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陳桢會無所謂道:“自小就吵慣了
崇敬地看着他:“準備好了。”
陳桢會偏過頭去看着空無一人的樓道,又咳嗽了一聲,拐了兩個彎才跟我的那句話對接上:“那走罷。”
我跟着陳桢會來到小區停車位,看見他的座駕是一輛黑得铮亮的轎車,整個造型利落穩重不張揚就象他還沒得後遺症之前的樣子。還好他的後遺症雖然十分嚴重,但并不包括象上次那樣的開車打盹,因此哪怕周末的車流很堵動辄在紅綠燈前呆上十來分鐘,他也一路将我安全送到了地。
這是一家風格豪華的高端酒樓,進門最耀眼的就是一間挑高大廳穹窿型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巨大的水晶枝型吊燈,一片華光流溢中幾個着軟緞刺繡高開叉旗袍的美豔的迎賓小姐踩着閃亮的高跟鞋微笑着迎向我們。
我突然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所擁有的這具地球人模板的平凡猥瑣氣息。
還有身上穿的……那個人為了配合我的社會實踐活動而替我置辦的絕對屌絲的便宜衣物又狠狠地加深了這種猥瑣感有沒有!
再一看陳桢會,他還是一身金光閃閃的,腳上的皮鞋也跟他的轎車一樣擦得铮亮,褲管筆直如刀削,連上衣的每一個自然褶皺也都好象最有藝術感的雕刻一樣線條流暢交待分明。
他還象穿正裝一樣在襯衫領口打了條領帶!
除了領帶之外他一伸手不知跟迎賓小姐指點了什麽又露出一截精美的法式襯衫的袖口,我又看見那袖口上還綴着一個十分別致的黑色菱形袖扣!
他确定……他這不是在為之前從我那裏得到的傻瓜待遇而向我複仇麽?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五
果然就有人幫他複仇了。
迎賓小姐一臉笑容而目光敏銳,以史上最快的超超光速将我通身上下掃視批判了一番,然後才領我們去訂好的單間。
我們就坐下來點菜。
陳桢會把菜單遞給我讓我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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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複仇是如此成功……
我點不好菜。
雖說之前某個人也不是沒有帶我出去吃過飯,他帶我去的地方也不見得就不豪華,但那個時候我神經粗呵!
而且他也沒有讓我點過菜呵!
他都是扯過菜單自己點完了拉倒呵!
當然我也承認我初來乍到的口味全部随他,全部随他,他點的菜那真是全部都是那樣好吃呵……
我把菜單還給陳桢會。
陳桢會還要再推給我,但是我的手機又及時雨一樣地響了。
“我知道男人要戰鬥!
每分每秒要戰鬥……”
還是張大元。
張大元今天好象是犯病了,竟然十分意外地在電話裏跟我哼哼唧唧。
“哼哼哼,”他□□道:“小仙……”
“哥?”
“小仙,”張大元憂傷地說:“哥今天在路上看見了好多花……”
春天來了。
花兒早就開了。
南方的花兒尤其開到爛漫,怕是都開到尾聲了。
但是張大元才忽然看見。看見了就覺得傷心。傷心了就給我電話。可是給我電話我也安慰不了他的傷心。
不來地球之前我哪裏知道地球上還有這麽多零七碎八的閑情緒。
有個詞叫傷春悲秋。
又有個詞叫多愁善感。
還有一對兒詞叫見花落淚,見月傷懷。
還有一對兒詩叫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我今兒倒是沒有在意花。但是有另外一樣東西撲在我臉上,白茫茫的幾點小東西撲在我臉上,再一看又被卷進風裏去了,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飛絮落花時候……
我跟張大元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挂斷只見陳桢會不僅點完了菜,而且菜都已經上桌了。
我就順理成章地開始吃。
陳桢會卻吃得不多,幾乎全程都沒有怎麽動口,只在我偶爾投過疑問的眼光時,才勉強夾一筷子。
“其實,”他自嘲道:“還沒有你做的好吃。”
這真不是在變相敦促我請他吃飯麽?
但是我也真不敢再這麽想了。
陳桢會由于不好吃而吃得不多,又由于住院後遺症的緣故,拖泥帶水地開始跟我談話。
“剛才是你哥電話呵?”他問。
“親哥哥?”他又問。
幸虧我心理建設做得充分!
