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陳桢會無所謂道:“自小就吵慣了
“那……是不是吵得你很難受?”
陳桢會看我一眼:“還好。”
我被他這一眼看得良心又有點受不住了。
“那還是不要你請我吃飯了,”我慚愧道:“我請你吃二十頓好了。”
陳桢會便又笑了。
他其實生得并不怎麽帥,相對于國字型的長方臉膛來說,眼睛有點兒顯小了,顴骨處的空白便相應增多,平素臉上一片持重稀少的表情更加凸顯了這一缺點,現在笑起來,眼睛的大小便看不出來,顴骨處也被笑肌生動地填充了原來的空白,整個人簡直就是改頭換面。
“你笑起來很好看,”我由衷道:“以後應該多笑笑。”
陳桢會的笑容愣怔了一下,漸漸地收下去低頭吃飯了。
我莫名又有了奇怪的直覺——無論是他請我或者是我請他的那二十頓飯為什麽又顯得那樣不靠譜了呢?
我不喜歡這個在我跟他的關系裏打岔的直覺。
“晚上在這裏吃飯,”我套近乎道:“不用陪女朋友的麽?”
“她不在,”他淡淡地說。
這個回答還真是把我給詫異到了。
我真是怎麽也沒看出來……這位還真是有女朋友的那種人呵!
我的八卦之心頓時蠢蠢萌動起來。
“你女朋友一定超漂亮罷?”我興致勃勃道:“你們土豪都是這樣的,你看盧敏疇的幾個女朋友都那麽漂亮,我是女人我都舍不得動她們一根手指頭。”
Advertisement
“所以就只能被人家打了罷,”陳桢會道:“人家打起你來可不留後手。”
我怔住了。
陳桢會頭都懶得擡一下。
“那天我送你回家,”他的口氣還是很淡:“你不是一直在揉兩邊肋骨麽?”
萬能的聖瑪斯呵,你還是先讓我緩緩……
讓我緩緩……
“是麽?”我緩緩之後就按住自己的肋骨開始撫摸:“其實這是一個習慣性動作……我一直都習慣這裏按按呀,那裏也……”
“随便你罷,”陳桢會淡然道:“反正你非得要把我當成是一個愚蠢透頂的傻瓜,那也由得你。”
他在我的極度震驚中吃掉了最後一口飯,而後慢條斯理地解開表帶,又到衛生間洗手去了。我還驚怔未消,眼睜睜看着這只剛剛才還給他的手表,手表邊還有一部他剛剛才拿出來使用過的手機,這樣的零配件就活生生擱在我面前,卻讓我再也提不起一絲一毫算計她們的心氣了。
陳桢會沒一會兒回來,慢條斯理地站在那裏戴上手表,又再拿起手機,然後跟我道別。
“謝謝你的飯,”他微笑道。
他現在的微笑簡直一點兒都不好看了,甚至都還沒有剛一見面時他純粹拿我當陌生人時的那種友善來得感人。
我只是下意識地把他送到玄關。
他穿上外套打開門又再轉頭跟我道別。
“再見,”他說。
我需要再一次拉住他的袖子麽?
需要麽?
需要麽?
但事實是我十萬分機械地回應了他。
“再見,”我說。
他便轉身下樓去了。
但是……那個我們說好的二十頓飯呢?
總不會這樣就不算數了?
真的不算數了?
就象他說的,我非得要把他這樣的絕頂聰明人當成愚蠢透頂的傻瓜麽?我非得要把象他這樣一個叱咤商界的風雲人物,當成是被我的異能力所影響所左右因而無條件信任我依賴我把我當成救世主當成觀世音由得我說一不二指東不敢往西的我的那些軟弱的客戶們麽?
話說心理醫生這才當了幾天呵,我都已經有了這樣可怕的職業病了麽?
又或者是在稍微熟悉了地球環境之後,我骨子裏的大外星人主義就時不時地冒出來作祟了?
我努力回思跟陳桢會的交往過程中自己的所有表現,一邊回思一邊流了一脊背的汗,到了下一個周末,便幾乎沒有力氣再去聯系他了,好不容易使盡了吃奶的勁道,鼓足了九牛二虎的能量,才終于戰兢兢地敲出去一條短信:
“有空一起吃個飯?”
