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談談

江聲最後還是和秦争一起出了門,倒不是什麽突然爆發的善意作祟,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坐以待斃罷了。

畢竟剛才電視裏報道的那些強行入室的暴徒,已經證明了家裏蹲并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選擇。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那些玩家能夠平平安安地出去,走上各自意義上的人生巅峰。

江聲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玩家已經離開了醫院,又去了哪裏。最後還是決定回到那個充滿疑團的醫院去。

如果可以順便拯救幾個玩家的話當然也聊勝于無。但是不能坐以待斃是一回事,去送死又是一回事。

江聲坐在副駕上,确認醫院裏的那些暴動分子已經基本被出動的武警制服了,才拉着秦争姍姍下車。兩個人步行在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的走廊裏。

“回憶過去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江聲冷不丁地開口。

他的視線停留在某個微笑着的老人身上:“尤其是在這個充滿虛假記憶的世界裏回憶過去。”

那個老人的身上有着幾道很深的刀傷,他爬滿了皺紋的手正搭在旁邊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身上,正在好聲好氣地反過來安慰她別哭鼻子。臉上流露出真心的笑容。

江聲還記得那個老人第一天和他說的那些話。

那時的他尚且清醒,明晰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陌生的世界,卻說:“人老了,在現實就不中用了。在這裏,或許反而還有些價值。”

在他的描述裏,大概就是頂天立地的爸爸逐漸變老了,被快速改變的時代砍去了枝丫,最後只剩下了一方矮矮的木樁,仿佛又成為了一個無知的孩子。

他聽別人說在網上買東西省錢,于是也想效法,最後摸索了半天也是白費力氣,對着手裏子女送的那個電子産品無計可施。

甚至連原本最簡單的打電話都反複學了好幾遍。

大概是人老了之後就會逐漸變得可憐,他只能換一種方法和世界相處,學着去适應年輕人的生活模式。

卻再怎麽努力也跟不上子女和那些孫子輩孩子的審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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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出去的禮物被塵封在了儲物室的角落,甚至是小區樓下的垃圾桶裏。

他終于還是承認自己被時代淘汰了。只是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存在的價值似乎又被重啓了。

江聲看着他臉上欣慰的表情,一瞬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入戲太深還是覺得這樣就挺好。

那個流着眼淚的女孩讓他枕着床頭靠着,在掖好了被角之後匆匆跑出去找醫生了。

她路過江聲的時候像一陣春天的風,以至于江聲走近那個老人,勸他“只要撐過這剩下的五天游戲就結束了”的時候心情還有些複雜。

病床上的老人笑着說:“謝謝你,但是我決定留在這裏了。”

然後沖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告訴別人我曾經不屬于這裏好嗎?就把那當作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江聲看着從他的眼尾延伸出去的皺紋,突然感覺嗓子有些堵。他啞着嗓子問:“那你在現實裏的家人呢?”

那個老人回答:“系統會替我圓這份自私的不是嗎?”眼眶卻有些紅了。

江聲沉默着點頭,轉身走了,決定尊重他的選擇。他直直撞上了秦争的目光。

後者一直站在門口安靜地等他,這件事算是給了江聲一點小小的慰藉。

“走吧,殺去那個醫生的辦公室問問。”江聲說。秦争揉了一下他的頭發,算是寬慰。

一路走過去,暢通無阻。

如果沒有走廊兩側被武警擒着雙手,臉貼着冰冷的牆面,但是還沒忘了氣勢洶洶地瞪着眼睛看人的□□分子的話,大概會讓人覺得更順心一點。

江聲和秦争視若無睹,一前一後推開半阖着的門,邁進了腦科醫生們的臨時辦公室。

江聲的那個主治醫生還記得他,迎上來,臉上堆着笑,問他的記憶現在恢複的怎麽樣。

江聲轉了一圈眼珠子,立馬開始飙戲:“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其實早就對這個世界沒什麽依戀了。”

“所以即使你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麽意義,與其這樣,倒不如成全他們那些情侶。”

那個醫生摸了一下鼻尖,幹笑着,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用手指頭想也知道,他是不會公然承認自己的那些行徑的。

江聲裝作不深究的樣子,又裝模作樣地道了一聲謝,最後把話題拉到秦争身上,說:“我這個朋友昨天在另一個醫生那做了手術,結果醒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江聲用小指勾一下秦争的掌心,秦争會意,站的筆直,神情冷漠地似乎連一個眼神也吝于賞給他。

那個醫生環顧了一下四周,說:“張醫生大概是去做手術了,你們可以在這等一下。”

說完,狀若無意地補充道:“這種現代科技嘛,畢竟是新鮮事物,不管社會上怎麽宣傳,總會有點副作用之類的,算是正常。”

江聲舔了一下唇瓣,給它染上了一層豔色。他想,魚兒咬鈎了。

他絞着手指,問:“那他還會恢複嗎?”

