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暴制暴
原本還在罵罵咧咧的張強瞬間息了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撞倒了他原先坐着那邊的椅子,引起咣當一聲巨響。
衆人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子彈穿透了他的身體,最後沒入了牆裏。而就在張強倒下的瞬間,他身上的彈孔開始快速愈合。
只是他的全身都開始向外溢血,很快就浸透了他躺着的地板,死狀和王若楠相差無幾。
江聲也突然懂了陸衍說的“等你經歷過一個游戲就會懂了”是什麽意思:因為眼前的場景已經超出了科學能解釋的範圍。
他除了相信這是一個異次元的平行世界之外別無他法。
坐在張強兩側的許林鋒和褚欣拖動椅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聲擡眼,看向那兩個忙不疊地往旁邊撤了一段距離的人,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生怕自己的鞋底沾上了張強的污穢似的。
氣氛一度有些沉默。就在大家不知道對此究竟該作何反應的時候,系統的廣播卻适時響起:“今日審判結束,辛苦警長履行職務。”
它說:“如果警長存活到最後并且審判正确的話,會在游戲結束後額外獲得特別獎勵哦。”
它故作嬌俏的話讓江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要是警長審判錯了、或者幹脆不審判該怎麽辦?”江聲問。
然後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系統的回答:“亂殺無辜或者任由兇手逍遙法外的警長,自然是要接受懲罰。”
江聲默默感慨:它似乎是真的在擔心警長不動手,所以把威逼和利誘這兩種手段都用上了。
——畢竟如果一直是和平局面的話,那些觀看者大概會覺得很無趣。
“走吧,弄點吃的去。”陸衍哈欠連天,見系統沒下文了,就懶洋洋地招呼大家往餐廳走。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都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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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他這麽一提醒,桌邊的人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餓了,于是都陸陸續續地走了。
審判時的緊張感消散,江聲瞥了一眼斂着眸在沉思的周川,以為他是擔心審判錯誤的懲罰。
于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小聲寬慰道:“別擔心,我們按部就班地跟着穆城的查驗結果投就行。”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明天也別擔心。女巫今天還不一定毒張思喬呢,我們可以投她出去,肯定保險。”
“就算今天女巫毒了她,我們還可以讓那誰驗驗許彤,畢竟她看着也挺可疑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怕別的不知底細的人聽見,是湊近到周川的耳邊講的,以至于溫熱的氣息吹紅了聽者的耳廓。
周川不自在地同他拉開一點距離,說:“我不是擔心這個。”
周川抿了一下唇,擡頭看向江聲:“我是在想,他那個時候明明有機會選好人……”江聲猜他說的是張強。
江聲打斷他:“這個游戲機制不就是這樣的嗎?不管是誰,總會有四個人當狼的。有人主動要當惡人,總比被系統強行分配得好。”
“比如那樣的女孩兒。”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廚房裏還在為王若楠的死耿耿于懷和食不下咽的李利文。
江聲說:“不管是讓她去主動殺人,還是在白天等待被審判,都太殘忍了一些。”
他單手撐在桌子上,說:“其實最慘的局面不是惡人被審判,而是一群好人玩游戲,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心懷歹意的,最後卻不得不推出四個人奔赴死亡。”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死透了,但還是怒目圓睜的張強:“反倒是這些本身有邪念的,死了也不算太無辜。”
周川沒接他的話,只啞聲問他:“你為什麽選好人陣營?”
江聲幾乎沒怎麽思考就答了:“容易贏啊。”
他拉開一張椅子,在周川旁邊坐下,然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在現實玩狼人殺的時候就沒怎麽見過是狼贏的。”
他停頓了一瞬之後補充:“除了有狼演技過人,或者是愚民搗亂的時候。”
“不過我不想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賭這種可能性。”
“而且可能是我長着一張壞人臉吧,預言家總愛先驗我。”
“這不,那誰也是。幸虧我沒選狼人,不然今天涼的就是我。”
江聲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真的在為自己的悲哀感慨,還是只是為了舒解周川低落的心情。
周川盯着江聲看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站起身,沖江聲說道:“走吧,去吃飯。”
江聲見他的情緒已經恢複如常,于是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安慰算是到位了。
兩個人一起走進餐廳,在陸衍的旁邊坐下,接過他推過來的裝着三明治的碟子和牛奶。
江聲其實有點餓了,但是還沒忘了小聲問他:“不是許彤做的吧?”
