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少女自述

秦争最終還是沒有聲張,只直勾勾地看着那個小孩兒。

對方怪笑一聲,率先撇開了視線,噠噠地跑開了。

江聲自然也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但以為只是一個調皮的孩子路過而已,依舊一動不動地靠在秦争的肩膀上。

秦争在感覺到江聲的情緒好了點之後,戲谑地問:“支教完之後去S市發展?嗯?”

江聲的耳朵迅速地暈上點紅色,只是卻意外地沒有拿“随口說說”之類的話來搪塞。

他側過頭,左臉靠在秦争的肩膀上,光滑的額頭抵在秦争的側頸上,而後坦率地承認:“對啊,不可以嗎?”

秦争單手摟他,另一只手去摸他手感很好的後腦勺,溫聲回答:“當然可以,只是我能問問為什麽嗎?是原有計劃還是……”

江聲打斷秦争的問話,反問:“你看我像是想去大城市辛辛苦苦打拼的人嗎?”

他呼出的灼熱氣息圍繞在秦争的頸側,也沒有執着于秦争的回答,只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這個人吧,沒什麽上進心。”

“如果不是意料之外地遇見你,我大概會在目前的崗位上待到退休,然後在T市這種物價不太高的二線城市混吃等死。”

“但是既然遇到了,我就得把你寫進我的未來。”

江聲仰頭看着秦争,說:“我猜你大概不願意來T市這種交通不便的地方,所以如果我們之後沒有分開的話,我會去S市找你。”

江聲把這話說得認真,撲閃的睫毛像是掃在秦争的心上,惹得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秦争垂着眼睛看他,沒有任何征兆地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個吻,而後留下了一點濕漉。

猝不及防被親了的江聲有點懵: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擁抱和親吻我都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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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江聲只有一節課,帶四年級的英語。

其餘時間閑的掉渣,在簡陋的小房間裏改完作業之後,就開始在學校裏瞎溜達,以希求找到點關鍵線索。

出乎江聲意料的是,他居然在這個學校裏找到了一個小型打印機,雖然看起來有些舊了,但是勝在還能用。

江聲對着課本出了幾道題,然後按着每個年級的人頭數打印了出來,臨時把明天的課改成了考試。

結果就在江聲抱着一疊試卷準備出去的時候,正面遇上了馬國昌,也就是這所小學的校長。

江聲在該不該打招呼的問題上遲疑了一瞬,但最終還是對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在說了句“校長好”之後就打算徑自離開,卻被他叫住了。

江聲轉過身體,問他:“怎麽了,校長?”

馬國昌對着他和藹地一笑,問:“徐老師怎麽打印這麽多東西?”

江聲鎮定自若地抖抖手上的卷子,回答:“這不是快期末了,我弄一張試卷給孩子們摸下底,好讓他們回去有針對性地查漏補缺。”

馬國昌點頭,客套道:“徐老師有心了。”然後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聲退出去,沒有回頭,自然也沒有看見馬國昌瞬間變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馬國昌在确定江聲走遠了之後低聲抱怨一句:“也不看看學校是什麽條件,還把這種大城市的臭毛病帶到這裏來。”

他的話裏有些不滿:“期末問家長收資料費的時候,又難免有人來鬧……”

不過他的這些抱怨也只是在背後說說,并沒有傳到江聲的耳朵裏。

江聲打印完那些東西的時候,秦争還在教室裏上課,江聲不好打擾,所以一個人抱着那摞試卷先回到了教師宿舍。

好在那把房門鑰匙上明明白白地寫着房號,不然讓江聲自行揣測的話,他估計會很頭大。

銅制的鑰匙在鎖眼裏轉動,“咔噠”一聲,房門被打開。

他看着房間裏貼了玩家名字的床和儲物櫃,還算滿意。

除了空氣中彌漫着的那點黴味,和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清晰可見那些飄散的灰塵。

江聲把試卷堆在窗邊的公共桌子上,然後躺在自己的床鋪上開始假寐。

此時是下午三點,距離放學還有一節課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聲上鋪的床板開始發出吱呀聲響,吵得他睜開眼睛。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床底下也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聲音。

江聲突然在想,如果是上面躺着一個鬼,下面趴着一個鬼,那麽我站起來不被抓住腳腕、掐住脖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是理智告訴他別那麽作死,于是索性重新閉上眼睛,裝作什麽不知道的樣子。

可惜那聲音越來越響之前,吵得他實在無法忽略,頗有一種如果自己再不醒來,就會被分食殆盡的錯覺。

江聲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問:“我明明沒有多管閑事,你們為什麽還要警告我?”