良久都沒有回音。
我又畫蛇添足地增補一句。
“我請。”
還是沒有回音。
我還抱着僥幸心理寄希望于他是在忙是在開會是在策劃是在科研又或者是在去外交部的路上,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但這次是真正的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半點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
我跟陳桢會就這樣失去了聯系。
除此之外,日子還是照常地過。
失聯飛機在各疑似失事地點都沒有打撈到,日子一天天過去,生還的希望漸小漸為零,現在的焦點已經從各方積極搜救轉為關注馬航的事後處理,包括如何安撫乘客家屬的情緒,如何支付巨額賠償金,等等。
而小區內的事件則在不斷升級。經過業主大會壓倒性投票決定舊物業下臺,業主委員會很快就受委托招标選定了新物業公司,然而新舊物業公司的交替在現實中就很難盡如人意了。具體表現為新物業公司要求進駐,而舊物業則不甘撤退。雙方為此有進一步對峙的場面,而對峙的結果應該還是舊物業暫居勝場——反正我是既沒有看到這個對峙的場面,也沒有看見新物業公司哪怕是任何一張工作人員的新面孔。
小區內的管理情況還是全盤照舊。
業主委員會為此在□□群裏怒吼,呼籲大家抵制舊物業公司,不再向舊物業續交物業費。但物業費一般都是年終結清,現在還是春天,除了一些車位雜費,這個抵制運動顯然也威脅不到舊物業什麽。
這以後好象又有過幾次沖突,我也都不甚了然。然後某一天出門就見那些巡邏的警衛們從制服到面孔都煥然一新,然後再某一天出門買菜的時候就看見小區內破土動工好象在架設什麽線路了。
難道是……監控系統!
我腦子一熱就信步過去打探一番。果然是在裝監控系統,而且那牌子如我所希望的還不是這個行業的龍頭老大恒遠。
“怎麽不是恒遠呢?”我問站在一邊監看的新物業工作人員:“不是說恒遠的質量最好麽?”
工作人員想必以為我是業主委員會來跟他抗議的,立刻正容道:“這個可冤枉不上咱!咱也想裝個好的一勞永逸呵,最早聯系的就是恒遠呵,但是恒遠現在做得多大,人家根本不接小單。”
“不是罷?”我向他質疑道:“隔壁那個新小區不就裝得恒遠的系統麽?”
“那還不是人家那裏幹淨沒案底?”工作人員道:“反正恒遠就是不接咱的單,其實咱也省不了多少錢。”
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不由又讓我想起陳桢會來。
我猶豫着要不要再給他發個短信就這一事件跟他通個氣。
但這個氣究竟又該怎麽通呢?感謝他采納了我的建議?他會不會又認為我是把他當傻瓜,雖然我落在恒遠的攝像頭下明顯比落在別家要危險得多,但從明面上,難道不應該是他感謝我把這個小區的內情告訴他以使恒遠在将來得以最大限度的降低維修成本麽?
我在手機上按來按去最後都發不好這個短信。
還是給他打電話算了,反正他也未見得會接。但随他接不接,電話我總是打過了,該表達的意思也都在這一個未接電話裏了。照中國人的說法,何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我撥出電話。
沒有打通。
電話裏的提示音告訴我該電話已關機。
但陳桢會這樣一個商界忙人的電話怎麽可能關機!我不能死心,到晚上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還關着機。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黑名單——我在這個星球上竟混得這樣惹人厭憎,終于到了被人拉進黑名單的地步了。
好罷,是我玻璃心了。
我玻璃心的都想去買瓶酒來喝喝。但這種味道不好的錯誤的飲料顯然不是我這具模板能hold得住的,據某個人透露我為此而哭過而鬧過還折磨過他的腹肌,而且看他的表情天知道我還幹過其他一些什麽可怕的可恨的都提不上臺面的事……
我還是不要喝酒了罷。
我知道我喝過了之後想幹什麽。
而且現在我就想幹了!
我拿出電話噼噼啪啪地摁出一列數字,又噼噼啪啪地删除了這列數字,又噼噼啪啪地摁出來,又噼噼啪啪地删除掉……
直到聖瑪斯又安排一個電話來打斷我的強迫性行為。
“我知道男人、男人要戰鬥!
