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遲以恒出差回來,發現沈冰菱變了個人似的。

以前她只是平時冷淡,一旦被他點燃,便能如狼似虎,這一點向來令他驕傲又滿足。

可現在,她就是冷淡,什麽時候都冷淡,不管他怎麽努力,她還是冷淡。

一切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個酒店房間的下午,只是當時畢竟是初谙人事,她再抗拒他至少也還敏感,對于他的任何挑逗都有反應,哪怕不是積極樂觀的反應。

可她現在幾乎沒了反應,麻木得像一段任他擺布的木頭。

若只是木頭還罷了,她還是一段心事重重的木頭,常常望着遠方時而微笑時而輕嘆,跟她說話也總是答非所問甚至根本聽不見。

他憂急之餘,甚至動用了那個老方法,趴在她的腿間,反複濡濕她挑惹她。然而他用盡功夫,被強制而來的快樂卻短暫到不足一秒,而且爆發力極弱,她只一剎繃緊了身子,低低地哼哼一聲就過去了。

這種明顯而可怕的信號……他惶恐得甚至不敢開口問她。

然而探究的心情還是左沖右突無法忽視,那天她洗澡時,留在卧室裏的手機忽然傳來頻頻的微信提示聲。

自從送了她第一部智能手機,此後她的每一部智能手機都是他買的——為了跟他自己的配成情侶機,而她給他錢他不收,她也總要請他吃飯送他禮物什麽的抵過,這副分得清楚的架勢,向來令他悵然若失。好在她的手機密碼她都由他設,從來沒有異議,亦不會把他設下的以他們那個紀念日為标志的密碼改掉。以前他覺得這是她對他毫無隐瞞的表現,現在卻忽而擔心,會不會是她根本就不在乎被他發現什麽?

打開她的微信,發現是數十條群消息,不是某人的連環追蹤,而且群也很正經,是他們公司的群,不由松了口氣。

群聊還在進行個不停,他點進去想要關掉消息提醒,卻一眼看到一張照片。

照片裏是一男一女,小圖看不清主角的模樣,但照片下的話讓他心裏一顫——

“程經理,你可小心點啊,要你請吃飯就要請哦,你有豔照在我們手上攥着呢!”

“哈哈又是這張,百發不厭啊!”

“可不是嘛,俊男美女,幹柴烈火,太勁爆,屢發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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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程姓令遲以恒膽戰心驚,他明明知道程令卓就在沈冰菱的公司,而且職位正是經理。

他抖着手點開那張照片,刺目而來的俨然就是短裙淡妝美豔無論的沈冰菱和風流倜傥的程令卓擁吻在一起!

——哦,不是接吻,但也差不多了……

還沒容他從驚怔裏緩過來,沈冰菱已擦着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

若不是他還在震驚之中來不及多想,他也許不會那麽沖動地質問她。

然而當時,他的質問未經大腦脫口而出:“這就是你一直不肯跟我結婚的原因?”

沈冰菱看着被他憤憤擲到床尾的手機,愣了一下,撿起來看了一眼,“哦”了一聲。

他氣急敗壞:“你到底什麽意思?!”

她漫不經心地把浴巾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好像解釋這個很無聊很費事一樣:“你想多了,我跟程令卓早就結束了,那天不過是同事一起做游戲罷了。”

他冷靜下來,得了臺階,便欲順着作罷。

可她裹緊身上的浴袍,坐在床沿上,并着腿俯下身子,那種神情和姿态,落寞得無法言說,只是惹人憐惜,而她洗淨鉛華的肌膚如同出水芙蓉般清透明亮,看上去年紀很小,仿佛一個因為情窦初開而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女生。

她就那樣望着地面,幽幽地說了一句:“不過,我的确有喜歡的人了,雖然我還不知道我會不會跟他在一起,但我肯定沒法再跟你在一起了。所以,我們分手吧,遲以恒。”她擡起眼睛望着他,坦然無畏,不躲不避,目光幹淨到透明。

一周之後,沈冰菱向公司申請了休半個月的年假。

她需要出去散散心,理一理這亂成一團的心思。

同時也為了躲開遲以恒。

那天提出分手之後,他一直在找她,雖不至于到影響她正常生活的地步,但也足以讓她明白他是不會罷休的。

他說:“菱菱,我收回那句話,我什麽都沒問你,什麽都沒怪你,行嗎?”

她不知還能怎麽說才好:“真的不是程令卓——其實是誰不重要,我們真的已經不可能了。再說了,以前我情感空窗,我們在一起是沒問題,可現在你真的不介意我心裏有別人?”

