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能為力

周川擰着眉欲言又止,估計是怕江聲的這個舉動會觸發什麽死亡條件。但是又舍不得這不過幾個拳頭的距離,最後也就随他去了。

江聲小聲地和他咬耳朵:“你說,不會這個游戲的任務就是聽這個女人哔哔一周吧?”周川搖頭:“肯定不止這麽簡單。”

他透過窗戶去看門外的女人:“但是她肯定是個關鍵NPC,甚至可能就是動手殺人的BOSS。”

江聲點頭,他看着這整教室的鹌鹑就料到了這個班主任估計不是好惹的。

下課鈴聲打響,那個女人把幾個學生趕鴨似的趕回教室,自己邁着大步走了。教室裏原本還安安分分坐着的人們立馬沖到那塊白板前,搶着看自己的排名。

周川看他,說:“走,我們也去看看。”江聲挑眉,問:“我們也有成績?”

周川抿唇:“我們既然是學生,那麽上面肯定就有我們的成績。”他頓了一下,“而且或許成績的倒敘就是死亡的順序。”

江聲不置可否,心裏想着這個設定也太舊了吧。但是一想到上次的狼人殺,突然也覺得合情合理了。

只是布告欄前擠着的人太多,把那塊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江聲仗着身高優勢都沒辦法看見這裏三層外三層的白板上貼着的那張東西上到底寫着什麽字。

一個女孩從包圍圈裏擠出來,正對着江聲,眼眶立馬就紅了。她說:“徐漾。我又考差了。”

江聲看着她的表情感到有些頭疼。猝不及防又有些語塞,最後只能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強扯出一個笑容,有些局促地說:“徐漾,我能和你去外面聊一會兒嗎?反正下節課自修,她不會來的。”江聲猜她嘴裏的她指的是他們的班主任。

江聲在心裏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對周川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待會兒替自己看一眼排名,然後跟着那個女孩出去了。

外面的太陽曬的江聲有些熱,而站在他旁邊的女孩卻突然地打了個激靈。

她說:“那天考完試的時候我打電話給我媽媽,她說她忙着招呼客人,讓我隔天再打回去。可是這話我已經聽她說過太多次了。”她的眼睛有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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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逼真的NPC啊。他看着她的臉想。逼真地讓人慶幸,幸虧她只是一個NPC。

她說:“徐漾。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乎我嗎?”

“當然。”江聲想也沒想地回答,“別想太多,你的家人肯定是在乎你的。他們應該只是真的忙而已。”

她轉過去看他,盯着他的眼睛,說:“可是我每次和他們說我的老師們一點都不好的時候,他們從來都沒相信過。”

江聲語塞,不知道在現在這種場合下該說些什麽安慰她,哪些話被說出來的時候能顯得不那麽蒼白。

她說:“你知道的,語文老師,一個連教師資格證都沒有的中年男人,一個甚至要把自己高一的孩子送到外面補語文的這麽一個老師。我說他沒能力,教不好學生難道錯了嗎?”

“可是我的家長卻說我撒謊,說重點學校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老師。”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只是笑得苦澀。

“我和他們說英語老師天天就知道聽寫,就會讓我們背詞典,有幾句背不對就抓起來又重聽,可是她根本沒想過她讓我們背的那些單詞,究竟有幾個是我們真的能用上的。”

“上課講題的時候,學生回答出為什麽選A了,她又罵罵咧咧地說她想要的不是為什麽選這一個答案,非要把滿篇成詞的閱讀當成課文一樣詳講。”

“可是我想要的,真的只是每道題的答案。我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讀了一篇怎樣的文章,好或者不好,都無所謂。我只想要那些實打實的分數,那才是我真正坐在這裏的原因。”

江聲想勸她看開一點,希望她別這麽悲觀地看世界。但是轉念一想,在承受這些苦難的人是她,他又有什麽資格任何資格勸她樂觀呢?