每分每秒要戰鬥……”
是一個陌生電話。
但是我如獲至寶。
我真的是太感謝在這個要緊關頭來打斷我的這個陌生人!
“喂?”我異常甜膩地問。
“張女士麽?”電話那頭卻是一個與我截然相反的特別冷靜的女聲:“我是恒遠集團陳總的助理韓莉,請問您是給陳總打過兩個電話麽?”
陳總……
陳桢會?
“情況是這樣的,”韓莉解釋道:“陳總今天生病住院了,所以電話暫時關機,現在由我統一回複,請問您找他有什麽事?”
什麽,陳桢會住院了!?
“請問您找他有什麽事?”韓莉又問了一遍。
可是……
然而……
難道……
聖瑪斯給我安排的那第二種不幸福體驗……
還真的就是他?
“那個,”我有一點口幹舌燥了:“他生了什麽病?”
“還在檢查,”韓莉道:“要明早才能抽血,知道具體情況。”
“他住在哪家醫院?”我又問:“我能去看看他麽?”
“很抱歉,”韓莉彬彬有禮地道:“因為病人需要休息,短期內我們是謝絕探訪的。”
韓莉又問了幾句,在确認我沒有什麽重要事務後挂斷了電話。我持續口幹舌燥,跑去廚房猛灌了兩杯水後也不能緩解。
陳桢會住院了……
而且好象病得還不輕,短期內連探訪都不可以……
我記起我跟他第一次交往時他的健康情況就很不對勁,後來在我家還伴随着發燒體熱,那個時候我還當他是出了汗受涼感冒……後來就有飛機失聯之類的破事兒,他跟我的聯系在一段時間內還算頻密,至少是上我家吃了兩頓飯,再後來……再後來我就特別職業病特別大外星人主義地得罪他了,再後來……現在他就犯事兒了。
這樣看起來他真的很可能就是……
但他到底是在哪家醫院哪間病房裏呢?
我繞室徬徨了一陣,決定第二天出門去找人打聽。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
作為一個老牌企業,恒遠集團占地頗廣,樓房卻都不甚高。最高的一幢主樓也只有十五層,最多的建築都是些低矮的廠房——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家集團那無微不至的可怕的監控!
我一咬牙就沖進這個360度無死角的監控地界去了!門衛倒沒有為難我什麽,但是主樓裏的前臺姑娘把我叫住了。
“請問您找誰?”
我已經決定豁出去了:“我找盧敏疇。”
前臺姑娘盯着我多看了一眼:“木铎是在B區。”
我于是又順着A區前臺姑娘玉指輕點的方向在這片廣大的地域中尋找着B區的十二層樓。
在一片低矮樓房的環繞中,這幢不太高的樓也不難尋找。我一眼找到了,并順利地走進去直到又被B區的前臺姑娘叫住。
“有預約麽?”前臺姑娘微笑服務。
“沒有。”
前臺姑娘繼續微笑道:“要不要我現在幫你預約?”
她遞給我一張預約單。
但是這張預約單上的欄目也太愁人!
比如預約人這一項我該怎麽填寫呢?盧敏疇他知不知道我叫張阿貞呵?或者我就直接填上他給我取的綽號“太平”?但他會不會把所有的平胸姑娘都叫作“太平”呢?而且這個預約單肯定還是他助理先過目,他助理會不會覺得我腦袋進水了呵?
還有後面這個預約事由,我肯定不能說是來打探陳桢會的病房的是罷,那麽到底是填找盧敏疇喝茶敘舊的好呢,還是為了上次的事負荊請罪呢?
我拿着這張預約單踟踟蹰蹰。
幸而這時候又來了別的客人,前臺姑娘又微笑着服務他們去了。我獨自站在一旁思量了又思量,終于奮筆疾書,在預約人一欄填上“張太平”三個大字,然後又在預約事由欄小心翼翼地填下他曾經的許諾——
那頂超輕型帳篷還可以再送給我嘛?
