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水
等戚謹戈走後,我立馬轉過身,想要對君顏講一番道理,以後遇到男孩子不要這麽大喇喇地誇他們好看!
沒想到君顏先扒住我的衣袖,朝我遞眼色,我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只好讓旁邊的丫鬟先下去。等四下無人,她才一臉興奮地說道:“大姐姐,你可不能跟我搶了,那個小世子是我的了!”
我木在原地,然後看看面前這個才五六歲的小女孩,她在開玩笑麽?竟然将主意打到我的兒時夥伴身上了,這還了得,我剛想打斷她這個琦念,她已經握起手,一臉志在必得的樣子,“我決定,我這個人生的目标就是拿下小世子!”
真是好大的口氣,我涼涼地說道:“也不看看你的身份。”
她眨眨眼睛,“以一個郡守庶女的身份嫁到郡王府,這才能體現出我杜君顏的本領!”這簡直是驚世駭俗的想法,我上下打量着她,心想還好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我,而不是杜君容,要不然我這個妹妹還不是要被這個小人精給欺負死?我見她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狠心地朝她潑了一大通涼水,“你算算,你現在才幾歲來着?”
“六歲……”她終于意識到年齡這個問題,語氣焉了下去。我接話,“是啊,妹子,你現在才六歲,等你長大,戚世子早就娶妻生子了吧,哈哈……”我不厚道地笑起來。
君顏像只霜打的茄子,焉了,“完了,我好不容易才有的目标,就這樣被你毀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大膽的女孩子,嫁人不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這麽自己給自己找的,還這麽思嫁。”她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已經确認一件事情,臉上帶着失望的表情,“看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
天邊的烏雲沉沉,濃重而低垂着。偶爾有幾滴冷雨飄落,打在杜府一衆人身上,帶來一股涼氣。畢竟是深秋了啊。江邊的集結着待發的大船小船。船桅高懸牙旗,旗面上繡着大大“戚”字,看到這威面八方的旗幟,杜府來迎客的管家終于舒了一口氣。
船靠岸後,裏面的女眷姍姍出來,身後的小厮捧着裝滿金銀細軟、古玩經卷等物品的箱籠魚貫而出,裝上旁邊的馬車裏。浩浩蕩蕩一群人在杜府仆從的簇擁下前往城中郡守府。一輛水藍轎上的窗簾忽然被拉開小小的一絲縫隙,一雙烏沉沉的眼睛露出來,正好奇地望着街邊風景。
坐在她旁邊的女孩探過身來,啪地打下她的手,簾子垂下了。“若是被外面的人瞧見了,成何體統!”她委屈地低下頭,敢怒不敢言。這兩個女孩正是郡王妃帶來的兩位小郡主。
轎子行了一會兒,進了大門,停下換了小轎,又行了幾步。諸位女眷這才從落地轎子裏慢條斯理地出來,奴仆成群,衣裳華麗,有了對比,這郡守府裏的人都忍不住紛紛望過來,京都來的人看着都不一樣,馬車卸下的禮品更是令他們瞠目結舌,真是氣派!
小客室門前,杜夫人親自出來迎接,遠遠地,便見到一名華裳貴衣的女子在衆人簇擁下緩緩行來,她微微挺着肚子,一只手搭在侍女手心上,體态豐腴,雍容華貴的模樣。見到杜夫人,她嘴邊漾出一絲笑,說話聲音溫溫軟軟,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傲氣,“憐娘,真是難為你站這裏等我了。怎麽不在屋子裏等着?秋風吹來可真夠涼的。”
杜夫人臉上的笑容堅強地維持着,這小名是兒時叫的,現在大了還這樣叫未免就太失了身份,她又不能喚回去“惜娘”,一口氣憋着,見到她臉上微微的笑意,更覺得她是故意為之,“郡王妃真是說笑了,您遠道而來,我怎麽有不迎之理。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小坐一會兒吧。”
小客室熏香徐徐,布置文雅溫馨,郡王妃款款地坐了,又介紹了自己的兩個女兒,見杜府的小姐不在,便開口詢問,杜夫人側過身看了邢昙一眼,邢昙明白她的意思,退出去請姑娘過來。
杜夫人看了看這兩個女孩,大的叫戚優,小的叫戚雅。戚優估計是像了她父親,目光清亮,瓜子小臉,尖尖的下巴透着些許倔強,一身清貴之氣,年方十歲。而戚雅像了她母親,小小年紀身形已經胖墩墩,大臉小眼,身上的衣裳都撐得鼓鼓的,自從坐下後,嘴巴就沒有停下來過,茶幾上的糕點花茶很快就少了一半,她的姐姐和母親屢次斜眼望過來,戚雅渾然不覺,自個兒吃得津津有味的,兩只肥爪子沾着油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吃相還算文雅,只是一刻不停。
這兩姐妹相差多矣,簡直不像是親生姐妹。
杜夫人想想自己養着的兩個姑娘,心裏總算有了些平衡。戚雅不知道自己丢了母親的臉,吃光了手裏的紅豆酥,便擡起頭,臉上帶着滿足的笑,“憐姨母家的糕點真好吃。”
“小郡主真是可愛得緊。”杜夫人笑眯眯地說道。
***
邢昙派人來請我去小客室見面的時候,或許是昨夜無夢,我竟忘了昨天早上坐在馬車上做的夢。一直走到回廊,我擡手要拂去落在欄杆上的樹枝,才猛然想起君姿會在轉角處阻攔自己。我立馬頓足腳步,霧兒一臉急色地催促我,“容姐兒,怎麽不走了?”