他終于沒有再問下去了,只用一只手在茶杯口上劃來劃去的。
算了,他是土豪我還是不要提醒他這個動作有多麽不安全不衛生了。
我重新找一個話題。
“好好的怎麽病了呢?”我問:“之前有感覺麽?”
“有一點,”他說。
我看着他。
他便跟我解釋。
“翻過年就不太對勁,”他說:“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工作量一直也都那樣,春節也沒有做什麽事,可是無端端就會覺得好累。剛碰見你那天我就想是不是得去散散心,結果這一試,簡直連馬都騎不動了……”
這聽起來可不是小事呵。
“也沒什麽,”他說:“可能還是象醫生說得那樣透支了,那天在你家休息一晚就又好了,後來……也就吊了兩瓶水。”
“要多休息,”我說:“透支是個積累的過程。”
雖然他的病跟透支其實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還是點點頭表示領了我的情。
“你呢,”他又問:“你工作還順利麽?”
我工作那是一向都順利的呵。
“你那些客戶都好?”他說:“記得你從前跟我說過……”
我記起一個多月前跟他說過的那個偷窺癖與強迫症。這兩個人的進展目前看來都不錯,偷窺癖交上來的報告已經有減少的趨勢,細節方面也稍顯模糊,眼看着他為地球人的性學研究添磚加瓦無私奉獻的熱忱就算是還沒有走下坡路,起碼也不再繼續升華了;而那個強迫症呢,也已經将魔術批臉術練得爐火純青大功告成,如今就是萬事俱備,只差南風。
陳桢會對這樣的故事是又覺得好笑,又有些擔憂。
“萬一他一巴掌把工作扇沒了怎麽辦?”
我當然不會劇透告訴他這一切走向其實都在我的異能掌控之中。
強迫症青年的一巴掌根本就不會打下去——他盯住女上司光滑白嫩的臉蛋看久了人家就會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麽其他想法,而一旦女上司覺得他對她有了其他想法,那她也不好意思再怎麽批評他了是罷,而一旦她不再那麽嚴厲地批評他,那他這一巴掌是不是也就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呢?
我沒有跟陳桢會劇透,也不敢在他面前自以為高明,更不敢大外星人主義,就只有還是一臉崇敬地盯着他看。
“不會罷?”我說:“應該不會罷?”
陳桢會又低下頭去劃茶杯。
劃了一會他忽然又擡起頭來看我。
“你現在時間上還有空檔麽?”他問。
難道是他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但是陳桢會伸手劃着茶杯,沒有繼續問下去了——他這後遺症看起來還真是挺明顯的,很有可能已經影響到了他平時的日常工作與生活,所以他是想找我有所咨詢?
我們吃完飯,陳桢會在大堂裏買了一包雪茄,一只打火機,走到停車場讓我先上了車,自己站在外面抽煙。
遠處的夜色已經濃郁了,而停車場雪亮的燈光下面他一個人站在車外咬着一根粗大雪茄的樣子就顯得十分突兀,襯着黑白分明的背景,好象游離漂浮在這整個世界之外,與身周環境格格不入地不和諧。
但這根雪茄明顯減輕了他的後遺症。他站在車外一直抽完了大半根,突然咬着一個雪茄尾巴扭過頭來隔着窗戶沖我笑了一下,這一晚上都沒見他笑得這麽好看過了。
“待會去哪兒?”他笑着問。
本來大家也只是約個飯,吃完了理所當然是将我送回去,但他既然這麽問,可見是認為還有別的選擇。
我想了想:“去你家玩行不?”
