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見面

江聲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馬國昌’臉上還未展現完的不可置信與不甘、那個小鬼臉上濺染的血污和一顆鮮紅的滾落的心髒。一切都是那麽地清晰,就像是一組電影慢鏡頭。

只是慢鏡頭結束之後,電影也就要謝幕了。

那些還在纏鬥的惡童像是突然失去了進攻了目标,在原地歪着頭站定了。

另外的那些冤魂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向走廊的方向,隔着一片漆黑感受到了如願以償的興奮。

周圍的聲色逐漸淡去。他們腳下踩着的水泥地變成虛空,這個游戲中所有存活着的玩家都聚集在了一個方寸之地,放眼望去只有慘淡的白。

至于那些全程不知情的玩家,躺在原地抖抖索索了一陣才發現耳邊的怪笑和咀嚼聲都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陳科劫後餘生的一聲大喝,仿佛原地驚雷,在他們的耳邊炸開。

他們悄麽聲息地掀開一點眼皮,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之後也忍不住發出幾聲驚呼。

只有江聲的感官卻像是突然間失靈了,不知道系統在嗡嗡地通報着些什麽。

直到被秦争摟了一下才感覺心落到了實處。

卻也只抓到了系統最後的一點話尾:“本次游戲因檢測到設計者生命體征的消失而不得不提前強制結束,為表歉意,各位玩家在本次游戲中獲得的獎勵均會翻倍。”

“期待和你們的下次相見。”

接着江聲就被傳送出了游戲。他仰面躺在床上,淩晨三點半的月光透過半拉着的窗簾照進來,清冷的樣子看起來和游戲裏的月亮并無大不同。

如果不是四周的景色都變了,他大概會以為先前驚心動魄的那點時光不過是夢中境。

床頭的手機震動兩下。江聲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之後開了免提。

對面傳來了一聲試探性的“喂”,江聲應了一聲,然後擡起胳膊擋住了眼睛,阻隔了微弱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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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秦争是話題廢,連找了幾個話題都沒能正中紅心。最後還是江聲自己穩着聲線地提議:“要不你給我讀段故事吧。”

秦争默默地打開電子書,問:“你想聽什麽?笑話集錦?”

江聲悶聲悶氣地回答:“讀個《三只小豬》吧,帶豬哼哼的那種。”

然後他就聽着秦争用低八度的聲音給他念着:“豬媽媽有三個孩子……”真的配了一呼呼啦啦的拟聲詞。沒有參透他此刻只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而已。

直到秦争讀到收尾:最小的那只小豬向他的兩個哥哥提議,要把媽媽接來一起住。江聲突然感覺喉嚨堵了一下。

他不知道那些終于複仇成功的孩子在最後有沒有露出輕松的表情,只知道那個小鬼殺死那個設計者的時候臉上帶着決絕。

而江聲給的那些承諾終究還是化為了一場空。

且不說是帶他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江聲甚至沒能帶他走出那個小山村。

江聲啞着嗓子問秦争:“設計者死了,他設計的世界就真的消失了嗎?”

秦争嘆了口氣,坐在窗邊看着一輛晚歸的汽車駛入庭院,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些安慰的意味:“不一定吧,說不定那個世界會成為一個獨立的平行世界。”

江聲放下掩着眼睛的手臂,切了個屏幕,一邊翻訂票頁面一邊自嘲地一笑:“系統這一招厲害啊,用幾段數據就能在玩家心裏卡一根刺。”

“而且我們永遠也無法驗證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了。”

電話的那頭傳來一陣轉動門鎖的聲音,一個小男孩閃進來,小心翼翼撲在秦争腿上。後者沖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阻止了一個炮仗精的發聲。

小男孩兒撅了下嘴,委委屈屈地掂着腳聽電話。

然後就聽見電話裏傳來一陣很好聽的男聲。和秦争那種低八度的感覺不同,是很清亮的聲線,只是此刻染上了一點悶,像是變作了某種高雅的樂器。

江聲也聽見了那頭門鎖轉動的聲音,于是問:“這個點你要出去?”

秦争回答:“不出去。”

小男孩兒眨巴了兩下眼睛,大大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用生動的表情詢問着電話那頭的人是誰。秦争摸了兩下他的頭,沒有解釋。

江聲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只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秦争聊着,直到眼皮有些打架,才主動挂斷了電話。

八點,江聲被小一的3D環繞叫醒服務吵醒,抹了把臉,就兀自把周末原定的事情全都推遲了兩天。然後在包裏塞了幾件衣服之後就準備向車站出發。

這大概是江聲理性了那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毫無準備地跨省外出,甚至可以說是臨時起意。

直到他坐在火車上,看着車廂裏來來往往的人,才突然感覺自己的滾燙的沖動冷卻了一點。他托着腮看向窗外倒退的景色。賣瓜子花生方便面的小推車從他的身邊經過。

因為他居住的城市不是該趟列車的起點站,所以在他上車的時候還有很多人躺在床上酣睡着,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在車廂裏回響。

江聲默默地戴上了耳機,也閉上了眼睛,企圖在迷迷糊糊的瞌睡中捱過那三個半小時。

可惜對鋪的孩子像是在耍猴,把幾輛不過一指長的汽車模型開得哇哇響,愣是要在毫無阻礙的空氣中玩漂移和超車,你來我往的樣子像是在秋名山上開奔馳。

江聲擡了一下眼皮。他本來并不算什麽好說話的人,尤其是對這種在公共場合不管不顧地吵鬧的小孩兒。如果是擱往常的話,他大概早就出聲讓他們安靜點了。

只是他最近大概是遇到了太多懂事又可憐的孩子,終究是沒能對着那兩張燦爛笑臉說出重話。只翻了個身,把耳機的聲音調得大了些。

中途有收到來自秦争的幾條微信,最近聯系列表裏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共患難四人組的群聊和兩條好友驗證。江聲怔愣了一下,點進去看了一眼。