填完了如釋重負,眼看前臺姑娘還在別人那裏忙活,我便拿着預約單一邊等一邊四處閑看。
總的來說B區這邊的氛圍與A區那邊很有區別。A區就是一種搞技術的嚴謹氣,整幢樓鴉雀無聲的,就是過道上有幾個人經過也都屏氣凝息好象腳底下自帶了□□似的。B區這邊就鬧騰多了,時不時傳來幾聲語笑喧嘩,偶爾一扇門開開阖阖就漏出重金屬搖滾的聲音,大廳裏除了剛來的那批客人,這時候又湧進來一批奇裝異服濃妝豔抹的人。
我并不想做一個少見多怪的外星土包子,就只是朝他們淡淡地看了一眼,正要将眼光掉開的時候突然一個濃妝豔抹的姑娘從那堆人中奔了出來。
而且是直奔着我來了!
“你好!”這姑娘十萬分熱情地道。
這哪位呵?
我定睛一看,好象還認得出一個依稀的輪廓……
“剛拍印度舞還沒有卸妝,”那姑娘笑着解釋道:“你好稀客哦,我老想碰見你老都碰不到,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
“是你呵,”我說:“我每天做夢都在找你報仇,打得我肋骨到現在還疼!”
她便笑着撲上來幫我揉。
“是這裏麽?”她笑道:“這裏?”
不管是在哪裏,這張坑爹的預約單都可以丢掉了!
我三兩下把預約單揉成團,順手飛進垃圾筒去。但是我的手法實在是有太拙劣,遠遠不能看齊于某個人飛煙蒂的那個準頭,這個紙團團就連垃圾筒的邊都沒擦着,一滾滾老遠去了。
原諒我随手亂扔垃圾罷!
我其實是要去撿的,但是那姑娘把我拉住了。
“你來做什麽?”她笑嘻嘻地問:“要不要到我那裏坐坐?”
我不需要到她那裏坐。
我只需要知道陳桢會在哪裏住院就可以了。
這位叫尚裳的姑娘給正在醫院探視的盧敏疇挂了個電話,嬌嗔着收工了要去接他一起吃飯就把我需要的情報給打探了出來。
“加油!”尚裳說。
她還沖我握起她打起人來威力無窮霸道無比差點把陳桢會的頭都要爆掉了的那個小粉拳頭。
我回她一拳頭,掉頭沖去醫院,然後才知道尚裳為什麽要叫我加油。
——醫院裏的人這也太多了罷!
就門診部熙熙攘攘的那程度,簡直可以與去年春節我在火車站遭遇的春運人流有一拼。就是住院部也不遑多讓,每間病房住滿了人不說,連過道上都塞滿了加床,每張加床上大致都躺着一個人在吊水,此外還有一兩名陪護再加幾名來此探望的親友們圍坐着,簡直讓人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我不動心!
我早就學會了不動心!
随便這粒災難充斥的藍色星球怎麽怎麽的,我都不需要為此而動心!
我只需要找到陳桢會,完成聖瑪斯在我地球人生的第二個階段中,交給我去體驗的那種不幸福就好了。
陳桢會住在這間醫院的VIP病房。
這裏的環境就跟普通病房不能相比了。樓道裏既沒有加床,房間也十分寬大,每層樓裏只有不多的十幾間,甚至都顯得有些冷清沒人氣。我一間一間地沿號碼看過去,突然看見盧敏疇從最頂頭的那間房裏出來,正在反身帶門。
我連忙□□旁邊開着的一扇門,那裏躺着一個須發斑白的老人,還有一個年輕的婦人在床邊坐着,他們一起疑惑地看着我。
“請問……”我盡量放緩語速拖延時間:“這裏是陳總的病房麽?”
“不是,”那個年輕婦人說。
“請問……陳總的病房在哪裏?”