他很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當我沒說過,”我連忙道。
陳桢會又笑得很好看了。
他吸了最後幾口雪茄,走出去幾步将雪茄尾巴在垃圾箱上的煙頭坑裏摁滅,一轉身如一只大貓般靈活敏捷地鑽進車來。
“去罷,”他說:“不過我家不好玩。”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六
陳桢會的家其實還是挺好玩的。
就象某個人在上海的家一樣,也象所有土豪們的家一樣,陳桢會在北京的家也是一棟座落在富人區裏的別墅,只是新房子沒有老建築那種自骨子裏帶出來的傲嬌的滄桑感,而且住的人口少,也顯得比較清冷。
陳桢會的媽媽雲姨我見過,現在正在客廳裏坐的這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應該是個親戚或者管家。她看起來保養得很好,神情也富态優裕,手上正在拆着一件毛衣,看見我們進來多少有些意外。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手上正在團着的那個毛線團便從她裙兜裏滾下來,拖着一根長線一路直滾到我腳邊。
我彎腰拾起這個毛線團,沿着這根線又一路繞回去,将這個團團還給她。她一邊接過去一邊相當喜氣地盯着我看,好象我是個三五年都沒有見着的大稀客來着。
“蘭姨,”陳桢會介紹道:“這是張小姐。”
蘭姨便笑嘻嘻地問我:“張小姐喝什麽呀?”
我這具模板只是晚上不能接受茶與咖啡的刺激。
蘭姨便端來兩杯我沒有見過的淺碧色飲料。
“姑娘們來得少,”蘭姨解釋道:“家裏尋常也沒有什麽女孩子愛喝的東西,這是霍山石斛,滋陰補虛清火的,晚上喝也不要緊——姑娘你平時喜歡喝什麽呵?我明天就去準備!”
跟蘭姨客氣了兩句,陳桢會便領我四處在屋子裏轉動。這座別墅的布局跟上海那座別墅大致也差不多,大約樓下是客廳與廚房與傭人房,樓上就是一些較為私密的空間,沿着樓梯轉上去,二樓樓梯口是一間臺球室,并列着兩張鋪着綠絲絨的球桌,臺面上十幾只彩球整整齊齊地碼在三角框內。
“要打球麽?”陳桢會問。
“再看看罷。”
于是陳桢會帶着我在二樓轉一圈,然後又上了三樓。三樓樓梯口也是個公共活動空間,裏面一個大屏幕應該是放電影的地方。
陳桢會又問我:“看電影麽?”
我還想再看看,便在三樓上繼續轉,陳桢會走在一邊替我将沿途房門一間間打開,有閱覽室,有工作間,還有喝茶休閑的茶室,還有漂亮的露臺,直到最後一間他停下步子準備帶我往回走。
“就這麽多了,”他說。
“你住哪兒?”我問。
他看着我。
這個意思是他的卧室不能随便參觀麽?
反正他不讓我參觀我也知道他就住這最後一間了。我準備掉頭走,他忽然拉住那間房門的把手,打開了門。
這是一間埃及風格的卧室。
整面牆都繪滿了古埃及人的生活場景,打水的進食的耕種的……然後直至死亡。等死亡了以後古埃及人就開始折騰這具他們認為并沒有失去靈魂的軀體,他們取出這具軀體的腦髓與內髒,清洗幹淨,填上香料,再縫好,再泡堿水,然後拿出來曬幹,再為這具軀體從頭至腳纏上細麻布,塗上樹膠……
壁畫象個長卷一樣一直延展到套間裏去,我走到套間裏去一直看完了古埃及人整個制作木乃伊的過程。
“我是想提醒自己人生如寄,”陳桢會道:“譬如朝露。”
“其實,”我不應該自以為比陳桢會高明,但還是努力想把自己近期對于地球人生的感想表達出來:“朝露也好美。”
不僅朝露很美,那感動了張大元的盛開的鮮花也美,那撲在我臉上又轉眼不見了的飛絮也美。
如果你願意欣賞,甚至連霧霾都美。
那濃重的霧霾于除夕那一天落在我與他之間,在他幹燥的嘴唇劃傷我之後,在我拖着行李進站之前,在那麽一回頭的瞬間,在那麽短的距離之內,便已模糊虛幻塗抹湮滅掉他本來應該是那麽實在的身影……
那種痛!
那種割裂洞穿的痛!
陳桢會默然良久。
而且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他女朋友會喜歡這樣風格的一間房?
