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理療騙局
車內,馬竹清攥緊了拳頭正襟危坐,只是她預料中的那些質問、厭惡或者是驅趕都沒有到來。
莫琛把她在後座上安置好就發動了車子,跟上了前面的江聲他們。一路無話。
馬竹清的睫毛輕顫,貝齒咬着下唇,像是終于忍受不住了這沉默的氣氛,主動開口了:“你們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嗎……”
車內的幾個人的手頭動作都是一頓,沒有人立即搭腔。最後還是開着車的莫琛穿着一件濺上了血的夾克,臭着臉說了一句:“如果你想說的話。”
話是關心的話,語氣卻像找茬。
寧鸠連忙點頭附和:“對,我們是朋友啊,我們永遠站在你背後。你想說就說,不說也沒事,我們相信你那麽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馬後炮地說:“況且昨天我就感覺那個女的态度怪怪的,殷勤地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馬竹清嗤笑一聲,語氣有些恨恨地:“利益驅動罷了。也真是辛苦她了,即使在這種亡命游戲裏還得對客人維持表面功夫。”
寧鸠的表情顯得有些誠懇,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讓人不禁覺得他會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是一個可以放心傾訴的對象。
而莫琛卻因為她語氣裏少見的諷刺而皺眉,畢竟他和馬竹清當了快三年的同學了,雖然在進入造夢游戲之前彼此的交流不多,但是她留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柔柔弱弱,什麽都可以的女孩,所以乍聽見她有些尖銳的話語,他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他想,原來每一個人都是有脾氣的。平時不生氣,只是因為沒有被逼到那個地步罷了。
他跟着前面的車轉向,繃着臉,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如果你心裏還是覺得不舒坦的話,你就說出來撒撒氣。雖然很可能我們也幫不了你什麽,但總比憋着好。”
馬竹清想象中的審判沒有來,倒是意外收獲了班霸的臭臉關懷。她用手捂住眼睛,把頭埋進膝蓋裏,眼淚卻還是從指縫間流出,隐沒在墊子裏。
莫琛“啧”了一聲,粗聲粗氣地讓寧鸠抽幾張紙給她擦擦。
馬竹清擺擺手,對他們兩個說了聲謝謝,她以“大二上冊的某一天”為開頭,開始了她的故事。
就像小學生作文的标準記事作文的開頭一樣,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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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剛好是周末,所以馬竹清一個人騎着共享單車去了平時一學期都不一定去一次的大超市。
結果不湊巧的是那個地下超市的邊上剛開了一個地下理療店,打着開店六折促銷和進店免費送小樣的旗號到處拉人進到店裏去。馬竹清也在其列。
馬竹清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卻是一個心軟的人。她的委婉拒絕終究沒能敵過他們連番的懇求。
他們說:“不耽誤你的時間,你進店拿了東西就可以走。主要是新店開業,我們這些新員工都被強行安排了指标,達不成的話可能會被辭退。”
他們見縫插針地繼續說道:“真的,不騙你。你就進去讓咱們專業的老師看看肌膚有什麽問題,白拿個有針對性的護膚産品就可以走了。”
馬竹清一開始還能不為所動,但是被他們連拉帶懇求的磨了小十分鐘,在再三确認真的馬上就可以出來之後,進入了那個店。
她沒有料到的是随着她背後那扇門的吱呀合上,她已經誤入了惡魔的地盤。
進去之後,迎接她的是熟練的一條龍坑蒙拐騙服務。先是讓她在臨時的窄床上躺下,然後那個所謂的“老師”立馬開始往手裏抹洗面奶開始給她洗臉。
後來所謂的院長也進來了,一進來就指着她臉頰邊緣的痘印吱哇亂叫,說你這個痘痘可太嚴重了,一看就是淋巴排毒不好。
那個“老師”一聽,兩手一拍,附和,立馬拿來了工具要檢測。
馬竹清的雷達在腦內哔哔作響,她企圖坐起來離開,但是又立馬被人按下了,她們開始給她刮頸側淋巴,又眼疾手快地給她敷上了厚重的面膜。
她們用一些所謂的術語糊弄她,嘴上口口聲聲說着“我就是随便推薦一下,你看着聽”,卻又誘導性地給她畫上了一個大餅。
他們承諾:“只要在我們這兒做一個療程臉,保管你臉上的痘痘和痘印都好了”。
她再三地确認了好多遍是否真的有效,他們說着“無效包退,我們就在這兒又逃不了”,于是她最終還是可恥地心動了,腦中的雷達也被摔壞。
她擡頭在虛無的空氣中咬了一口,以為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那些人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馬竹清每個月的生活費有多少。在确認過數額之後決定乘勝追擊,開始關心起了她的內分泌等方面的狀況,打算給自己的月工資再添一筆。
可惜他們費盡口舌,從下午兩點一直嘚啵到下午六點,甚至連可以分期付款的招都使出來了也沒能撬開馬竹清的牙關。
