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時間回溯
第二天,兩個跟沒事人一樣的在大廳會面,只有高凡敏銳地察覺到圍繞在秦争身上的黑氣淡了一點,以及江聲的嘴腫了一點。
三個人在吃完自制的雞肉三明治配牛奶之後打車去了聯合科技。
他們剛踏進公司的大門,就聽見前臺的幾個接待正在竊竊私語地談論着什麽。
高凡笑嘻嘻地湊上去,自以為風流潇灑地擺了個pose,問:“你們在聊什麽啊?”
雖然高凡長得不咋地,但是勝在年紀小,前臺的幾位姐姐瞅一眼他,憐愛之心驟起,很快就把事情交代了。
概括起來就是昨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有一個員工出去了之後又返回來,上到十二樓的運營部主管的辦公室裏翻箱倒櫃,企圖盜竊公司的最新研究成果,結果被當場抓住,連夜扭送到公安機關了。
說完了還沒忘記提醒他:“你年紀小,未來還長着呢,自己慢慢努力總能爬上去的。可別學他們那些想走捷徑的。”
高凡連聲應着。只是轉了一圈眼珠子,小聲問:“那個什麽研究成果真的在十二樓主管辦公室嗎?”
一個接待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這種事我們可不知道。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客人需要引導,我們可能幾個月都上不了一趟樓,你問我們,我們怎麽可能回答得出來。”
高凡轉口問:“那你們怎麽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偷東西的?”
一個女孩的臉上飄上一層緋紅,旁邊幾個人捂嘴輕笑兩聲,回答:“小劉男朋友是運營部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高凡瞥她一眼,收回目光,違心地誇獎:“你男朋友真厲害啊,在運營部工作應該能賺很多錢吧。”
心裏想的卻是大嘴巴配大嘴巴,也不怕把話傳開了之後上面追責。
那人回答着:“哪兒啊,不如你們部門。”高凡笑了兩聲,沒當真。
然後和那幾個人又聊了幾句題外話,然後随意找了個借口就提前抽身了,把那些八卦留在了身後。
在三個人等待着電梯下降的間隙,高凡把剛才聽來的那個消息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
Advertisement
江聲似乎沒有太驚訝,面色不變地回:“其實我昨天也收到一張紙條。”
高凡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轉到這兒了,只不解地問:“什麽紙條?”
“一張明确寫着芯片在十二樓主管辦公室,而主管辦公室的鑰匙在九樓的紙條。”江聲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淡,就像是在講述上午喝的牛奶裏加了方糖。
只是秦争卻不愉地皺起了眉頭。
高凡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江聲落後的那一段距離,恍然大悟,真心實意地感慨一聲:“徐哥你是真的強。要是我的話,說不定就掉進陷阱裏去。”
江聲挑一下眉,說:“不用奉承。我不信你在第一天收到一張不明人士給你的紙條之後會貿然行動。”
因為不管多麽天時地利,人們總會有疑心的,只是不知道那個中計了的傻子是誰。
電梯抵達一樓,三個人進入電梯。因為電梯裏有監控,所以三人不約而同地噤了聲,沉默着坐上十四樓。
辦公室裏的人還沒有全員到齊:至少有幾個位置的主人是永遠不會再來了的。
孟獲,也就是他們辦公室的主管,又照例來晃了一圈。他拍兩下江聲他們的肩膀,示意他們要今天也要好好幹。
江聲回頭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的臉上不自在了一瞬。落在知情的江聲眼裏,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
江聲假意有事要向孟獲說,跟着進了他的辦公室。門一阖上,孟獲就往轉椅上一坐,嘴上問着“小徐是有什麽問題啊”,眼神卻在示意着辦公室裏的攝像頭。
