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晚
夜晚,向來是恐怖片裏事兒最多的時候。
今夜也不例外。只不過深夜來訪的和江聲白天談攏的不是同一撥。
比起下午那兩個單純的因怨複仇的小鬼,晚上來的這幾個小鬼更像是頑皮的惡童。
随意地在走廊上快速奔跑和大聲喧嘩,以及趴在窗邊長時間的窺視和尖銳的笑聲都在無時無刻地刺激着屋內玩家的神經,讓他們覺得針芒在背。
而他們悲哀地發現自己除了裝睡之外別無他法。
江聲唯一慶幸的,就是今天下午自己把正對着窗戶的床鋪橫過來擺放了。
不然一覺醒來就和那幾張緊貼窗戶的臉對上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但是之所以叫他們惡童,可不只是因為他們這些過了度的惡作劇行為。
一個惡童笑着穿牆而過,開始在室內游走,不時地停下來在某個人的床前駐足。
偶爾還會擺出一副天真的模樣,伸出食指去探別人的鼻息。
他笑吟吟地說:“讓我看看是哪個老師不聽話,沒有按時睡覺。”
和江聲同屋的一個小胖子已經怕得在發抖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男孩兒的首選獵物。
江聲憑着良好的夜視力,辨認出那個男人抖如篩糠的樣子。
那個男孩把手背在身後,慢慢悠悠地在往那個男人的床邊挪。
江聲略微擡一下眼皮,不得不承認那個男孩兒在黑暗中怪笑着接近一個人的感覺是挺滲人的。
他本來不打算管,但是他卻突然想到秦争就睡在那個胖男人的下鋪。而且似乎是真的沒醒的樣子,于是心裏不免有些害怕那個小鬼突然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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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終還是開口了。他冷酷地作死:“小鬼,你們好吵。”
那個小孩兒收回伸出的指甲,原路折回,走近了江聲。
那個胖男人呼出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地為江聲祈禱。
男孩兒在江聲的床鋪前站定,正好對上江聲睜開的眼睛。
他陰恻恻地說:“老師,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多管閑事嗎?”
江聲眨了兩下眼,裝無辜:“我沒多管閑事,如果你只是想殺那個男人的話,那我絕對不會說半句話的。”
“可是你們真的太吵了,擾得我都睡不回去了。”
江聲瞥一眼又開始忍不住抖抖抖的胖男人,說:“如果你還是決定要殺他的話,也記得要把他的嘴捂住。”
“畢竟他看起來很膽小的樣子,被你一爪子捅進去肯定很疼,估計叫的會很大聲。但是我睡眠淺,不希望再被吵醒了。”
說完,江聲真的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自己真的能安然地睡個回籠覺似的。
那個男孩兒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裸的目光釘在江聲身上,在确認過江聲的表情不似作假之後,咯咯地笑起來。
他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老師,你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到我決定再留你一晚。希望你明天也能給我相同的期待。”
江聲維持着表面的淡定,任由他自說自話,塞在被子下的手卻全程捏緊了道具卡,就怕他随時反悔。
如果反悔的話,他也并不打算乖乖地做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個男孩兒不知道江聲心裏的彎彎繞繞,在說完這話之後就兀自穿牆離開了。聽動靜似乎是進了隔壁的房間。
不知道是誰的電子表滴滴地響了兩聲,進行了整點報時。
只知道幾乎是同一時刻,從隔壁傳來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這個黑色的夜晚。
那尖銳的慘叫不過維持了幾秒鐘的時間就漸漸地弱了下去。
而後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生肉的聲音。就像是從擴音器中傳出來的那樣,每一下牙齒的撞擊聲都清晰可聞。
不知道過了多久,各種聲響淡去,世界重新歸于平靜。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只有那個胖男人知道,自己的懷裏被硬擠進了一個冰娃娃。
好在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一起都已經恢複如常。
那個旁男人懷裏的冰娃娃消失不見,變回了半截被子。
秦争按時清醒,在看見從隔壁蜿蜒出來的血痕之後,面色沉重地問江聲有沒有事。
江聲搖頭,卻有些面色複雜地問秦争:“你昨天晚上是裝得像還是真的沒醒?”