陳科已經在裏面哔哔了好一會兒了,江聲猜除了他和秦争之外剩下的那個人大概率是孟軍。于是私敲了他,按照市場價給他轉了賬。只是對方并沒收罷了。

孟軍的解釋是:“總的來說我們能平安逃出來還是多虧了你。而且對我來說,雙倍游戲獎勵已經遠遠地超過那幾張道具卡的價值了。”

江聲盯着他發來的消息,沒有堅持,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幾分鐘之後,在江聲重新閉上眼睛的空檔,對方又發了條微信過來。

江聲眯着眼睛點開,發現對方說的是:“如果你現在情緒不好的話,可以和我聊聊。也可以和陳科聊聊,他很擔心你。”

那種感覺像是突然收獲了兩個朋友一樣。

幾乎是在同時,江聲也收到了來自陳科的消息轟炸。叽裏呱啦的一大堆,大多都是什麽沙雕段子集錦,看起來像是對方把多年以來的搞笑庫存都發給他了。

江聲倒是不知道自己在那個白板一樣的異空間裏把失落表現地那麽明顯,只知道他沒有和別人談心的習慣,即使是一起經歷過生死的朋友也一樣。

倒不是因為處于什麽信任感的問題,只是單純的不想而已。

——雖然他現在非常想見到秦争。哪怕兩個人只是面對面坐着,一句話也不說。

他給兩個人一一回了消息,沒有再搭理陳科後續的知心哥哥一條龍,也沒有問他們是從哪兒來的自己的微信號,只閉目養着神。

希望困倦能幫助他暫時地遺忘掉游戲裏的那些瑣事。

中午十二點半,江聲在經歷了大約三個半小時的火車旅程之後抵達了S市。

只是火車站離秦争給的那個地址并沒有很近,外加上堵車,他到達目标小區的時候已經接近下午兩點了。

而他在那個泛着汽油味的空間待了一個多小時之後,興奮已經隐隐退去,除了想吐之外似乎找不到別的更領先的情緒了。

他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早已爛熟于心的門牌號,準備發微信給秦争一個驚喜或者是驚吓。

只是在他按下發送鍵之前,他就聽到了不遠處秦争的聲音。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但是秦争卻沒有看見他。

或者說是秦争已經無暇擡頭去看他了:他在一個女人的攙扶下艱難地做着複健練習,而疼痛讓他根本無法做到擡起頭來目視前方。

即使只是從這個牆根走到那個牆根,不過短短幾十米的距離,他也咬牙走了将近十分鐘。身後只有半人高的小男孩推着輪椅在亦步亦趨地跟着,眉眼之間和秦争有些相似。

江聲在來之前想象過無數種他和秦争第一次在現實見面的場景。

有秦争特別欣喜地過來抱他的,也有面無表情地怪他怎麽不提前知會一聲的,甚至連他家裏藏着個正牌對象的場景都想過。卻唯獨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個場面。

或許秦争是暗示過他的,但是他卻每次都忽視了秦争主動釋放出來的那些信號。

他想,秦争之所以要在未來幻想游戲裏和他完成所有情侶約會的行程,就是因為秦争無法在現實生活中給自己那樣的一天吧。

但是又固執地希望別的情侶有的體驗,江聲也能有。

畢竟如果兩個人要出門約會的話,估計還得勞煩江聲推着他。而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脾氣不好的人覺得晦氣。

四人群還在哔哔響着。秦争大概是走累了,終于在輪椅上坐下了。那個女人拿出随身攜帶的手帕準備給他擦拭臉上與脖子上冒出的冷汗。

秦争略微一偏頭,不動聲色地躲過了。她的手落了個空,尴尬地笑了一下,把尚且幹淨的手帕遞給秦争。

後者略顯僵硬地接過來擦了兩下汗,疊整齊後收進了上衣口袋。

江聲眨兩下眼睛,後退了幾步,退到秦争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然後才打開微信把剛才打好的消息逐字删去,吸了一下鼻子,準備斟酌着回複一條新信息。

結果就看見秦争的狀态欄顯示着正在輸入中。

接着,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秦争現發的。

上面寫着:“我在道具卡市場上看到一張賣定點投送卡的,等我聯系好賣家之後,我們就可以用它試試,看我們究竟能不能回到那個副本裏。”

“如果回去了,我們就帶他去逛逛外面的世界。如果回不去了……我就帶你去看看我們從前一起經歷的世界。”

江聲憋了一晚上的眼淚,終于還是砸在了手機屏幕上。

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低頭打字的秦争,熾熱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也給他染上了一層薄汗。

他發了朋友圈裏的第一條動态:多雨的S市今天沒有下雨,大概是因為太陽之子今天出來巡邏吧。手動屏蔽了秦争。

因為不希望他知道自己來過,但是又私心地想記錄點什麽。

陳科幾乎是秒贊秒評:“徐哥你也太自戀了吧,哪有誇自己是太陽之子的。”

似乎是思路跟不上手速,又另外寫了一條:“我也是S市人嘿嘿,有空約出來玩啊。”

江聲看見這兩條評論的時候知道他大概誤會了什麽,只是他忙着退訂好的酒店和買一張下午回程的火車票,裝作無視。

直到上了火車,準備原路返回了,也沒想清楚自己這一趟究竟是來幹嘛的。

也不知道該怎麽賠償秦争為自己浪費的那兩年。

只知道自己的游戲願望似乎在悄無聲息間做了改變。

——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自己有的不僅是軟肋和盔甲,還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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