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将女朋友帶回家來。
陳桢會承認了。
“我跟她之間是有些問題,”他說:“公司裏雖然也有心理顧問,但我不方便在他那裏咨詢。”
他的意思果然是求助于我。
我們談妥了生意出門。我又走過他的大床,只見對面牆上是一幅巨大的托勒密時代的王後像。
還是埃及文化中永遠的側面像,用色濃烈黑白分明,眉如刀裁,魚尾處的眼線也是筆直的一條墨線,極冷極硬的線條卻偏偏帶出濃豔入骨的感覺,在滿屋子靈魂不滅的氛圍中,仿佛傳說中的那條尼羅河之蛇、名揚天下的東方萬後之後托勒密王朝的最後一代女王克裏奧佩帕拉重到人間。
出去後帶上房門,我們就從古埃及穿越回了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過道上桔色的壁燈散發出的暖色調比埃及人的黑白分明要養眼,就是帝都并不清新的夜晚的空氣也比木乃伊給人的觀感要好得多了。
我們走到二樓去打臺球。
我從來沒有打過臺球,先扯着一根球杆看陳桢會玩。陳桢會簡單給我介紹了規則,便拿開三角框開球,先用主球打進一個紅色球給我示範,然後示意我來。我還想再多看看,他便接着往下打,又将一個粉色球撞入袋中。
他打球的樣子并不象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斯諾克選手一樣心無旁骛,但卻絕對是游刃有餘的。他每擊一球似乎都在不經意間經過了極其精密甚至天衣無縫的計算,以至每擊一球後主球的位置都剛剛好可以将下一個目标球輕松落袋。他繞着球桌四周游走,不多大一會兒已經擊落了所有的紅色球。
我默默地觀察着他。
他又很輕松地按分值擊落了一只黃色球。
“有人說過你是個外星人麽?”我問。
他微笑着又擊一杆:“他們說我來自河外星系。”
“也許就是的。”
“可能罷。”
他又在對付另一只目标球。因為主球落點良好,看他打球簡直就不存在什麽懸念,是個邊看邊讓人打瞌睡的上選運動。
“孤單麽?”我問他。
他擡頭看我。
“還好,”他隔了一會說。
“跟心理醫生用不着那麽多客套,”我說。
他又笑得很好看了,然後迅速地回答了我。
“現在不,”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七
嚴格說來,陳桢會才是我在這粒星球上第一個心理學意義上的客戶。
事實說明異能的召喚控制對他不起什麽作用,或者說起的都是些反作用。
由于對我在市中心那張巨幅廣告牌上打出的異能廣告的抗拒,他自春節後在工作量沒有變化的情況下身體變差,三個星期之後騎馬就騎不動了,然後遇見我得到異能量的滋補,才在一夜之間好轉,之後當他在與我保持每星期一次的聯系之時,他的身體基本沒什麽問題,可是在與我失去聯絡一個月之後,他就由于對異能的抵制而透支昏迷住院。
他對異能召喚的最長抵制期為一個月。
雖說我至今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為什麽當聖瑪斯在春節後就将我的第一個周五下午安排給這個地球人,而這個地球人卻能夠東拉西扯将這個安排遲遲拖到兩個月後的這一天?
很明顯當這樣一個人上門應診,那就意味着我不能采取跟對待其他客戶一樣的辦法,由着異能劍走偏鋒,給他們拿出種種看起來匪夷所思實施起來卻又很顯療效的治療套路。
面對陳桢會,我就只能象地球上最普通的心理醫生一樣,必須從取得他的信任這最基本的第一步開始,然後才談得上往後一步一步打開他深藏固結的心鎖,最後替他溝通疏浚排憂解難直至療愈。
所以地球上許多療愈的案例都需要長達數年的時間。
而我在這粒星球上就只剩下不到十二個月了。
而且陳桢會第一次上門應診就不象那些普通的客戶,他跟我之間也不象是普通的客戶與心理醫生的關系,事實上,完全就不是那種信賴與被信賴、依靠與被依靠的關系。
我們之間的關系毋寧是從朋友開始。
“你認識我麽?”他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樣子,”他說:“就好象我是你很熟的一個人。”
“就是很熟呵,”我說:“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兩次。”
他搖搖頭。
不管他搖不搖頭,反正我也不能告訴他在去年那場驚心動魄的故宮盜寶案與監控器風波中,就是我坑了他一把呵!當然,我同時也作為他堅定的同盟軍,還跟他并肩作戰過的呵!