所以最終還是只能選擇默默地當一個聆聽者。

她接着說:“數學老師也看不起人,天天把文科班挂在嘴邊上,仿佛文科生就天生比理科生本醫院。除了慢班和文科班之外,就仿佛不會說別的話了。”

“班主任的人品就更一言難盡了。我不知道我們究竟能從她那兒學到多少東西,但是我清楚明白地知道的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真正的尊重我們。”

“對與她來說,我們就是她升職路上的累贅和絆腳石,是她生氣時候的出氣筒,是可以由她辱罵的受氣包。”

她扯了一下嘴角,說:“只要她一不高興,就能編造出來一堆和她打小報告的老師,甚至校長都要親自打電話告訴她,我們班太吵了。”

“可是你回頭看看你背後這個像傀儡一樣的班級,像是能鬧翻天的樣子嗎?”

她笑了一下:“她倒是可以來問問他們敢不敢下課聚在一起大聲說話。”

……

那個女孩說了整整一節自修課,江聲也認真地聽了整整一節課。

仔細想來,這大概算是他在人間活了二十幾年以來,說過最多話的一個異性。

得到的結果卻并不理想。江聲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琢磨不透和女孩子的相處之道吧。

他不知道現在是該贊同她的觀點順着她的話罵老師,還是勸她別對老師有那麽大的敵意。

好在那個女孩似乎并不執着于等一個答案。她自顧自地沖江聲笑了一下,眼睛裏的光卻慢慢黯淡了下去。

她突然收住了話匣子,用手指了指教室。

她說:“謝謝你聽我發牢騷。謝謝你……我進去了。”

江聲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莫名覺得她擡手的那一下可能是在擦眼淚。或許他應該追上去安慰她。

可惜事實是她所說的那些問題,都是他所完全無法解決的。

他除了在原地像根木頭一樣待着之外,真的不知道他究竟能為她做些什麽。而她所需要的安慰,大概也不會是來自于他。

江聲有些頭疼地繞到教室後門,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周川問他:“在外面這麽久都聊了些什麽?”語氣莫名有點像查崗。

江聲嘆了口氣:“沒聊什麽。就是單方面聽她講述她在這個班級的不愉快和家長的不理解罷了。都是那些即使我們了解了也無能為力的事情。”

周川:“說不定這也是主線任務的一環,甚至有可能是隐藏任務。”

江聲拉開自己書包拉鏈的動作頓住,問:“怎麽說?”

周川掏出手機,按亮了屏幕讓他看上面的照片。“剛才我大致對了一下本場幾個玩家的名字,在榜上排的都挺前的。至少一天死一個的話這七天絕對輪不到他們。”

江聲看着倒數十幾名的自己,心想,那要是一天死兩個呢。

周川沒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說:“而且這一次考試剛過,玩家在這七天的成績是不可能再變動的,如果是按照排名來決定生死,那麽他們就是有心逆天改命也沒用了。”

“所以這個游戲裏肯定暗藏着別的殺機。”周川說,“或者保命就是一個幌子,當有玩家發現連着幾天都沒事發生而不作為之後,可能我們就難去完成最後的任務。”

“而時限一到,要麽從頭來過,要麽就直接按排名清場。”

江聲不解地問:“清場是什麽意思?系統直接抹殺?”

周川搖頭:“系統不能直接幹涉玩家的生死,一般是由系統背後的組成人員動手。”

江聲有些驚訝地挑眉:“我以為這個系統就是個超自然的存在,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員組成。”

周川解釋道:“這個游戲的組成其實有些像外面的那些大公司,分工明确。有專門寫故事策劃的人,也有安排人員演出的人,還有暴力執行者……”

“這個故事也是策劃寫的嗎?”江聲問。

周川撇了他一眼,嘆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這個游戲的策劃可不是小說家。他們只負責從死者的記憶裏提取他們的記憶然後整合在一起罷了。”

“雖然也有自己編寫游戲腳本的,但是在那種游戲裏,一定也寄寓着設計者的生活經歷或者是癡心妄想。”

周川看着這個沒有老師坐在講臺上也依舊鴉雀無聲的教室:“或許一個班不會有那麽多‘問題兒童’。”

“但是把整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兒童’整合在一起,能填滿不知道多少個這樣的班級。”

江聲有些氣悶:“他們都死了嗎?”這個教室裏這麽多認真的孩子。

周川搖頭,沒把話說死:“我不知道,或許吧。”

江聲深深地吐了口氣,岔開了話題:“那個從頭來過是什麽意思?就一直重複這七天?”

