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他的家。那是很久之前，他就常常到天波浩淼去住。後來他不常去了，也不被允許去。如今他可以帶兵攻打下這裏，把這裏夷為平地，但是有一道叫做蒼的牆，把這裏圍了起來。他愛戀着蒼，亦畏懼蒼。蒼總能讓人敬而遠之，讓人覺得這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而對襲滅天來而言，蒼的可怕源于他的理智。襲滅天來知道天波浩淼是他永遠也征服不了的地方，也會成為他心裏最後一塊噩夢。
三
正午陽光燦爛，襲滅天來拎着個竹簍，晃蕩到河邊，撈魚。蒼在一邊的樹陰底下，脫下了木屐，光腳踩在水邊陰涼的石頭上。他沒盤頭發，金棕色的長發就束在腦後，整個人看上去很書生氣。
“這樣曬着要中暑的。”
“算是涼快了。”
“哈……和你住的地方比起來？……的确是。那麽大師你考不考慮搬家？”
“……搬家來這裏，倒覺得不錯。可太吵。”
“我無所謂。只要那位萬聖岩的天子來抄家的時候，你負責擋着。”
蒼笑着，盤腿這麽坐着。襲滅天來坐到他身邊，慢慢傾下身。
蒼看了他一眼。
“——這可真的是大庭廣衆，光天化日了。”
“然後呢……道長說自己是善良人家？”
“真的夠善良了。若我也本着除惡務盡的原則，你還想在這邊死賴那麽多天？”
襲滅天來笑不出來了，他可能本來也沒笑，但表情卻越發顯得郁悶。蒼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了，笑。然後去把他灰白的頭發理到後面去，雙手扳住他的肩膀。
“——這樣算是調戲了？……和你在一起的話，總覺得良心不安——弄得我好像是拐賣兒童。”
“如今活了多久……我自己也記不清，可能是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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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确是太年幼了。”
“私以為這點差距可以無視了，蒼。”
話音落，魔者已順勢壓下。樹影迷離之中，蒼感到有灰白發絲擦過自己的臉，他咬住一縷，用力。襲滅天來吃痛，動作卻未有因此緩和。那縷灰發就被生生扯落，蒼就将它囵囤吞下，白森森的牙又去咬下一縷。
襲滅天來側開頭。
“頭發有什麽好吃的……”
——蒼不說話，伸手去揪住他的衣襟；兩個人之間起了一把火，蒼在那團火裏，沉默着，好像要吞噬一切。這樣的蒼，令人膽戰心驚，卻在黑暗之中，有着掌控一切的威嚴。
——這算什麽……襲滅天來問他。蒼沒有回答，只是略将胳膊圍上去，微涼的肌膚互相緊貼，汗水在縫隙裏滑動。襲滅天來說，這被人看見了又算什麽。蒼略笑，說，就算是戰前會談。
……有這麽會談的嗎……
那，你不是談得很愉快麽。
就這樣說着，唇齒又糾纏起來，好像要将彼此生生吃下去一般。
怎麽辦，蒼……
他把頭靠在蒼的胸口，去聽那人的心跳——
蒼，我一直覺得我們兩個之間，似乎只有一個會活下來。可我真的是不知該對你說什麽好了……我是喜歡着你的。但不論是你，還是我，都可能看着對方那樣死去……這是什麽感覺我沒有經歷過，我也沒有想象過你死去的樣子。
人死後是什麽樣的，蒼？如你所說，從某種意義上，我還年輕。我不知道人死後的感覺，我不知道死後還能不能看見你。生死是倏忽之間，我殺過太多人了，我不斷在經歷生與死。
——生死是什麽樣的？蒼的聲音很漠然。
生與死，陰與陽，互生互滅，此消彼長……即使如此，便是天地之間的萬物，本無形狀，生鑄就了它們的氣形，而死又消磨了它們，回歸塵土……有生有死，生死即是永恒。你花費心神去思考這些，倒不如想想怎麽更有效把這裏夷為平地。
這種漠然的聲音，無疑是毫不心動的。襲滅天來懷抱裏的蒼，是一泓青紫色的煙霧，靜靜團聚在那裏，不知不覺地飛散到了很遠的地方。蒼很靜，像是随時都在經歷生死一般，肉體消亡再重塑，不斷輪回——可蒼是什麽？他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坐在天波浩淼，無聲無息看着萬物的生死。
伴随着日光，蒼的眼眸折射出薄而凜然的光，煙青色在其中，柔順的宛若死去。