江聲會意,側了一個身位,正好背對着攝像頭,将自己身前的動作擋地嚴實。
他随意地扯出一套感謝詞,聲稱自己昨天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多虧了主管批假。食指在辦公桌上寫了個數字十二,接着在旁邊打了個問號。
出乎意料地,孟獲點了一下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後,後面的談話就成了走形式。
照着說好的流程,秦争來敲了一下主管辦公室的門,說是有事需要江聲出去幫忙,于是談話戛然而止。
兩個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只有江聲還是維持着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但是且不說白天人來人往的,他們貿然到十二層必然會引起那些高層的目光。就是到了晚上,他們也很難帶着芯片離開這棟辦公樓。
“所以我們就沒辦法了嗎?”高凡咬着筷子向後倒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有些喪氣地問。
“也不是沒辦法。”江聲往嘴裏塞了一塊肉,說,“大家都是學信息技術的,黑了總控室的網絡就行了。到時候道具卡一用,東西也就到手了。”
“你說的簡單……”高凡嘟囔着,瞥了一眼秦争,表情有些怨念。
江聲哪能看不出高凡是什麽意思:“你說的我當然想到了。他們黑公司網絡的時候,讓周川堅守崗位維修系統就是了。”
“幾個人總是拼不過一群人的,但是這也不能算周川沒有為陣營着想。”
說完,他把盤子裏的最後一片肉塞進嘴裏,只剩下那些綠哇哇的菜葉。
高凡立刻捕捉到了關鍵字眼,問:“他們指的是誰?”
江聲不答,賣了個關子:“你等晚上就知道了。”
晚上。江聲他們照例地留到了近九點,只不過今天算是半自願。高凡還在眼巴巴地等着看情況。
八點半左右,集體的電腦都突然屏幕一黑,随後密密麻麻的錯誤代碼就霸占了原本的界面。
在那突然崩潰的電腦面前,他們頭頂上的白熾燈光都顯得黯淡了一些。接着連那聊勝于無的黯淡燈光也突然地熄滅了。
那些主管們早就下班走了,于是群龍無首,場面一度有些混亂。
江聲拿胳膊肘捅一下秦争,說:“別愣着,到你刷貢獻的時候了。”
高凡湊過來,小聲問:“現在我們幹嘛?去樓下偷東西?還是也裝模作樣地打補丁以蹭好感度?”
江聲淡定地回:“先把手放在鍵盤上。”
高凡照做,接着就聽見江聲有些戲谑地說:“然後什麽都不做。”
高凡:……我懷疑你在驢我,但是我沒證據。
江聲本着人道主義精神,發策反短訊的時候并沒有算上那些玩家。所以對那些不知情的玩家而已,晚上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有幾個人已經按捺不住地偷偷溜出去,按下了電梯的按鈕,然後跺腳等待着。
最後不知道是誰先打開了十二樓的那扇門,又是誰先找到了那個芯片。總之熱鬧得有些過分。
接到總控室保安電話的巡邏保安們匆忙奔向十二樓。
在那群保安趕到十二樓的瞬間,公司的電閘也被重新打開,原本黑屏的電腦也恢複如常。
于是在總控室的顯示器看來,就是十二樓的那間小辦公室中滿滿當當地擠着一堆人,包裝精致的小盒子掉在地上。
其中有營銷部本身的員工,也有從樓上樓下“趕過來”的,全都統一口徑說是來保護芯片的,真假難辨。
保安頭子亮出電棍,讓他們一個都不許走,開始給各個主管打電話報告情況。
住在附近的研發部主管最先趕來。其他還沒離開公司的人在聽到消息之後則慢悠悠地晃去十二樓看熱鬧,江聲他們也混在人群中間。
研發部主管在确認過芯片還在盒子裏之後松一口氣。開始冷着臉盤問在場的那些人,只是他們回答來回答去也就那套說辭。
營銷部的員工說聽到辦公室裏有動靜,于是進去查看情況。其他樓層的則說是聽聞了昨晚的那件事,于是趕過來幫忙。只是太黑了,借着月光也看不清究竟偷東西的人是誰。
有人舉起手來,舉報說有人在聽見盒子掉在地上的聲音時逃走了,說不定現在正混在人群裏。
說這話的是一個玩家,為了自保而把火苗引到了那些看熱鬧的人身上。
這下好了,整個公司将近五分之一的員工都染上了嫌疑。
其中有技術低劣所以可以冤枉的,也有公司承擔不了後果的技術人才;有卧底和一念之差被策反了的人,也有真的辛勤懇懇的員工。