“門上有號牌名字的,”婦人說:“你自己找找。”
我謝了他們出門,盧敏疇已經不見了。
我便安全地站在過道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沿途過往的護士們把我當成是某間病房的家屬陪護,而某間病房的家屬陪護又當我是另一間病房的家屬陪護,一直都沒有人過來問我什麽。
我便一直站在那裏看風景,直到一個看起來很有氣勢的中年醫生帶着兩個手持筆記本象是醫學院實習生模樣的人一陣風走過來,推開了陳桢會那間病房的門。
這三個人進去了。
我瞅一眼被這三個人推開的那扇門,自他們進去後便沒有再度關上。
我再瞅一眼過道,有一個病人家屬這時候出門拐彎走去電梯間不見了。
樓道上靠這邊一時便沒有了人。
而樓道上靠那邊護士們值班的地方這時候也沒有人出來活動給病人們打針換藥吊水拔針頭什麽的。
整個樓道在這一剎那間便只剩下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三
那個中年醫生很有經驗地翻開正在輸液的陳桢會的左右眼皮查看。
“體溫怎麽樣?”他問。
“還是一直低燒不退,”病房裏一個年輕護士答道:“三十八度一。”
“化驗單都出來了沒有?”
那個護士把新出來的化驗單交給醫師:“還有肝腎功能下午三點才能拿到。”
中年醫師掃一眼化驗單,随手交給後面的實習生。那兩個實習生便在那裏猛地低頭記錄。
“白天睡得怎麽樣?”
“也不行,”護士道:“跟夜裏一樣,老是睡不實在。雖然昏迷着醒不過來,但是質量并不好,呼吸不穩,眼皮經常跳動,動作也不安定……”
陳桢會忽然長長吐了口氣。
那個醫師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久:“這回是睡沉了。”
“是呵,”那個護士也奇怪道:“怎麽突然就睡沉了呢?”
病房裏還有一個穿職業裝的年輕姑娘,也不知是陳桢會的女朋友還是他的助理,從隔壁電腦房走過來詢問陳桢會的病情。
“年輕人太拼了體力透支現在也是常事,”中年醫師說:“還有幾項化驗結果沒有出來,等出來再說,再觀察罷。”
他又帶着兩個實習生走了。
病房裏于是又安靜下來。那個護士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穿職業裝的姑娘又回去電腦房處理文件。
我靜悄悄地摸到陳桢會身邊,探手去試他額上的溫度。
還是低燒,就象他上一次在我家沙發上睡着了以後,我伸手摸到的溫度。便是呼吸的氣兒也似曾相識,剛入睡的時候顯得急促沉重,仿佛累了很久也渴睡了很久的樣子,再過一會兒,這種急促沉重的呼吸便漸漸變得平緩,并且越來越平緩,引領着正在呼吸着的這個人進入更深更穩更平靜的睡眠。
他的低燒也漸漸地退了下來。
我在他身邊呆了一整天,直到我這具模板沒有進食的空蕩蕩的肚腹發出“咕”的一聲長鳴,引起在沙發邊坐着的那位特護的注意,向發出聲音的那片空中疑惑地張望了數眼。
第二天一早我又過來探視陳桢會。
這位體力嚴重透支的病人再次施展傳說中的龜息神功從昨天上午一直睡到現在還沒有醒,呼吸綿綿幾不可聞。
期間那位中年醫師又來查房,因為各項身體指标都顯示正常而叮囑陪護人員不必擔憂,讓病人自然休息就好。
期間盧敏疇也過來探看,見陳桢會還在睡便坐在一邊玩手機。玩了一會他自己的手機,也不知是沒電了還是怎麽的,忽然又拿過床頭陳桢會的手機開機了來玩。但是那個手機開機了還有一個圖案鎖,他劃拉了好幾下都沒有劃開,于是堅持不懈地在那裏使勁地劃呵劃。
“一個大的反Z字,”一個熟悉的聲音指導道。
我跟盧敏疇都吃了一驚,只見病床上陳桢會已經醒了,炯炯有神地睜開了雙眼。
“怎麽樣?”盧敏疇拿着那只手機問他。
“沒事了,”陳桢會道:“今天星期幾?”
“星期天。”
“我睡兩天了?”
“哪裏哦,”盧敏疇道:“你睡了一個星期零兩天。”
隔壁電腦房裏的那個姑娘走出來笑道:“盧總就知道信口開河,等會兒真把陳總弄糊塗了。”
盧敏疇“切”了一聲。
“他還能糊塗……”他又問:“那個,是反Z字是麽?”