他問這話倒不是為了膈應誰,主要還是擔心自己有命吃沒命消化。
誰知陸衍打了個飽嗝,說:“就是許彤做的。”他癱在椅子上,一副餍足的樣子。
然後他轉頭看了一眼江聲面無表情的樣子,解釋道:“我們這兒總共就兩個願意動手的,其中還有一個在外面黯然神傷,不吃她做的還能餓着嗎?”
江聲語塞,心想你還真是要吃不要命。周川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沉默着去竈臺那兒重新生了火做了兩份什錦炒飯。
江聲有些意外地看着周川在廚房着忙碌的身影,卻明顯地察覺到張強的死強烈地影響到了周川的情緒。
他昨天給人的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消失了,反而在此刻顯得有些無所适從。
飯後。江聲随便編了個理由約周川去院子裏散步,後者則幾乎想不到自己可以拒絕的理由,“嗯”了一聲就算是應下了。
外面的陽光正好,兩個剛吃完飯的人都不得不承認,在暖洋洋的陽光和攜着花香的清風中消食的感覺有些惬意。
即使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的感覺還是讓彼此都感覺到有些輕飄飄的。
只是什錦炒飯太好吃,江聲吃的有些多了,于是走了一會兒之後就懶蟲附身,懶得動了。
他在花園裏的秋千上坐下了,幼稚地蹬着地蕩了幾下,感覺自己仿佛倒退回了幼兒園時期,又重新成為了一個幼稚的小朋友。
雖然他即使是在幼兒園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搶到過秋千的使用權。
脫離幼兒園之後,公園裏的秋千也總是有更小的孩子霸占着,他礙于面子也就繞道走了。
“這要是這不是在游戲裏而是在現實就好了……”江聲感慨。
沒說完的話是“我還挺想和你遇到的”。在一個有秋千,有花園,還靠海的地方。
周川在刺眼的陽光下眯着眼,沒有說話,臉色卻微變。
江聲沒注意到,自顧自地又蕩了幾下,問他:“你跟褚欣是怎麽回事?她怎麽對你敵意這麽大。”
周川沉默了幾秒之後才回答:“她的弟弟死在了上一個游戲,當時我也在場。”
他說:“我沒有救他。”
周川和褚欣他們的上一個游戲的題目是“以牙還牙”。
說白了就是教會那些被校園暴力的孩子們站起來反抗暴力。至少當時他們是這麽以為的。
據說褚欣的弟弟看着和陸衍差不多大,叫褚誠,十七八歲的一個少年,但是比陸衍還高一點兒,也壯一點兒。
半大的男孩兒正是正義感爆棚的時候,自然忍受不了那些無辜的孩子被暴力與被侮辱,于是他主動請纓,承擔起了保護那些學生的任務。
褚誠告訴那些滿身是傷的孩子們說,如果他們遇到了暴力事件,即使不能告訴家長和老師、報警也沒用,還可以來找他。
他秀出自己跆拳道黑帶的戰鬥力,然後向那些還是初中生的孩子們承諾自己一定會保護他們的,企圖當他們的蓋世英雄。
甚至大放厥詞地說自己是他們最堅強的後盾。
就像那些沒有親身經歷校園暴力的家長所教育的那樣,他告訴他們:“如果有人揍你,你一定要揍回去。只有反抗了,他們才知道你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只是聽起來有道理的話實踐起來卻不一定有用。
而褚誠可能直到游戲失敗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他究竟教了那些孩子什麽害人的道理。
他估計還以為自己真的救他們于水深火熱之中了。
其實他只是聽從着自己的一時義氣而行事罷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不過就是每個男人都想過當英雄,而他幸運地短暫滿足過了自己的英雄情結。雖然這位英雄最後戰死在操場。
事實證明,他只能保護那些孩子一時,而不是一世。何況這一時還只有短短的七天。
據周川的描述,那個游戲的全程都沒有遇到什麽坎坷,順利得讓人心發慌。
可惜那個大男孩兒還傻乎乎以為是自己對“以牙還牙”這四個字參透的好,不以為意。
所以直到第七天的時限臨近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立了功德一件。
是時他的姐姐褚欣正在世界的另一頭處理別的事件,聽着他每日彙報的進度,并沒有過多地在意他的一帆風順。
而其他的那些路人隊友就更別說勸告了,羨慕他的武力值還來不及。
只有周川全程皺着眉看他,卻還是沒說出阻止他的話。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對于那些被無辜欺淩的孩子來說抵抗暴力的方法究竟是什麽。如果不這樣教他們,他們又能做些什麽。
只是在那些孩子發現他們的蓋世英雄要離開的時候,都重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反抗的底氣沒了。