他把這話說的無辜,耳邊的聲音也确實在此之後變小了許多。

江聲誤以為是自己的話起作用了,捏着道具卡的手松了幾分。

就在他以為沒事了的時候,上鋪的女孩兒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說:“如果我們逼你管閑事呢?”

江聲沉默了一瞬,問:“為什麽?”

那個女孩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因為只有你沒有被這裏的環境影響,而且你看起來很可靠。”

江聲的右眼皮因為她嘴裏的“只有你”三個字跳了一下:“那周川呢?”

那個女孩歪了一下頭:“他麽?矯枉過正和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也沒什麽區別。”

她見江聲不吭聲了,以為他是要拒絕,語氣中沾染了一些怒氣。她問:“你不同意?”

江聲心說我難道還能有拒絕的權力嗎?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她龇牙咧嘴地威脅道:“如果你拒絕我們的話,我們現在就殺了你。”

江聲對她話裏的殺意不予評價,只說:“我總得知道是什麽閑事吧?”

“既然是有求于我,那麽作為交換條件,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上鋪沒有回答,原本“吱呀”的晃動聲也消失了。

就在江聲以為那個女孩兒已經離開了的時候,她的聲音再度響起;“我之前也是這裏的一個普通學生……”

故事明明應該很長,但在她的口中卻濃縮成了一段不過十分鐘的自述。

女孩兒說,她就住在隔壁村莊。生她的媽媽因為過不慣山裏的苦日子跟別人跑了,爸爸則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可能幾年也不會回來一次。

據說他已經在城市裏找到了一個同住的外鄉人。

所以她作為一個拖油瓶,自然而然地被留在了這個山村裏和老人同住。

可惜上了年紀的那一輩人總是重男輕女的,平時對她就不怎麽樣,非打即罵的,也嫌她礙事。

所以不管是在她真正地成為馬國昌美麗的容器之前還是之後,都沒有人去拯救她。

她的爸爸如果對她還有那麽一點責任感的話,或許會在她失蹤後,花錢坐一整天火車回來找她。只是不知道他願意為她曠幾天工。

如果他并不在意小女孩兒體內流着他的血液的話,那麽他在不耐煩地聽完老人的告知之後,大概便會挂斷了電話。

然後他應該會毫無愧意地與那個同居人去翻雲覆雨,生一個真正的愛的結晶。

至于家裏那兩個老人,說不定會覺得孩子丢了反倒省事,至少給家裏省了兩口米。

總之,她就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裏待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她說:“說來也挺可笑的。只有那個人來的時候,我才能看見燈光。”

期間也有別家丢了孩子的,還報了警。

可惜村裏寥寥無幾的警力也不過是酒囊飯袋,裝模作樣地搜索了幾天,之後就不再管了。

畢竟喝酒打牌,可比雨裏來風裏去地找人爽快多了。

只剩下那個小女孩兒和其他有着相同命運的可憐人在看不見陽光的地下室裏苦苦掙紮,最終走進了更黑的深淵。

江聲問:“那你是怎麽死的?”

她輕笑一下,說:“當容器長大了、變得不再吸引人了之後,它就該碎了。”

江聲默然,拍兩下床板,問底下的孩子:“那你呢?也是這樣嗎?”卻沒能得到回應。

女孩兒解釋:“他是個啞巴,說不了話。不過嘛,故事總是大同小異的。”

她的話裏帶着些自嘲,和化不開的怒意。

江聲點頭,他們卻看不見。他問:“或許我可以看看你們的臉嗎?”

女孩兒沒有反對,于是江聲坐起身來,窸窸窣窣地撫平自己外套上的皺褶,從床上下了地,跟上鋪的女孩來了個四目相對。

卻沒能看見自己預料之中的國色天香。

如果非得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話,大概是可怖。

她咯咯笑兩聲,頭歪成了一個詭異的樣子,像是別在肩膀上的裝飾品。她的目光卻直勾勾地釘在江聲身上。

她用詭異的聲音問:“是不是太可怕,吓到你了?”

