“你是不是偷看書了!”

馮厚天趕忙道,“沒有沒有,我就是知道嘛!”

私塾師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馮厚天人如其名,臉皮厚如天,“順天帝馮奇炎嘛,他可是開創了我們南國一代盛世,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行了坐下吧,以後不準再打瞌睡。”

“是!”

馮厚天欣喜的坐下,轉頭小聲對旁邊的男孩道,“康莊,謝謝你啦!又幫了我一次!晚上請你吃糖人!”

叫康莊的男孩笑的彎起了眼睛,“好。”

“我跟你說,我之前吃的那個糖人特別好吃……”

……

“賣糖人了!”一個青年人在大街上吆喝着。

旁邊的小販笑道,“馮三,還不走啊?”

馮三笑道,“不走,再賣會,一會有人來給我送飯。”

小販道,“你們兩不是親兄弟可勝似親兄弟。”

馮三道,“那可不,南國滅國以後我們沒地去,一直相依為命流落到現在呢。”

小販看了看他案板上的糖人,“你這捏的誰啊?”

馮三得意道,“這是馮厚天,據說當年改革新政的大好官,傳說我們家好像有點他的血脈,所以我從書上翻來了畫冊。”

“喲,捏的像點意思。”

“那可不,不瞞你說,我其實畫畫還真不錯。”

小販笑道,“喲看不出來,你還會畫畫。诶诶,你家康莊來了。”

馮三聽小販一說,一回頭看見來人,興奮的招手,“康莊,這裏!”

康莊小跑過來,将飯送到他手裏,“今日炖了些湯,你嘗嘗。”

“你做的,那必須好吃啊!”

“我給你買了些宣紙,等你賣了這些糖人,我們去賣些畫怎麽樣?”

“如今戰亂四起,畫怕是不好賣吧。”

“那糖人好賣嗎?”

“也不好賣……哈哈哈,反正都不好賣,不如賣點自己想賣的,康莊你倒是提點我了哈哈哈。”

……

……

“這不可能是馮三的真跡。當年馮三死的時候才四十歲,這畫畫的分明是……”

“你看這勾線筆法,分明就是馮三的真跡,如今還有誰……”

幾個穿着長袍馬褂的人聚在一起,圍着一幅畫讨論不休。

馮恪以打了個哈欠,從人群裏穿了出來,準備出去透透氣。

走廊上已經有個人了,那人穿着國外買回來的西裝,看着人模狗樣的。

唯一和他一身不搭的,是他胸口有個奇怪的石頭,用紅線吊着,看着不洋不土的。

有人問他是什麽,他只道是家傳,卻不願細談。

馮恪以一直覺得這人喲獨愛你意思,于是走過去,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康莊,你怎麽沒進去和他們聊?”

那叫康莊的人回頭道,“你不也出來了?”

馮恪以道,“如今我都要餓死了,哪裏還有心思管什麽真跡不真跡啊。”

康莊道,“你不好奇馮三是個什麽人嗎?他留下那麽多畫作,你不好奇背後的故事嗎?”

馮恪以一手托着下巴,優哉游哉道,“倒是有一副畫我特別感興趣。”

“什麽?”

“他唯一的一副畫人的,裏面畫了一個男人……”

康莊問道,“畫男人有什麽稀奇的?”

馮恪以看着康莊,“稀奇在于,不知道為什麽,那男人明明沒有五官,我卻怎麽看怎麽像你。可我明明見你不過數面而已,為何有這種想法?”

康莊輕笑一聲,他立起身來,面向馮恪以,“可能也許,就是我吧。”

馮恪以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

“不知道為什麽,康莊,你明明才來這不久,我卻總覺得,好像認識你很久很久了。”

“嗯,是認識好久了,七十五輩子了。”

康莊七十五這個數字說的如此篤定,不由得把馮恪以逗笑了,“哇,還這麽精确的啊。”

“嗯,一輩子不多,一輩子不少,正好七十五。”

康莊眼神澄澈,幹淨且認真,馮恪以看着他這雙莫名熟悉的眼眸,仿佛他真的與康莊相伴了七十五輩子一般。

馮恪以笑道,“那既然如此,希望下輩子,還有緣遇到你。”

“會的。”康莊道,“你去哪裏,我都會找到你。”

他這話說的暧昧不明,馮恪以從不認為自己喜歡男人,可此時,卻沒來由的覺得心動。

于是他聽到自己說,“好,那我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害,麻煩大家去看一下我的晉江專欄(別問我為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