他拿着陳桢會的手機公然劃了一個反Z字。
陳桢會就無可奈何地笑了。
“沒見過這麽皮厚的人,”他道:“還給我,你要做什麽我幫你弄。”
盧敏疇只是慢條斯理地翻着他的通信簿。
“你知道的,”他說:“我要找一個姓張的姑娘。”
“我這裏姓張的姑娘可多了……”
他倆不緊不慢地在那裏鬥着嘴。
但是眼面前突然就是一花,陳桢會已經一個虎跳從病床上撲起來,我還都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盧敏疇坐的那張椅子已經倒翻出去,還好練家子機靈,他伸手在地上一撐,行雲流水似一個倒翻筋鬥又站了起來。
但陳桢會已經拿到了那部手機,重新鑽回床上坐着。
盧敏疇就很無語地看了他半天。
“我知道了,”最後他說:“你就是純粹浪費公司的醫療費是罷?什麽事沒有跑這裏吊了兩瓶葡萄糖你就這樣生龍活虎了是罷?”
陳桢會不理他,自己拿着那部手機翻看這兩天內的信息,翻了兩下看完了,将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這才擡頭去跟盧敏疇說話。
“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他道:“大好周日,不要去陪你家獅子吼呵?”
盧敏疇就又笑了。
“獅子吼有獅子吼的好處,”他笑道:“不是獅子吼這能打爆你的頭麽?”
他好象就此扳回一局,一臉得意欣欣然地去了。
陳桢會看着他出門走了,才又從枕頭下摸出手機重新翻看。
電腦房的那個姑娘看起來就是他的助理韓莉,這時候便過來跟他交待這兩天裏的工作事宜。
“電話我都處理過了,”韓莉說:“跟新城的合約交給劉副總在談,其他也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
陳桢會把手機屏幕亮給韓莉:“這個電話呢?”
“這個電話也回過了,”韓莉道:“這位張女士應該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我跟她解釋過了陳總的病情,她問可不可以過來探病,那個時候你還在昏迷狀态,當然所有的探訪我們都是謝絕的。”
“她還要來探病?”陳桢會詫異道。
好罷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張女士是問起你的病房,”韓莉道:“我沒有告訴她。”
陳桢會便沒有再說什麽了。
然後就是進餐時間。特護将熱騰騰的飯菜開上桌,陳桢會便起床洗漱穿戴吃飯,吃飯的時候還都在一直翻着手機,想必是作為一個習慣了做牛做馬的工作狂人,他還在抓緊一切時間接收消化這兩天內錯失了的信息。
他現在的狀況跟那天在我家時如出一轍。先是低燒不醒,等睡飽了之後就神完氣足,舉手投足間精力充沛得讓人忍不住懷疑之前那個昏迷在床體力不支容顏慘淡的人到底是誰。
他既然已經滿血複活,我也便抽個冷子從病房裏閃人。
在醫院裏偷偷摸摸呆了這半天,回到家也就累了,往沙發上一躺随手開機,很少與外部聯系的這部手機裏卻居然有了新情況,一下子就有兩個未接電話外加一條短信,仔細再一瞅,我确實是沒眼花麽?這兩個電話再加這一條短信都是來自陳桢會的!
看時間已經在半個小時之前了。想必是電話沒打通他就改用短信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其內容也跟他所有的短信與談話一樣極其簡潔明了:
“已出院,謝謝關心。”
雖然遲了一點,出于禮貌我還是回複過去:“不客氣,多注意身體。”
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才發出去就迅速的一聲短信接收音,拿起來看時陳桢會居然一反常态地跟我聊起天來了。
“在幹嘛?”他問。
這是不是生病後不用工作閑的呵?
我連忙抓起來回複道:“沒幹嘛,在閑着。”
“我也在閑着,”他說。
“你是得閑着,”我回道:“要多休息。”
“那你為什麽閑着?”他又問。
我也覺得我閑着就純粹是游手好閑了:“好的,我馬上忙。”
他過了一會才對我這種知錯就改的态度表示首肯:“那好,你忙罷。”
“我忙了,”我趕緊回:“88。”
“88。”
終于結束了!我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繼續躺,跟這粒星球上的工作狂人聊天真是累呵!