雖然是疑問句,但是江聲毫不懷疑自己能回答的答案只有一個。不然估計會被滅口。

江聲看着她臉上斑駁的血污,還有破碎的四肢,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說:“沒有,很漂亮。”

卻怎麽用力都擦不掉她臉上沾染着的血污。

那個女孩如願地笑了一下,五官扭曲在一起,露出一口碎牙。随便拍一張照片都可以當做是當代恐怖電影的典範。

但大概所有女孩子都是這樣:不管年輕還是老去,不管活着還是死了,總希望得到別人一句真心的、純粹的“你很漂亮”。

江聲無視心中的波瀾起伏,沖她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收回手,蹲下來去看床下的那個小家夥。

出乎意料的是個男孩兒,雖然長得标致,可惜早已失去了眉眼間的光彩,如果不是爬行留下的血跡,大概更像一具只有死氣的屍體。

江聲摸了一下他的頭,不知道該怎麽誇贊他。他想,大概他不會喜歡被誇贊好看吧。

畢竟他之所以遭受這無妄之災的源頭,或許就是他那副過分清秀的皮囊。

可是即使江聲什麽都沒說,那個男孩還是輕顫了兩下睫毛,對着他露出一個微笑。

半張開的嘴裏是缺了半截的舌頭,就像他不翼而飛的雙腿。

縱然江聲自诩心硬的像一塊石頭,但還是把畢生所聽到過的髒話都用在馬國昌身上了。

他想,馬國昌這種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惡。

那個女孩兒怪笑着問:“怎麽樣?你要不要管我們這樁閑事?”

江聲先前沸騰的血液冷卻下來,在遲疑了一瞬之後問:“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她說:“我們需要你替我們殺死主神者。”

江聲不知道她口中的“主神者”是誰,而她本人也意外地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于是江聲換了個問題:“馬國昌呢?需要我們替你殺了他嗎?”

上鋪的女孩嗤笑:“他不過是主神者麾下的一條走狗罷了,如果我們要殺他,他已經死了幾千次了。”

江聲挑眉,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可是你們對付不了那個在背後牽繩的人是嗎?”

上一秒還在眉飛色舞的女孩兒瞬間不吱聲了。

看她的反應江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準備再問些什麽,卻被突然敲響的放學鐘聲打斷了。

不一會兒,窗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那兩個小孩兒似乎怕被看見,于是匆匆消失了,走之前甚至沒有告訴江聲,那個所謂的“主神者”的具體特征。

連帶着不見了的,還有地上已經幹涸了的血跡。

林序隔着窗戶在和江聲揮手say hi,然後兀自推開了窗戶,問他這麽早就回宿舍做什麽。

如果這話是熟悉的人問,江聲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只是換作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這麽問,難免就會覺得他的話裏帶着些探究的意味。

江聲面無表情地回答:“沒事幹,又沒地方可去,就回宿舍躺會兒。”

目光卻狀似無意地落到自己脫在一邊的球鞋上

林序自然地被他的視線落腳點吸引,然後裝作善解人意地笑笑,卻在轉身的瞬間鼻翼微張,輕嗅了一口室內的氣息。

帶着笑意地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江聲躺回床上,那兩個孩子卻沒有再出現。

他怕隔牆有耳,于是決定以短信的形式告知秦争剛才發生的事情。

內容太長,即使是長話短說,也因為摻雜着私人評論而發了大概四五條才說完。

最後還沒忘了補上“閱完即删”。

過了兩分鐘,江聲收到了秦争的回複:“我馬上回來,你在宿舍裏等我。”

江聲敲擊鍵盤:“不急。”然後熄滅了屏幕,也清空了自己的發送箱。

他閉上眼睛,腦子裏回響的卻是那個女孩給他複述的那首童謠:

“男孩可以玩什麽?

青蛙、蝸牛,還有小狗的尾巴。

女孩可以玩什麽?

砂糖、平底鍋等等的好東西。

那我呢?我可以玩什麽?”

——可以玩很好玩的游戲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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