周川點頭:“對,運氣好一點的情況是我們還有這原來七天的記憶,可以接着原來的思路繼續解題。運氣不好的時候,時間沙漏每倒置一次,我們的記憶就會删除一次。”

“我們會誤以為我們只是剛進入這個游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只能寄希望于某個人突然的靈光乍現,否則我們就只能一直重複自己失敗的過程,永遠找不到找到勝利的關鍵。”

他頓了一下,突然說:“比如我們現在就無法确定這是不是我們第一次坐在這個教室裏解這個游戲。或許我們已經做過很多次一樣的事情了。”

江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種扮演游戲玩久了,豈不是每次都得懷疑一下人生。還是上次那種和人鬥的簡單。”

周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說對還是不對,只說:“那種也是有劇本的,只是被提取的記憶裏就沒出現什麽死者熟識的人,所以就被做成了玩家內鬥的游戲。”

“……所以現實也有人玩真人狼人殺嗎?”江聲問。“嗯。”周川回應。

得到肯定回答的江聲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這種重複應該不是無限制的吧?”

周川搖頭:“不是。游戲裏的時間和現實的時間比例是1:24,每重來一次,現實就過去了七個小時,等到現實裏的身體撐不住被餓死了,游戲裏的人也就被強制退出了。”

“不過相應的,等現實裏的身體饑餓程度達到足夠影響到游戲裏的玩家行動的時候,也可能是發現循環的機會。”周川補充說。

江聲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切入了正題,把那個女孩剛才對他說的話重新複述了一遍。

雖然江聲全程沒加什麽語氣,并不像她本人講述的時候那麽聲情并茂。但是周川還是從中感覺到了壓在那個女孩身上的絕望,也理解了江聲所說的無能為力。

下了課,兩個人輾轉打聽了一下,知道了那個女孩的名字和一些基本信息。

那個女孩叫李夢羽。家長為了所謂的好一點的學校給她辦的跨區上學,每次來回就得花上四五個鐘頭。

而高三了每周又只有一天假,她基本上一個月才回一次家,而月考也是一個月一次。

後來不知道是怎麽的,慢慢發展成了帶着月考成績單才能回家。回到家之後家長對她的态度多數時候取取決于成績單上的三位數字。

而在她的描述裏,家長給她的關懷明顯沒有到位,而他們之間思考也明顯不在一個頻道上。

就像是理查德?耶茨在《十一種孤獨》裏說的那樣:“我想所謂孤獨,就是你面對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和你自己的情緒,不在同一個頻率。”

她感覺自己在港灣裏待着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态:孤獨,且無助。

在李夢羽每次和家長抱怨學校的老師待人處事過分的時候,家長只會說“但他們教的好”。

他們也并不相信她口中說的那些是實話,認為為人師表的總不至于這樣,只以為是她單方面地誇大了。

而家長們最常給出的反問是:“全班這麽多人怎麽就你覺得這個老師不好那個老師也不好?”

可是別人家的孩子,受了苦為什麽要告訴你?

有時候她打電話到家裏去抱怨老師在學校裏又無緣無故羞辱某個人了,又大發雷霆地扔了某人書,叫了某人的家長,他們只會說:“哦。”

全然不放在心上,有時候甚至只是拿這些事當飯後笑話聽聽,遇到他們氣不順的時候還會大怒:“和你有什麽關系?別人咎由自取的你管他幹嘛?”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首詩。”江聲說。周川擡頭看他,問:“什麽詩?”

“………

接着他們迫害猶太人,

我沒有出聲

——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然後他們殺工會成員,

我沒有出聲

——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

後來他們迫害天主教徒,

我沒有出聲

——因為我是新教徒;

最後當他們開始對付我的時候,

已經沒有人能站出來為我發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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