作者有話要說:
☆、十四
陳桢會生病住院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還留下了些後遺症。比如自從這事兒之後,他說話做事的風格就不再象從前那麽簡潔明快幹淨爽利,多少顯得有些拖泥帶水纏夾不清了。
比如過不了兩天他忽然又短信我:“在幹嘛?”
我果斷回:“在忙!”
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談話同時還可以刷出好感了,結果過一會他又發過來三個字:“忙什麽?”
我只好如實報告我正在忙着的膚淺的內容:“忙做飯呢。”
“哦,”他說:“你做飯罷。”
于是我繼續淘米洗菜做飯。
但是過了一會兒陳桢會又發來一條短信:“你做的飯很好吃。”
他這都是怎麽了!
我看着手機苦思冥想這條該怎麽回。如果是之前我就順理成章要約他二十頓飯,但是現在……
現在我就不能再犯将他這種絕頂聰明人當成傻瓜的低級錯誤了!
“差得遠呢,”我謙虛道:“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很好吃,”他進一步肯定道。
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又苦思冥想了。
最後決定不管他是什麽意思,總之我都不能将這位大集團公司的大BOSS當成是那種朝不保夕饑寒交迫的街頭流浪漢,以至于會為五鬥米折腰會為了提醒我兌現那二十頓飯的諾言而不得不如此這般不斷地旁敲側擊。
“這幾天身體怎麽樣了?”我換了一個話題。
“很好,”他說:“謝謝。”
“不客氣。”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直到晚上十點鐘我已經上床入睡了的時候他又發來一條。
“晚安,”他說。
于是這天晚上我截然就無法晚安了,在床上輾轉反側憂心忡忡他這後遺症還真是患得不輕呵!
陳桢會的住院後遺症還表現在過幾天莫名其妙地突然又打電話給我。
“那個,”他問:“你打電話找我什麽事呵?”
但是我什麽時候打電話找過他!
“我住院前你是打過兩個電話罷,”他提示道:“有事麽?”
我苦苦思索才總算将一周前那麽遙遠的兩個電話并那兩個電話想要表達的內容想了起來。
“沒什麽事兒,”我道:“就是忽然看到我們小區在裝監控器了,不是你們家的牌子。”
他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他說:“說起這個我還得多謝你——晚上有空麽?我請你吃飯。”
但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應該我謝他呵。
“還是我請你罷,”我說。
“我請你,”他堅持道:“之前說過要請你吃飯,這都已經拖很久了——下班後我來接你。”
于是我接下來的任務便是在陳桢會下班來接我之前,在這個一貫無人前來應診的空閑的周五下午做足充分的心理建設。
我一腳踢掉在這幾個月內養成的自以為高明的職業病。
再一腳踢掉近期內在思想中不斷冒頭的大外星人主義。
我還不能表現出對陳桢會生病過後這些拖泥帶水的後遺症的些微歧視。
我至少應該換一個角度來看問題,換一個更加适合的角度來看待陳桢會這麽個地球人物。
假設我是一個地球人……
我是一個普普通通毫無建樹只能開一家心理黑診所沒有理想也沒有什麽工作量的混吃等死游手好閑的地球人。
而陳桢會呢?
陳桢會則是将恒遠這個老牌企業領出國門走向世界的中國高端制造業的潮流人物。
算起來由他全面接手企業一共也不過短短的五六年時間,恒遠這個名字便象一粒鑽石又加諸了最先進最尖端的切割工藝,頓時煥發出不可逼視的光芒,一躍而成為可以參與國際競争的中國代表性的民族企業,以至于地球上随随便便掉了架國際航班的飛機,裏面也都坐着恒遠的工作人員……
叮咚——叮咚——
我做足心理建設之後,打開門,只見恒遠集團集董事會主席與執行總裁于一身的年輕有為風華正茂高山仰止宮牆萬仞的陳桢會大BOSS穿着卡其色的春裝茄克,金光閃閃地站在我眼前。
“陳先生,”我畢恭畢敬地稱呼他。
而陳桢會的住院後遺症真是愈來愈嚴重了!
原本一個好好的微笑在他臉上才剛剛開一個頭,就忽然停滞住了,然後在停滞了0.01秒之後,才又繼續展開笑至圓滿。
“好久不見,”他微笑着說:“準備好了沒有?”
我假裝對他的後遺症視而不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