“不介意,只要你的身體還是我的。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誘惑,我可以原諒你的一時分心,只要最後還是留在我身邊。”他說的,其實已是真正的夫妻相處之道。一輩子太漫長,經歷的環境難保單純,而愛是包容,若眼裏揉不得沙子,恐怕許多恩愛到金婚的婚姻都早已夭折半途。

那一刻,沈冰菱并非毫不動容,但思前想後,她還是沉不下心來留在他身邊。這是她的原則,而且她多年來難得動心一次,她真的,不想辜負自己。

說是為了躲開遲以恒,可她去的地方,若令遲以恒知道,一定會讓他要麽吐血,要麽因誤會而狂喜。

因為上次說了要帶她去Vera Wang總店挑婚紗,他回到國內就給她辦了赴美的旅游簽證,此時她幹脆就去美國玩。

曾幾何時,不曾想過有一天會可以負擔得起如此說走就走的旅行,而且一走就是走到世界的最遠端。

但是家裏真的已經沒什麽負擔了,奶奶已經過世,爸爸并不貪心,他自己還在打一份工,她每個月給他三千塊錢,對她不算什麽,對他卻已是比足夠還要多。

不過她又不是去挑婚紗的,自然沒去紐約,而是去了傳說中地廣人稀風景雄奇的西北部。

乘着大巴在平直得仿佛通向天涯海角的寂寞公路上行駛,遠遠地看到科羅拉多大峽谷在天邊豎起一道窄窄的屏障,公路漸漸地擺向峽谷內部,崖壁一點點靠近過來,顏色忽轉,變成鮮豔的紅。車子時而向峽壁直沖而去,時而與它平行比肩。到得峽谷巨大的拐彎處,兩重岩壁彼此層疊,分成參差的前景後景,一者将另一者半廂掩映,并随着地勢起伏而此高彼落,甚得中國傳統美術移步換景山外有山的精妙。

過了大峽谷之後,又遇到一組暗綠色的丘壑,大約是含銅?此後再行一段路,這些沙丘也盡然消失,兩旁空曠平坦,一覽無餘,只在前方的天邊有兩座山巒遙遙相望。

沈冰菱從未試過如此這般的心情,滿心裏都放了空,只剩下了一個飄飄搖搖渺渺杳杳的概念——

身在遠方……

相對于她所來的地方,這裏本已是遠方,而在這空曠無涯的所在,哪裏都離得很遠——山脈、峽谷、丘壑,全都遙不可及,恍似虛幻。

而她也第一次體會到,天涯有多遠,永遠有多遠,思念就可以有多遠。

多好,乘着異國的大巴獨自旅行,一天都不需要說一句話,可以望着窗外盡情地時而微笑時而輕嘆。

我在世界的盡頭肆無忌憚地思念你……

那個在雨中癡癡守候、為她買下整個便利店的雨傘拿去布施的男孩,她和他之間就算有回憶,也根本說不出什麽刻骨銘心的情節,可原來正因如此,她的思念才真正純粹,沒有任何雜質幹擾,所有的意象只是一個他,如同所有的意象只是一個純粹的愛情。

這輛大巴的目的地,便是在那山巒之間,觀賞的主題是火山遺址。

車子進山之後,兩邊出現大片大片的針葉林。這裏海拔頗高,七八月間也是冬天的光景,林間有小窪小窪的積雪,路牌上充滿了印第安語的詞彙,是異域在發出盛情的邀約。

這就是多年前爆發、此時沉睡的火山了。

車子越開越高,路牙子下面疏疏落落的樹影之外,出現了一大片凝凍的黑色波濤,那不知多少年前被瞬間定格的粘稠流動的情态猙獰嶙峋,讓人聯想到滿地燒焦的骨骼,層疊累積,觸目驚心。

滿車的人齊聲感嘆:真像外星球表面啊!

沈冰菱掏出手機拍照,然後發了條朋友圈:我在另一個星球、穿越的季節裏,想你。

她把這條發布設為私密。

此時是國內的半夜,微信裏還躺着一小時之前遲以恒發來的未回複消息:“菱菱,我再也不催婚了行嗎?你一輩子不結婚,我也都守着你了,行嗎?回來好不好?”

在出發之前,她想的是要理一理這亂成一團的心思,然而真到了世界的盡頭,卻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法去想,心裏空空蕩蕩如同受過洗禮。

若說她還是想了什麽,那就是張之俊。

她想他,她還在想,她也喜歡他。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但她也不急于去知道該怎麽辦。

原來愛一個人,是可以只要默默地愛着就讓自己享受到沉醉的事情,這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心情。

太過美麗的心情,原來這就是,幸福。

而沉浸在思念裏的自己,就像一只即将溺斃在陽光裏的小懶貓,再也想象不出還有什麽能比這更大的幸福。

這些天的旅行記錄,她通通在朋友圈裏發成私密狀态,将這當成記給自己看的日記。

她本來就是漂洋過海地躲到異國他鄉去享受一個愛情的秘密,這樣的秘密,真正妙不可言。

所以,這些天,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包括人力資源部和陳經理,也只知道她是休年假去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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