總之,當其他幾個主管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幾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守在門口,其餘的員工則一個接着一個走過檢測門。不管他們怎麽解釋也沒用。
孟獲隔着玻璃櫥窗,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江聲。江聲假裝看不出他眼睛裏藏不住的情緒,淡定地回了一個微笑。
就像是他微笑裏的雲淡風輕,檢測結果最終是所有人的身上都沒有芯片。
這下大部分人都來勁了,要公司給個說法。剩下的那些要麽是性格軟弱,怕被當成出頭鳥射殺,要麽就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也就懶得辨了。
江聲他們則兩者都不屬于,只默默地離開了嘈雜的人群。繞開了高檔的那些餐廳,吹着悶熱的晚風,找了個街邊的大排檔吃串嗦粉。
高凡暈暈乎乎地點完單之後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江聲的好心情又是從何而來。
江聲仰頭喝一口冰可樂,給他看了一眼手機發件箱。
說是一眼,就真的只是匆匆一眼,高凡只依稀看到了“芯片”“成功”幾個字眼,接着就被江聲删除了。
那條短訊的全文是: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芯片已經成功偷換。稍後會有人聯系你遞交,但是沒有經過我的手,所以真假還需要姜總自辨。
答案和江聲想的差不多,那個芯片是假的,那些人緊張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
只是他們商量這個對策的時候繞過了孟獲。而孟獲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是江聲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是替秦争刷了貢獻度,二是在聯合科技真心的員工中埋下了不被信任的種子,或許不是在這七天,但是它們遲早會發芽,也算是替自己做了成就。
江聲特意挑在高凡吃飽喝足之後講了這事:“芯片雖然帶出去了,但是是假的。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
高凡愣了一下,也釋然了:“如果真那麽容易完成,這就不是系統的游戲了。”
他大概有些醉奶,幾瓶冰豆奶下肚,把他的眼睛都凍紅了。他問:“如果七天到了,我們沒完成任務,會死嗎?”
江聲其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但還是挑一下眉,安慰他:“我們的任務只是替自己的陣營做貢獻。偷芯片只是系統自動給我們補全的記憶裏的事情。”
“所以應該只要能活過這七天,就總能通關的。無非就是獎勵多少的區別而已。”
高凡抹一把臉,對他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我服了。就沖你這态度,我也相信自己能活着出去了。”
江聲沒有接他的奉承,只灌一口可樂,說:“你就每天好好在樓上待着,忍住別在白天下樓就行。至于你要買什麽東西的話和我說,我可以給你帶。”
高凡略顯感激地點點頭,把江聲的話記在了心上。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不然世界上怎麽還有身不由己這個詞。
第三天中午,公司空降了一個執行副總裁。挺年輕也挺纨绔,一路從底樓聊到頂層,沒個正形,想來也不過是上輩子修了門課叫“投胎的藝術”。
他中途經過十四樓的時候,臨時要高凡和另外一個小年輕下樓去給他買杯手磨咖啡和現烤吐司。
兩個人都不是太願意,只是那個小年輕不敢吱聲,應了。
高凡卻記得江聲的幾次三番的提示,搓搓手,委婉地提議:“我這手頭還有點兒事沒做完,要不您找別人?”
那個纨绔拿着卷成筒的雜志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似乎覺得自己新官上任的權威被挑戰了,于是拿冷眼斜他:“我倒不知道我連讓你幫忙買個東西的權力都沒有?”
