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地獄道》作者:玄衣朱裳

文案:

六道輪回,人間疾苦。故而人世為苦海,跳脫不出,釋懷不出。

因緣相扣,不得解脫。

夜時念人世艱難,苦難諸多,內心郁結。想此身死後,罪孽深重,無緣欲界。輪回是苦,意念恍然之間,竟是百年。

——死後,墜地獄道。無悲無喜,無牽無挂,受業火酷刑,永不輪回。

我活了很多年頭了,要說活了多久,是不記得了——這其實算正常。在很多年前,還覺得自己須臾之間便會老去,可過了些時候,又覺得人世漫長。有許多想說的事,拿起筆來卻忘了。大抵是那時言辭鋒利,此時卻磨去了棱角罷。總之,我沒法再說許多以前的荒唐事了。畢竟,我那麽老,人老了,就會忘記許多不怎麽重要的事情。

可以告訴你的是,年輕時我很會作文章。那時人們都以為我會去作文章,寫那些憤世嫉俗的詩。我有個好友,他身邊有個人管着天下的讀書人。但饒是那個人,作出來的文章恐怕都沒我那時那麽好。我非是說笑——假使此時我還能找到以前的那些文章,你也會這麽想。可現在不行了,我已經許多年沒有寫過辭藻好看的東西了。也許畫出來的陣法也要比寫出來的字好看不少。但我那時是真的喜歡作文章。

有些東西,我記得比較清楚。像是萬聖岩那位聖尊者欠我的帳——那些帳我是不想去讨了,也知道沒什麽必要。人是很奇怪的,好比我記不起自己叫“蒼”之前姓甚名誰,家裏做什麽行當,住在哪裏,生我養我的人是誰——或許你是不能理解,會覺得血濃于水,但我真的忘了。或者說,活了那麽久,我竟不覺得自己是“人”了——是片葉子,是塊石頭,是把斧頭……總之不是個“人”。人怎可能活這麽多年呢?應是會珍惜光陰,在短暫如蜉蝣的一生中去做順心的事——而我如此揮霍光陰,不知不覺之間忘了去死。人可以忘,地方可以忘,連生死也可以忘記……這天地之間,是再無牽挂了。

而有個家夥我記得。叫他“家夥”,是因為他的确不是人。可能一開始是的,但時過境遷,他入了魔。沒人把他當作人,于是他索性成魔。如此一來,倒順理成章,在我看來這再正常不過。可他入了魔後,許多将他逼成了魔的人竟又把他當作迷途的人,苦口婆心嘔心瀝血去勸他回歸人道。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是極喜歡他的。在身邊的一圈人當中,他算是坦率而直白,和他在一起是不需要什麽腦子的。不過那是以前的他了。後來他長大了,和如今的很多傳說一樣老,便不約而同地學會了賣弄心機。我倒也不想說他,畢竟是天性使然。誰沒有玩過心機?但真的把心機這玩意當飯吃,的确也夠惡心。有段時候因為這個,我開始讨厭他,但過了些時候,也沒法對他發火。他會換一身正常的衣服,來天波浩淼游舟,就躺在舟上,這樣飄一天。他不喝酒,不佩劍,不會走路的時候拿一本書或者扇子,他不喜歡帶着累贅。他游舟的時候,有時和岸上的我說話,說的是什麽我忘了,反正不是令彼此尴尬的事情。盂蘭節他也會來,幫我編一些竹燈什麽的——他的手很巧,比我要靈巧很多,盡管他看上去和他的手藝不太相符。他的竹燈能夠在水面上浮得很穩,飄得很遠,而我做的就不行,依附在燈上的那些魂靈,總在到達三途川之前,就傾翻在了人間的河流裏。

我想告訴你的不止這些,而其餘的事情,似乎很重要但卻對我毫無意義。很多時候,我會去想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但時光是會把一個人徹徹底底改變的。正如數千年之前,我可能還是某個村子裏拿着筆作文章的小孩,而如今,我在道境玄宗繼承了道尊之位。人生在世,那些煩惱并沒有找上我,我也不認識它們。數千年的時光流過,我面目如昔,而他們有些死去,有些老去。看着自己老去,我曾經歷過。那時竟覺得有趣,或許是千年以來看着自己不曾改變的面容,于是欣喜于任何一種或好或壞的改變。