那個醫生尴尬地笑笑,說:“這個說不準,我也不好保證。但是凡事總有可能性,像你不就恢複記憶了嘛。”

江聲點頭。其實前面的都只是客套話罷了,接下來才是他要切入的主題。他擡眼,問那個醫生:“這種手術難道要一直持續下去嗎?”

那個醫生一怔,問:“什麽?”

江聲看着他,一步步地誘導:“這種手術根本沒有外界說的那麽好不是嗎?為什麽不告訴大衆呢?”

“為什麽還任由民衆前仆後繼地來做這種不理智的事?”

他苦笑一聲,說:“這種事沒有這麽容易的。”

他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被門外的一聲清咳聲打斷了。

那人旁邊的一個護士邁着小步過來說有急診病人找,他恍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失陪”之後離開了。

江聲對于對話突然被打斷了也不惱。他瞥一眼門口站着的自帶權威的人,沒吭聲,等待着他主動抛來橄榄枝。

果然,他作出一個“請”的姿勢:“江先生,或許您有空去我的辦公室聊聊?”

江聲暗自挑眉,但明面上還是退一步,說:“不了。我本來就只是來問問我朋友這是什麽情況。”

“既然給他做手術的醫生忙着,我們就先走了,下次再來。”

江聲輕拽一下秦争,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臨近門口,被那人伸手攔了一下。

他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這家醫院的院長,趙其。”

他說:“剛才聽您說話的意思,似乎對現代的科技發展狀況也很不滿意,既然是志同道合,不如聊聊?”

是時那些引起躁亂的暴力青年大部分已經被警察帶着手铐拘留走了。

只剩下各個病房裏偶爾響起的低低的□□聲和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傷口。

江聲福至心靈地說:“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秦争在一旁暗自皺眉。

趙其大笑兩下,示意江聲去辦公室聊。

江聲沒有再推辭,拽着秦争的袖口跟着走。趙其的實現在那交彙處停留了幾秒,又迅速移開了,沒有多問。

辦公室的門被阖上,趙其招呼着兩個人在沙發上坐,讓助手給兩人倒了茶。

但秦争出于謹慎,略微品一下就放下了。江聲算是給他面子小酌了一口,只是窄杯裏的水線卻沒下降多少。

趙其也不在意,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下去喝了大半。随即開門見山地說:“我也不想多繞彎子,我就明說我對現代科技的不滿了。”

“而您和艾公子也算是熟人了,所以想借您的口問問他對現代科技是什麽态度。”

江聲消化了一下他的這番話,不答,反問他:“這兩天來醫院搗亂的那些人是院長你放進來的嗎?”他問這話的時候眼睛緊盯着趙其。

趙其笑着看他,承認:“是。但是我沒有讓任何人受到致命的傷害。”

“比起其他公共場所那些死傷慘重的情況應該算是好的了。其中也算有我配合他們行動的功勞。”

江聲挑眉,說:“到底是是真的為了保護那些病人的安全,還是為了留他們去宣揚這所醫院的相對安全性以及作反對科技的代言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趙其嗤笑一聲:“醫院的名譽嗎?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說:“或許你見過這些瘋狂的科技還沒有被研發出來的時代嗎?”

“如果你見過那種美好的場景,你就會知道現在這種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社會風氣是多麽令人作惡。”

“那些愚昧的民衆也永遠不會知道親眼看着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被毀滅時,是多麽令人痛心。”

趙其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清咳兩聲,轉換話題:“而在這個時代,人的一生太長。長到很難一生只愛一個人,多數時候只是選擇了那個時間段最愛的那一個。”

他看着江聲,大概以為戳到了他的軟肋。

于是他自以為運籌帷幄地問:“難道你不會覺得不安嗎?如果有一天他愛上了一個更好的皮囊,你又該怎麽辦?”

江聲聽着他那惡魔般的低語,輕笑兩聲:“一副皮囊而已,我花錢買來不就行了。”

反正這個世界裏的‘江聲’不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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