秦争皺着眉頭坦白:“沒醒。”知道自己是在無意間中招了。
江聲上鋪的那個男人也在迷迷糊糊中醒來,臉上沒有一點驚魂未定的表情。
江聲只用餘光掃他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大概昨晚也沒醒。
倒是那個胖男人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下了床鋪就來握江聲的聲,上下晃了好幾下,連聲說着謝謝。
仿佛生怕自己謝的不到位就會被誤以為沒良心,也就沒有下次關照了。
江聲不習慣和人身體接觸,默默地把手抽回來,說:“沒事。”
那個男人随即表示接下來的幾天如果有需要的話,吩咐一聲就行。
江聲不起眼慣了,不習慣也不需要別人突然這麽熱情,于是實話實說:“我昨天真的不是為了救你。”
那個男人卻不信,只當是江聲做好事不留名,于是自來熟地開始自我介紹:“我叫陳科,目前正在S大學讀博。”
江聲按着學歷估計陳科大概已經是快奔三的人了,性格卻意外地沒心沒肺,還像個大男孩兒似的。
江聲出于禮貌,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江聲。”
但是視線卻始終停留在秦争的臉上。
江聲思忖了一下後問:“陳科,我和你換個床位行不行?”
陳科其實不願意離門那麽近,但是予取予求的話已經放出去,所以一咬牙,還是同意了。随即就開始搬東西。
江聲原本的上鋪還是個沒有經過惡童恐吓過的人,因此還是性格如風,對他們擅自換床位的行為嗤笑一聲:“你們小心自食惡果。”
江聲不知道他的話裏究竟是嘲諷更多,還是提醒的意味更濃些。只是本着萬事留一線的原則對他低聲道了一句謝,然後接着搬東西。
那個男人卻被江聲的一句謝謝打的措手不及,噎住了,頗有種自己一記兇拳卻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奈。
秦争全程沉默着,從江聲那句“我昨天真的不是為了救你”開始就反應過來了:昨天江聲為了他以身涉險了。
他抿着唇,面色不愉地制止江聲換床鋪的動作。
他說:“今天晚上我會保持警戒的,不需要你冒險。”
江聲怪異地擡頭看他一眼,然後把手貼上他的腦門兒:“我看看,沒燒啊。奇怪,怎麽說胡話。”
秦争不吃他耍賴的這一套,堅決不允許他搬。
江聲故意長嘆一口氣:“昨天我們這個宿舍四個人睡昏過去一半,我怕今晚是另一半。”
“但是我和我上鋪孟軍不熟,我要真出事了,也不能麻煩他,又怕你鞭長莫及,所以只能搬過來,仗着咱倆的關系勞煩一下你了。”
江聲這話算是美化版的。往直白了說就是:如果我要死了,孟軍是不會管我的。
秦争讀出來了,但也只往後退一步,沉默着把他的床單被褥放在了自己的床位上,又不嫌麻煩地把自己的東西移到了上鋪。
江聲毫不懷疑地想,如果不是他們倆真的和孟軍不熟,大概秦争會強迫着孟軍把他的床鋪也換了,好把觸發死亡條件的風險降到最低。
等江聲他們把一切都忙活完了,并且吃飽喝足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上去一截了。
大家匆匆走出房間,然後江聲給屋子落了鎖。
江聲瞥一眼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的林序他們,覺得他們的臉色似乎也不太好。
陳科默默地低下頭,沒說話。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隔壁房間的那個人算是替他而死。因此他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
江聲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孟軍也注意到了像是突然被抽走活力似的陳科,聯系他半個鐘頭前對江聲的“感恩戴德”,不難想象是怎麽一回事。
于是轉移話題似的問林序,他們的屋子裏發生了什麽。
林序苦笑,說自己和王寶兒昨天晚上居然睡死過去了,根本不知道有鬼進來的事情。
其餘二人中的那個幸存者也被吓得夠嗆,全程哆哆嗦嗦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女孩兒長的倒是不賴,算是好看的那一挂,如果放在現實裏,或許還能有人對她産生憐惜的情緒。
可惜在這個“不是你死,就是我的亡”的殘酷世界裏,大家可沒有那個美國時間去同情她。
江聲的目光在那個女孩兒身上停留了一秒之後就收回了。
他轉過頭來,問陳科對那個小鬼有沒有什麽印象,結果就聽見陳科一臉哀怨地回答:“我昨天生怕眼睛閉得不夠緊呢,哪兒還有那個膽子看他。”
反倒是那個抖得厲害的姑娘開了口,說他是五年級班的一個同學。
上課的時候全程面無表情,叫他算個乘除法算式還老不高興地冷了半天的臉。
她心有餘悸地補充:“如果知道他笑起來這麽可怕,我昨天一定會珍惜他的那張棺材臉。”
江聲沒接話,卻暗自在心裏記了筆記。
接着,在一起走去教室的路上,林序禮尚往來地問了江聲他們房間昨晚的情況。
然後陳科就在還沒聽過江聲喝退惡童事跡的三個人面前大肆宣揚了一番江聲的牛逼,順便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一連串的溢美之詞聽得江聲皺眉。
畢竟林序給他的感覺不太好,所以江聲并不希望在他的面前過多地暴露自己。或者說是希望他對自己了解地越少越好。
更何況是這種不着調的過分吹噓。
秦争卻在聽得驚險之外多了一層無力感。他想,江聲的獨當一面比他想象中來的快多了。
快到他覺得自己還沒能為江聲做點什麽,江聲就已經成長為可以自行騰飛的雄鷹了。