馬竹清在落下的夜幕中騎車回校,心跳如擂,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劫。
殊不知這才她踏入圈套的第一步。她自以為很好地守住的底線正在陷落。狩獵者在獵物走後摩拳擦掌,等待着下一個更好的時機。
那個機會沒讓他們等太久。大概不過兩三周,馬竹清就從皮膚檢測科走向了正式理療科。
從短暫的幾次交談中她知道了那個所謂“老師”,這裏所有的“老師”都不過是自封的尊稱。
其實就是一群職高畢業的男孩兒女孩兒湊到了一起,經過不知道有沒有幾個月的培訓之後就上崗就業了。
她們的中的多數也才二十來歲,在一個大好的年紀裏靠一張嘴謀生。
原本那個皮膚檢測“老師”還故作親熱地說要約她周末出去逛街,描繪了一幅熱絡場景,而馬竹清以忙于學習,沒那麽多時間的理由給拒絕了。
根本沒猜到那只是她随口的套路罷了,還以為真心。只是馬竹清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她。想來也是,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的邀請,怎麽可以當真。
遇到的第二位“老師”是個操着D市口音的當地人,給自己套了一個大大咧咧很好說話的僞裝,結果卻比第一個更壞。
這個女人就是王可,不過她們在那裏都有代稱,比如她就叫“可可老師”,直到馬竹清離開魔爪在造夢游戲遇到她之前,她都不曾知道她的真名。
王可在所謂理療的第三周,狀似無意地提議:“我給你按一下肩膀吧。”
馬竹清點頭,結果按了沒兩下,她就說要找專業的老師來看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就是預備肩周炎什麽的都來了。
他們勸她早點完成這個治療,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配合無間。
馬竹清不聽,她堅持自己的肩膀沒問題。結果對方給了一句:“等你自己都察覺出來問題就大了,我們這是防範于未然。”
後來在他們買一個療程還送一個療程,帶藥泥和抹掉零頭的花言巧語下,馬竹清逐漸變得暈暈乎乎。
起初她還能記得堅守底線,一口咬定自己沒錢,推脫着“以後再說吧”,可惜最後在分期的騙局下也妥協了。
回到宿舍,她原本沖動的心開始冷卻,她的理智開始回籠,她陷入無限的懊惱之中。她鼓足了勇氣打電話到那個所謂的理療院去說想要退掉下午辦的療程。
對面一開始還好聲好氣地跟她講述着她下午辦的服務是多麽的劃算,一口一個“要不是看你是學生,哪能享受到這麽低的價格”。
後來在馬竹清的一再堅持下,她們也逐漸失去了耐心,語氣轉向冷漠,變得有恃無恐:“你自己看我們下午給你開的單子,上面是不是寫着特價産品,不退不換。”
馬竹清攤開多次折疊後的紅紙,心突然涼了,原來所謂的優惠是在這裏等着。他全身的血液都往眼周流去,熬熱了她的眼眶。
她連續做了好幾周的噩夢,夢見她的家長在質問她在大學裏究竟幹了什麽花了那麽多錢。
而她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能為自己辯解的話。她快被那股無形的壓力的壓垮了。
她開始在腦內無數次地設想自己向家長坦白時的開場白,最終卻輸給了一句“我們最近加班好累”。
她突然想起來下午她們推銷時候說的那句“如果你現在不把背部酸痛的問題解決了,以後只會花你家長更多的錢,到時你就會後悔今天沒聽我們的勸”。
她開始破罐子破摔,寄希望與這些療程真的有用,好給她愧疚萬分的心以一些慰藉。結果王可的再次推銷打破了她自我催眠。
那是個平凡無奇的下午,只是某些人渴望多賺些錢的心卻蠢蠢欲動。
王可見縫插針地提出讓她用幾次玉石按摩換一次新産品的使用機會,再三保證自己不是推銷,不用她多花一分錢。
馬竹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拒絕了,結果王可卻沒管她的想法,說着“就試試嘛”,兀自把機器拖進來給她做了護膚。
結束後,又是一輪連番轟炸式的推銷。馬竹清感覺自己就是一只落入蛛網的小蟲,她最後的一點反抗也歸于了虛無。
她輕信了她們“用剩下的玉石服務換半年新産品使用期,後半年你有用就交錢做,沒用就可以不來了”的承諾。
結果過了兩周,她就告訴馬竹清說産品已經出了,而且用過兩次已經不能退了,公司正在催尾款。
原本“假如你一時還不出錢,我們可以先替你墊着”的花言巧語也成了泡影。
……
最後的結果是為期一年的理療結束了,她臉上的痘痘沒有好,她的背還是偶爾在電腦桌前坐久了就會酸痛。
所謂的超強療效的新産品讓她臉上的皮膚越來越差,于是她再也無法騙自己了。
莫琛開車的速度不自覺慢了些,眉頭擰的死緊。寧鸠在旁邊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馬竹清打了個哭嗝,仰起頭來,說:“我想說服自己就當是花錢買教訓了。我想讓盡量讓自己忘記那段痛苦的回憶。可是她卻像沒事人一樣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還用那種令人作惡的語調叫我親愛的。我太害怕了,害怕自己重蹈覆轍。想要讓她付出代價……”
馬竹清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我知道自己不該那樣,可是我沒辦法抗拒自己內心叫嚣着要複仇的欲望。”
她說:“所以現在我是罪人了。”為自己日夜加班的父母,和一個醜惡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