高凡還想堅持,可惜那個纨绔身後跟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主管中的一員提前打斷了他:“你有這時間推辭早就買回來了。”
“再者說,又不是讓你走多遠去買,就下了樓過條街的距離。”
另一個人形獸心的男人或許是習慣了壓榨員工,以至于幫腔時的語氣都是那麽理所當然:“就是,讓你買個東西怎麽了,你再推辭一下就讓人事部把你開了。”
高凡心裏有氣,妄圖反駁,卻被那個小年輕拉了一下。
她順着眉眼,低聲說:“別争了,咱們早去早回就是了。”像一個古時候裹腳的小媳婦兒。
孟獲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在衆人的目光下低了頭,沒有出聲替高凡說話。
高凡帶着怨氣踩進了電梯,又急匆匆地沖出了大樓的門,只是在過馬路的時候分外小心,大概以為所謂的危險潛伏在這道斑馬線前。
只是一來一回似乎都還算順遂,直到他聽見一聲巨響。他仰起頭來看着聲音的來處,正午的陽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接着一個男人從十樓一躍而下。
高凡認識他,那個男人就坐在他附近,剛來的時候沒少吹牛逼,說自己闖過了多少多少關游戲,在現實得了多少多少的好處,口袋裏又有多少道具卡之類的。
雖說其中有誇張的成分,但畢竟是根老油條了,總歸是有幾張足以保命的道具卡的。
可是直到他噗通一聲在地上摔成一灘肉泥的時候,他都沒有想過要掏出那些道具卡救自己。
理由也簡單:現實生活中的他跑了老婆,丢了孩子,整日住在破舊的筒子樓裏,過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于是在這裏泡了兩天溫柔鄉就分不清真實與虛假了。
他估計在拿到芯片的那一刻還在幻想着拿了錢之後帶着老婆孩子去哪個城市旅游,可惜現在都化為泡影了。
最奇妙的是高凡看着地上那個不成形的屍體時,腦子裏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害怕,也不是惡心,而是浮現了許多他根本沒見過的人臉,連他自己都長着一副陌生的皮囊。
可是他卻詭異地升起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和榮譽感。雖然他即将做出的行為大概在世間不光彩行為中名列前茅,但他還是邁出了大步。
不遠處的江聲在看見高凡朝着那具屍體邁開腳步的時候,腦子裏繃着的弦還是斷了,他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沖過去,試圖阻攔高凡,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被狠狠推開的時候才知道小身體之中是真的可以蘊藏着大能量。
高凡從他的手裏摳出碎片,轉身就要逃跑,卻被一顆子彈射穿了心髒,接着直直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巨大,卻停止了呼吸。
追出來的某部門主管也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瞬間沒了言語。他似乎是怕背責,連連後退了幾步以示清白。
畢竟對方是偷盜未遂,抓去警局也判不了多久。但是不管那個芯片值多少錢,持槍殺人總是犯法的。
江聲看着高凡手裏攥着的芯片,後知後覺地覺得吸了風的喉嚨痛得像是要爆炸。
他想,他妄圖替高凡改變命運的夢想還是失敗了。那個男孩還是因為那一塊假芯片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他說過偶爾脫線的他其實挺可愛的。尤其是在現在,就連臉上那一片紅色的痘疙瘩都顯得不那麽讨厭了。
江聲擡頭,問秦争:“如果我用掉一張道具卡救他,你會怪我嗎?”
秦争緊擰着眉頭看着他,最終搖了搖頭。
一是因為道具卡是江聲自己的,他沒立場怪他;二是因為江聲未必是真的想從他這裏得到一個建議,只是希望有人肯定他的想法罷了。
江聲深吸了兩口空氣,用掉了手裏的時間回溯卡。
時間的鐘擺轉回到十五分鐘前。江聲還站在超市的冰櫃前,挑選着不同口味的酸奶的那一刻。
幾乎是在那一個瞬間,他就推開了采購到一半的購物車,拉着秦争沖出超市,然後步履不停地往公司狂奔。
就怕晚一秒就無法阻止那場悲劇的發生。更怕之後的每一個游戲進程都會按照設計者給的爛劇本走。
秦争不是使用道具卡的人,所以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卻什麽也沒問只是,一聲不吭地跟着江聲在人群中穿梭。
把那些被撞到的人吐槽他們沒素質的罵聲留在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