“我倆聊過天的,”我說。
這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舊身份的暴露雖然不利于我的隐形,但是從心理學的角度,暴露自己一小步,就有可能贏得陳桢會一大步,這個買賣還是劃算的。而且,謹慎的陳桢會比之跳脫的盧敏疇,從行為上畢竟也更可控。
我繼續暴露我自己。
“那時候我喝醉了,”我說:“心裏很難過,你還安慰了我好久。”
“你是……”
748先生,我就是那個很有前途很有心很稀缺的家政員呵。
陳桢會就恍然而笑了。
但是他的關注點比較奇特。
“張阿貞,”他說:“後來那些短信你都删掉了麽?”
删是後來删掉了,但我真不保證在這之前那部手機的主人也就是我的雇主有沒有看到這些短信。
那個時候我醉了呵……
而且,我還記得我的雇主要用那個手機給陳桢會回個電話。
當然我的雇主性格傲嬌脾氣高慢,他也不至于有事沒事無聊到要偷看我的短信呵……
但是也不排除他一拿起電話那□□裸的短信就出現在屏幕首頁呵!
而且我還在短信上□□裸地八卦他呵……
我八卦他半夜去泡女人,半夜同學聚會喝爛醉,明明沒什麽大事還忽悠白姨元旦工作忙不回家呵……
我還吐槽不想給他拎包而且做他的家政員沒有前途傷心失望呵……
難道這才是元旦過後我立刻結束試用期,然後工資立刻翻兩番實現四化奔小康的真正原因?!
我真的很想在牆上撞破我的豬頭呵……
陳桢會便又安慰我。
“墨琛這個人心高氣傲的,”他分析道:“他還有心情去跟你計較這些小事?不要想太多了。”
對哦,肯定就是我想太多了!
“所以你還是不想當家政員,”陳桢會又道:“不過也好,心理醫生這個工作看起來更适合你,你還是更喜歡帶點兒挑戰的工作。”
真是知音呵!
既然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我就再趁機告訴他點別的。
“林先生那裏可不要提,”我說:“照《合同法》規定,勞動者辭職需要提前三十天通知雇主,我沒有做到這一點。”
陳桢會笑了一下。
“你們簽合同了麽?”他問。
雖然沒有簽合同,架不住我這個人有良心又有羞恥心怎麽辦呢?
而且場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到底誰是心理醫生誰又是客戶,到底誰被誰安慰、誰又安慰誰呢?
還是讓我這個有良心又有羞恥心的心理醫生對得起客戶的帳單罷!
我把話題拉回來。
“現在談談你罷,”我說。
陳桢會淡淡一笑,卻在笑容的尾巴稍上帶了那麽一點點的苦澀。
“我沒有什麽可談的,”他說。
“那就談談你的女朋友?”我說:“你們怎麽認識的?現在又出了什麽問題?”
他還是坐在那裏不吭聲。
——這就是傳說中的阻抗麽?
那還是讓我從阻抗較小的外圍開始罷。
“748,”我跟他開玩笑:“林先生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外號?叫你去死罷,這得是有多大的仇恨呵,這又沒有殺父之仇又沒有奪妻之恨的,是你搶了他女朋友麽?”
其實就是盧敏疇搶了他女人,他也反應不大是罷。
陳桢會果然也樂意回答這樣比較無關痛癢的問題。
“我哪有本事搶他朋友哦,”他頗為無奈道:“從小到大,但凡有個姑娘看起來對我好象還有那麽點意思,他就總要上來插一腳,有時候敏疇也來插一腳,還有別的帥哥也會過來湊湊熱鬧……”
想不到這個來自河外星系的高智商總裁還有這樣的悲慘人生。
“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一直也交不到女朋友呵,”他說。
所以現在這個女朋友他就只能跟人家秘密交往,不敢公開?
但……那個人也早就跟他生活在不同世界,根本兩不相幹了呵?
“這樣說你的智商還真給你拉了不少仇恨呢,”我說:“那是個什麽樣的心情,因為高智商而被大家各種鄙視嫌棄打擊瞧不上還附帶挖牆腳?”
“習慣了,”他說:“還好罷。”
這是一個高智商外星人的地球生活血淚史。
但是我要怎樣切進這部血淚史裏去呢?