褚誠卻不以為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告訴他們面對暴力善于不要忍氣吞聲,要學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他們都垂着頭不說話,像一排霜打過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其中有一個瘦的像個竹竿似的孩子頂着一臉的淤青問他:“你不能不走嗎?我不希望你走……”
有很多孩子鼓足了勇氣在附和那個小孩兒。
其中有一個很矮的小男孩兒沒吭聲,大概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也不想那麽自私。
于是他只往褚誠手裏塞了一把糖就往回跑了。甚至沒說再見。
或許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蓋世英雄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即使說了再見,也再也見不到了。
那一大把糖中的幾顆從褚誠的指縫間落下,摔在地上,被跑過的打鬧的孩子踩得稀碎。就像是那個孩子即将破碎的生命。
只是當初的褚誠卻沒有想太多。他拉開了每一個緊抓的他衣擺的手。
他在離開之前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像是要把他們的臉都刻在心裏。最深情,也最絕情。
他微笑着對他們說了再見,然後向着離開的大門走去。只是還沒等他拉開門,他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徑直倒下了。
被血漫過的草地長得更加旺盛,就像是校園裏不斷滋生的罪惡的種子。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當時很多的玩家都愣住了,只有周川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他拔腿就往教室裏跑去。穿過了長長的回廊,竭盡全力地向樓上狂奔,結果等待他的只有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說“再見”的小孩兒躺在地上的冰冷屍體。
雖然周川并沒有親眼看見這短短的十幾分鐘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卻大致能猜到。
無非就是那個小孩兒不願意看見那個承諾過要保護自己的人離開的背影,所以獨自回了教室。結果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人堵了。
他們肯定揍他了。周川看着他躺在血泊裏的屍體想道。
他或許反抗了,又或許沒有。
不過大概是前者。因為他這幾天的種種表現都在告訴周川:他是個聽話的孩子。
所以他會聽大哥哥的話,去奮力反抗那名為罪惡的暴行。可是他是那麽的瘦小,那麽的單薄。
他反抗的拳頭除了引起施暴者更大的惡意和怒火之外沒有絲毫作用。
此刻他躺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溫度的屍體就是這個理論失敗的證明。
周川感到一陣無力。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在心上築起了堅硬的铠甲,就總有人用事實告訴他,他的防備其實不堪一擊。
周川盯着教室裏作了惡還在嬉戲打鬧的孩子們,突然理解了“以牙還牙”的真正意義。
“所以……你殺了他們是嗎?殺了那些壞孩子?”江聲問。
周川沒吭聲。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繼續講着後續的經過。
那些只是被教育反抗的孩子們接連不斷地死亡,而與他同行的玩家數量也在不斷地減少。
事實證明,光教孩子們反抗是沒有用的。
那些被惡意選中的孩子之所以被欺淩,不就是因為他們或身材的孱弱或性格的孤僻嗎?
——他們都是孤立無援的。
“幸虧那是在游戲裏。”周川說話的時候嗓子有些嘶啞。
如果是在現實,改變這個困境會變得很難。國家,社會,家庭,困難重重。
即使這樣,法律也無法阻擋那些十三四歲的孩子所釋放的惡意。所以這基本就是個死局。
人們真正能做的,就只是在網上看到新聞時,發出的幾聲廉價嘆氣和一點微不足道的聲讨罷了。
但這是造夢游戲。所以一切問題都可以用以暴制暴來解決。
江聲盯着腳邊周川的影子,大概知道了問題的答案。
他想,即使周川不動手,也總會有其它玩家替他出手毀滅那些壞孩子的。一切都還是可以向美好的方向發展的。
雖然只是在造夢游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