四
“總之，這麽下去可不太好啊……好友你看，那位拉纖青年在魔界幹了那麽久的苦工，接觸的魔啊經歷的事都和你有點門不當戶不對，完全是兩個世界的。”
一步蓮華雙手合一，道了聲佛號。
蒼啃蘋果，啃了大半，停下裏聽他說這句話，然後接着啃。
“這麽說，我還算是挨上了纖夫的愛？”
“嗯。好歹那位也算貧僧的惡體，論那張皮囊，絲毫不差的。”
“你的惡體嗎……你們倆究竟誰是惡體……”
蒼把蘋果核也吞下，懶得理他了。
夜裏襲滅天來拎着蒼要的茶葉回來了。蒼拿過了茶葉，開始泡茶，襲滅天來坐在一邊，拿了一本書看。
蒼泡完了茶，給了他一杯。
蒼說，要打仗了。
襲滅天來說，一直在打。
蒼略笑，說，你說實話吧，你真喜歡這麽殺來殺去？
誰都不喜歡吧……不過，似乎沒事幹。
倒不如說是洩恨？看來萬聖岩留給你童年的陰影真是強大。如今我算是有立場來管你做的事情了，不過似乎管不了……說那些“多行不義必自斃”的話，你也不會聽——但有些事情，真的是回頭是岸的。
你說的越多，我也越想把這裏夷為平地。
這算是人之常情——我也知道你不喜歡聽。可是襲滅天來，這樣的話，你還是別再來了。我們走的越近，你也越是難受。
蒼說，你也不是個喜歡自讨苦吃的——所以別來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天亮前你得回去，然後戰場上見。
五
襲滅天來死後，魂魄于魔界重生，連同死去的肉體一起成為了真正的魔。
如此，他是真的再也進不了天波浩淼了。他想念蒼，留念于往日，卻不得相見，生生相錯；長此以往，心神痛苦，神思亦入魔。
入魔後，他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但蒼的臉卻愈發的清晰。可蒼應是認不出他了，他已無了往日人的形體，徒留下一團靈識尚有思緒。他團聚在天魔池，心力交瘁，幾欲死去。
很多天之後，蒼來找他。蒼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沒有回答。而他眼中的蒼，是魔所思念的，所愛戀的。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尚是佛者體內一絲惡念時，那種無拘無束的日子。他是在那時有了自己的思緒，也是在那時喜歡上了蒼。
襲滅天來就那樣看着蒼，看着蒼找了他很久，然後離去了。
很快，他的思緒死去了。他真正成了一團意念，開始慢慢飛散。他不想找到肉體寄生，也不想就這麽活着；他想快些死去，回歸永恒的寂滅。可蒼說過，生死是連在一起的。而他這次死後，卻是真正的死了。一種悲傷淹沒了他，他竟落了淚。可在外人看來，只是風中一聲不知來自何方的嗚咽。
蒼在他死前來到了他面前。
蒼說，你快要死了，襲滅天來。
襲滅天來說不出話了，他開始沉沉地睡過去。黑暗之中，他感到蒼的手拉起了他——應該只剩下煙霧了，可蒼拉住了他，如同拉住了一個實體。
蒼帶他回了天波浩淼。
在天波浩淼，襲滅天來沉睡了很多天。他開始覺得一種劇痛，從他的中心開始向外擴散……這是死麽……他昏昏沉沉，任由自己被那種劇痛吞噬。
他的靈識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像是一碗水，被人慢慢喝下去那樣——可分明不是。那是被人咬開的。有人在用牙齒，一點一點撕開他，将他吞咽下去。
六
我就這樣把他給吃了下去。
老實說，應該是無色無味的；但真的吞下去的那一剎那，我還是覺得一種徹骨的寒意。他的意識已經消亡，靈魂開始死去；但他去不了三途川，只能在人間魔界的縫隙裏徘徊。我再把他給帶了回來，吃下了他。
——有很多東西，真的是很煩。比如感情。可你有了它，卻不能抛棄。它就如影随形跟着你，潛進你的體內……我的感情歸屬于他，但他死了，我的感情卻沒有跟着死去；它在疼痛，不斷變得空虛。
就如同你看到一碗水，假使你不能将它倒掉，也不能放任它幹涸，那麽将它喝掉是最方便的。我沒有試過吃下人的靈魂或是魔的，據說那樣會經歷人或魔死前經歷的一切；可襲滅天來的一切，我幾乎都是知道的。我就像是回顧了自己的半生，只不過是從他的眼中。
他的魂魄很微弱，在我唇齒下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