我沉吟着尋找切入口。
“蘭姨昨天還問起你,”陳桢會忽然道。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八
蘭姨問起我的原因是因為感覺那天晚上怠慢了我。
所以她現在要着手補救了。
“她一直都挺不好意思的,”陳桢會道:“上次你去玩,她也沒有做什麽準備,家裏親戚朋友在上海居多,我這邊尋常也沒什麽人來——現在她都準備好了,想請你明天中午去家裏吃頓飯,你有空麽?”
我當然有空!
就算沒有空我關掉門診或者挪動其他客戶的診療時間,那也得在今後這短短的十二個月內盡一切可能粘住陳桢會搞定陳桢會的心理問題呵!
我還得搞定蘭姨。
既然中國人的熟絡度與信任度都是在酒席飯桌上升華的,只要蘭姨多請我吃幾頓飯……
“上次我也去得倉促,”我說:“這次再去總得給蘭姨帶點禮物——你知道她喜歡什麽呵?”
“用不着那麽麻煩,”陳桢會說:“不必客氣。”
但明明是蘭姨先客氣的呵。
我跟陳桢會堅持的結果,是第二天他早點過來陪我一起去買給蘭姨的禮物。但是他也未免來得太早了,第二天七點鐘都還不到,我剛剛下樓準備散散步的時候就看見他的車停在樓下的車位裏。
“蘭姨剛蒸了青團讓我帶過來,”他解釋道:“她怕我來遲了你早飯就吃不上了。”
哇,蘭姨你這樣好客真是讓我何以為報呵!
我只有趕緊吃了青團然後趕緊跟陳桢會去采購禮品。
我給蘭姨買的禮物是各式毛線紗線,各種編織新書,還有大中小粗細不等的各色毛衣針鈎針——有道是千裏送鵝毛,禮輕情義重,這些東西看着便宜,可真是奔波了好幾個地方才收集到的,毛線毛衣針是在小商品市場挨家搜羅的,編織書可又得跑去大新華書店,而且書店跟市場都得早晨九點鐘才開門做市,我們去太早了還等了很大一會好罷?
蘭姨收到禮物的時候高興得都不知說啥好了。
“哎呀這姑娘……來吃飯就吃飯……送什麽東西呵還……”她一疊連聲道:“來來來坐!下次可不能再這麽客套了……”
我在沙發上落座,看着上次還空蕩蕩只有一盤水果一盤點心的茶幾上現在一條龍擺滿了高達三數層的食盒,蘭姨将那些裝着各式幹果糖果甜食點心的食盒一層層地拿下來,就立馬鋪滿了整個茶幾。
“吃,吃……”
我拿一塊酒心巧克力吃了。
蘭姨這時候才注意到還有陳桢會這麽個人。
“你也吃,”她又招呼他。
陳桢會坐在沙發另一角,伸長手臂也拿了一塊酒心巧克力,在那裏慢慢地剝糖紙。
“也不要吃多了,”蘭姨又說:“呆會兒還要吃飯。”
我于是将拿在手上的第二塊巧克力又放回去。
蘭姨就開始跟我聊天,其內容無外乎是所有阿姨們見了姑娘都會問的一些事情,工作呵家庭呵人生呵等等之類。但我的工作是一個開黑診所的心理醫生,我的家庭還有一個在逃通緝犯,我的地球人生……這三件事情都架不住聊,我就頗有點兒吃力了。
還好也不喜歡聊天的陳桢會站出來,把我帶上樓去玩。
樓上我比較喜歡的是他那間茶室。
與卧室的埃及風格不同,這間茶室是一派隐逸消閑的中國風與自然風的混搭。牆上挂着一張深色漆面牛毛斷的古琴,配着松綠色既鮮豔又雅靜的整一排七根縧子。茶桌由一個巨大的樹根随形造就,桌面人工雕刻的淺凹槽裏放着一套粗陶挂釉天然窯變的茶具。茶室外還有一個大露臺,東邊靠內側放着幾架看起來很專業的天文望遠鏡,西邊是一組深褐色的馬來藤藤椅。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陽歷五月北方的春也深了,室外陽光灑然,四處鳥語啁啾,我坐在藤椅上曬了一會兒日頭,眼前柳絮飄飛,不知道從哪個公園哪裏的行道樹上飛過來,吹在空中都飄成白茫茫的一片了,混合着近處不知名的花香,讓人暖洋洋的渾身乏力。
陳桢會給我斟了一杯茶。
茶很香,那種被暖日頭曬着的空氣也很香。
我眯着眼睛坐在那裏,幾幾乎不想說話。
陳桢會陪我坐着,也沒有開口。
這種感覺就象我們初相遇時在盧敏疇的那輛SUV裏,我們都不說話,但是都很随意,很舒服,也象是很熟悉。
但如今畢竟不是在盧敏疇車裏的時節了。
現在坐在我身邊的這個人是我必須為之負責任的客戶。
這位客戶在望着一個什麽地方出神。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見露臺東邊的幾架望遠鏡,除此就是兩邊的盆花以及探出露臺的一截樹枝,那截樹枝枝葉茂密郁郁蔥蔥,但在造型上似乎談不上什麽引人遐思的藝術感呵?