還有許多的事情,比如他是怎麽死去,又怎麽活過來,我是怎麽将他吃下的。那些事情,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的死是既定的——他殺了不少人,罪孽深重,不論如何殺人償命。天命将他歸于了一步蓮華,他起源于一步蓮華,也終于一步蓮華,算是因果循環。他死後,我卻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是不是我臆想出的一個故事。或許只有我為他而悲傷——因為我真真切切地看過他年少時的樣子。

在我心裏,他總是躺在那扁舟上,攤開了手腳,一如人間所有的少年人。而一眨眼,他便長大了,便與我分道揚镳,勢不兩立;再一晃眼,他即死去。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有許多事情,我不想去改變,也難以改變。正如他是我心中的一處硬傷,我卻不會阻止他飛蛾撲火一般滅亡——我不知道自己會如此悲傷,也不知道他不知不覺已成了我的心魇。此時他死去,我依舊坐在高臺之上,畫着那些不知有用無用的陣法,想很多荒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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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傍晚。襲滅天來至天波浩淼。他看上去很累,于是就趴在蒼的床上睡着了。蒼回去,見到自己的床上趴了一個大型動物,已經睡死了。

伸出手去拎他起來,蒼用足了力氣。襲滅天來有點不耐煩,躲開了蒼的手。

“唉……我累了。”

“照你這麽說,本人若是累了,也可以大刺刺闖進魔界鸠占鵲巢?”

“我是沒意見……”

襲滅天來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蒼氣得笑了出來,不再拉他了。

“你沒意見,恐怕那位身材圓潤的女後就要抓狂了——據玄宗所知,異度魔界住房問題已經列入緊急民生問題裏,僅僅排在就業問題後面。”

“……你們這邊呢?”

“妖孽叢生,不務正業。你若能收去幾個,也算是減輕我負擔。”

“……彼此彼此。”

天氣有點陰晴不定,上午下過了小雨,下午開始轉晴,忽而又開始陰天。蒼坐在窗口,喝茶,眯着眼睛想事情。

襲滅天來睡了很久,看得出他真的累。他一直睡到晚課鐘響,才被蒼叫醒。

“別睡了——待會有道子來報告晚課的,被看到就精彩了。”

“不都是一樣的課案嗎……”

“晚課這種東西就不必追求科學發展觀了,務實根基就行。”

襲滅天來看了蒼一眼,起床,慢悠悠走到後院的榕樹旁,上樹,睡覺。襲滅天來問我在這裏睡你總沒意見了。蒼說,沒意見,你別摔下來就行。

于是襲滅天來這次真的睡得死死的,怎麽也叫不醒了。等他醒來是第二天黃昏,是在蒼的床上,蒼躺在他旁邊,也在睡。襲滅天來伸手摸摸他的頭發,又去玩着發冠上細小的珠子。蒼說,別鬧了,睡覺。襲滅天來哦一聲,也躺下。他去攏蒼的肩膀,把蒼拉得離他近了些。蒼身上有一陣令他安心而熟悉的氣息。

襲滅天來想了想,覺得自己是可以動手動腳的;但蒼一點那個的意思都沒。蒼說,我也累,你也累,別做到一半都睡着了。襲滅天來覺得這是借口,但蒼的确不想做,他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了。他把頭蹭到蒼的肩窩裏,埋着睡,但怎麽也睡不着。

月光很冷,透過窗戶,灑在蒼的頸部,愈發映得那裏青白蒼冷。月光照出了細微的褶皺,能看見蒼每一次呼吸時的輕微起伏,讓人聯想到下面的血液那般寧靜而柔和地流淌着。襲滅天來吻了他的耳垂和頸部,蒼毫無反應。

“難得有空……下次見面不知道是在哪裏了。”

“……你不是有野心嗎?如今怕了?”

“不,不是怕了……”

襲滅天來将他松開了些,猶豫了一會,又說。

“——是怕見不到你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依戀着蒼,貼着蒼,在蒼面前如寂靜的水一般柔順。這是他抑或不是他,誰也不知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連蒼也不知道。人能夠在剎那改變,遇到了一個人,一件事,就變得誰也不認識了。襲滅天來是喜歡蒼的,他喜愛的表現就是依順,不是臣服或是任由擺布,只是依順;在天波浩淼,聽從蒼的一言一行,只有在天波浩淼。在其他地方,不論是他或是蒼都不能這樣;而對着其他人,不會再讓襲滅天來感到這樣一種由衷的安全感和歸順感了。

很多時候,他覺得天波浩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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