江聲留意到秦争略顯失落的表情,于是把右手合攏,做成小雞嘴的形狀,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的手心。
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淡定得像是無事發生的樣子,仿佛那個幼稚的舉動只是秦争的錯覺。
可惜兩個人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一大早的就被守在樓底下的馬國昌揪住了,然後就是一頓苦口婆心的教育。
江聲這才想起來英語老師和語文老師都是要求守早自修的。
不過江聲在聽過那個小女孩兒的一番自訴之後,他對于馬國昌的人品已經不止是打問號那麽簡單了,如果可以的話,他現在更想揮拳揍他一頓。
更別提讓自己在他面前點頭哈腰地充孫子,門都沒有。
而且他估計對方也快意不了幾天了,索性随他去了,聽的時候可謂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臉上沒有一絲要悔過的意思。
馬國昌對江聲他們不配合的态度感覺無可奈何,覺得他們是爛泥扶不上牆,沒組織沒紀律。
正如江聲對他僞善的态度感到十分惡心一眼。
總是就是誰也看不上誰,但是誰也沒有明說。
江聲抱着一堆試卷的手有些酸,又加上耳朵發出的抗議訊號,于是有些不耐煩地開口:“校長,我們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所以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馬國昌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豎起眉毛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響起的預備鈴給打斷了。
他最後只能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讓江聲他們離開。
經過這個小插曲,江聲在陳科心裏的形象就更偉岸了,摩拳擦掌地準備把他的英姿吹到那些非住宿玩家的耳朵裏。
江聲卻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按照自己的原定計劃把試卷發下去了。
然後以監考為名,仔細地觀察着班級裏的每一個同學,順帶着對了一下臉和名字。
可惜江聲上午只有三年級和六年級的課。要想找那個領頭的五年級小鬼詳談的話,估計還得等下午。
不過他上午沒見到,不代表其他人也沒見到。
陳科就是悲慘一員的代表。
他和秦争都是教語文的,不過他教的是二四六三個年級。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是僥幸地躲過了一劫,結果忘了自己去六年級上課的時候還得路過五年級。
而那個小鬼恰巧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見他走過去的時候還舔了一下嘴唇,像是看見了什麽美味的獵物。
使得昨晚就被吓得夠嗆的陳科頓時汗毛豎立,實打實地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拿着飯盒排在江聲前面等待投喂。
江聲瞥他一眼,怕他真的吓撅過去,有意緩解氣氛地說:“我怎麽覺得。對你來說吃大過于一切呢?”
陳科剛想反駁,肚子卻咕咕叫了兩聲,把自己也逗笑了。
但他還是比手畫腳地跟江聲說:“你們這些膽子大的聽了也不能理解。反正就是那驚鴻一瞥,差點害的我心肌梗塞。”
江聲語塞:“幸虧你的任期只有七天,不然就沖你這驚鴻一瞥,你能被學生家長打死。”
陳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畢竟我是理科生嘛,本來語文就差,更別提我上了大學之後就沒見過那些成語了。”
江聲瞥了一眼同樣是理科生的秦争,和安排去教英語的自己,後知後覺地琢磨出點意思來:“敢情就是什麽學得差,就讓教什麽什麽呗?”
陳科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否認。
江聲被他的笑意感染,沒忍住,也跟着笑了兩聲。
陳科雖然是和江聲他們一起排的隊,卻沒有跟他們一起吃飯。
據他自己說,他這是要打入其他陣營,去聽別人的前線報道。
他勝在長得憨厚,雖然有點胖,但是卻不讓人覺得讨厭。
其實隐約也能看出他的五官還不錯,所以湊進女人堆裏打聽消息的時候還挺順利。
不過一頓飯的時間,陳科就聲稱自己打聽得差不多了。
他說:“昨天回到村裏睡覺的那些人,晚上過的也不安生。”
夜幕一拉下,門外的黑狗就開始狂吠,發情了的野貓則在窗戶底下拖長調,還有隔着門板的凄厲笑聲和沒入反鎖房門的半把斧頭,床前的半截人影。
總而言之,那堆玩家中間也是少了一個人。
但這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新刷新的NPC長着一張和死去玩家一樣的臉,甚至連性格都很像。
如果不仔細分辨,他們也未必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除此之外,江聲思忖了一會兒,然後視線緊鎖着昨天那個拉着他要給介紹對象的那個女人。
此刻她正游離于人群之外,雙目失神地扒拉着碗裏的飯,已然不像一個真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扇鐵門關閉之後的屋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