他覺察到我在注視他,轉過頭來。
“在看什麽?”我問他。
他一時竟回答不出來。
我就又跟他開玩笑。
“想女朋友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眼。
他這一眼真的是好複雜,仿佛是有萬縷千絲各種情緒的潛流交彙一處,又象是一個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可憐巴巴地守着自己的最後一點秘密,而又明明知道這個秘密很快就要被拆穿了。
但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大人好不好?
我還是一個非常靠譜的大人好不好?
我這個非常靠譜的值得信賴的大人從容鎮定地掉過頭來,老練優雅地尋聞着空氣裏的花香,結果卻被一片柳絮撲入進來……
阿——嚏!
陳桢會默默地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一邊撸鼻涕一邊就覺得象我這樣狼狽丢人的心理治療師是不是該被地球上的心理學界掃地出門了……
我迫切需要扳回一城!
我撸完鼻涕深呼吸重整雄風,狠狠地看向那個已經被我完全看穿了的懷揣着秘密的小孩子。
那個小孩子十分戒慎惕懼甚至還有點兒驚悚地看着我。
我……
我繼續撸鼻涕。
好在也開飯了。
陳桢會站起來拉我的手。
暮春五月,日長天暖,他的手……居然是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
陳桢會拉住我的手,帶我來到餐廳。我一眼就被那一桌子琳琅滿目的菜品給驚到了——
也不過是三個人吃飯罷?
搞出個滿漢全席這又是為什麽呢?
蘭姨還照中國人的老規矩跟我客氣。
“沒有菜,”蘭姨謙虛道:“廚子的手藝也不行,只好我自己又加了兩個菜,姑娘将就着吃罷。”
但要是這樣也叫将就的話,我今後就真不敢再指望來這裏将就了。
“我們會哥兒什麽都好,”蘭姨道:“就是沒有女人緣!自打她媽媽托我過來管家,這都七八年了,在這屋子裏出現過的姑娘簡直一巴掌就數得過來,不是工作上的夥伴,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兒,我馬上都快不知道年輕姑娘們長什麽模樣兒了!還好你來了,這不是稀客麽!以後要常來,就是他沒空,陪我聊天也是好呵,我這多久都沒有見過象你這麽樸實的姑娘了……”
樸實的姑娘……
好罷,我知道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人,蘭姨這是在想着法兒贊美我呢。
蘭姨還給我敬酒,向我舉起高腳杯。
但我真不能喝酒。
我喝酒的後果太嚴重。
之前還不過是哭哭鬧鬧折騰折騰某個人的胸腹肌,之後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麽事來……
拿起手機就撥一串爛熟于心的數字是不好的。
象白蛇那樣被一杯雄黃酒整出原形就更不好。
又是陳桢會拯救了我。
“她不會喝酒,”他向蘭姨解釋說:“女孩子沒量,容易醉。”
雖然如此我還是逃不了喝了一大杯紅酒。
我不會因為這一杯酒而醉,但話頭動作還是免不了多了——我又拉住陳桢會的衣袖。
“我得跟你談談,”我說。
陳桢會一定是很怕我在蘭姨面前談起什麽他不願意聽到的事來,吃完飯後他就飛快地把我送回了家。
我邀請他上樓談談,還給他泡了一杯茶,拿了一盒雪茄,對,就是那天晚上他在那家豪華酒樓的大堂裏買的同樣牌子的雪茄。
我必須是一位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