我側過身,問後面來請自己的小丫鬟,“母親可有說讓二姑娘去?”
小丫鬟低下頭,“是邢昙姐姐叫我來的,沒有派別的人去請二姑娘。”
我當機立斷,錯開腳步,準備沿着後花園小道走到小客室。霧兒跟着其他侍女一頭霧水地跟上來,“容姐兒,怎麽要繞道走?”我不言,卻加快了腳步,能躲過麻煩就盡量避免吧。
剛剛繞過一株海棠,前面卻走過來一群人,我暗叫不好,連忙退步,站在海棠叢後面,垂頭靜立。後面幾位侍女遠遠見了那群男客,也連忙低頭避讓。誰也沒想到昨日便已經到了的郡王聽聞妻女也到了,便要來見人。杜守言自然殷勤相引,身旁還有堂哥杜之漣相陪。杜家大伯英年早逝,留下遺孤給叔叔撫養。跟着杜守言,杜之漣飽讀詩書,風度翩翩,是典型的書生形象。走在他側前方的戚謹戈就顯得英武有力了。
我沒想到繞道走的結果是遇到這群人,而且他們的方向也是前往小客室,我左右為難,總不能尾随他們前去,若是退後走回廊,又要與君姿起了沖突。霧兒忽然扯了一下的袖子,然後用眼神示意我看過去,只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蹦蹦跳跳地從小道裏跑出來,她沒有看到那群人,只看見了我,立馬立足,俏生生地喊道:“大姐姐好!”
小女孩的聲音活潑脆亮,那邊的人聞言望過來,杜守言皺眉,戚家父子卻是揚眉,“這是……”
我們只好從花叢後走出來,君顏知道自己誤了我的事,乖乖地站在我身邊不說話。我斜眼看她,看來這小妮子八成是故意的!
我聽完父親介紹完自己和君顏後,才側身屈膝行禮,眼神無可奈何。轉眼卻看到杜之漣一臉不贊同的樣子。看到這個堂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時候我三天兩頭也不太遇到他,又很頑皮,常常跑出去跟戚謹戈嬉戲,因此對杜之漣沒有太大印象。
戚郡王卻沒有在意,爽朗大笑,“杜兄這兩位女兒生得可真是漂亮,我看與阿戈倒是相配。”阿戈便是身側的戚謹戈,少年揚了揚眉,淡定一笑。杜守言誠惶誠恐,“小女拙劣,怎能配得了世子大人。”
這樣一路聊着話,我跟着堂哥一起走去。杜之漣瞧了瞧前面的父輩,然後側過頭低聲道,“大妹妹,我看你又要挨罰了。”
我面色不變,淡淡地回道:“禍福難測,此時也許是禍,将來反而許是福了。”忽然有只小手在扯之漣的袖子,他低下頭,只見小君顏擡起臉,認真地說道:“你們不要說悄悄話了,那個大哥哥在看你們呢。”
我們紛紛側頭望過去,走在側前方的戚謹戈還在回頭看我們,眼神對視上後,嘴角一揚,露出一個笑容。他自以為已經夠和藹可親了,多年浸染沙場的氣質卻難掩,這一笑,也讓杜家兄妹感覺涼飕飕的。唯有君顏這個小孩子也展出一個笑容,陽光燦爛地回敬他。
戚謹戈一口白牙都笑得露出來了,然後忽然做個鬼臉,君顏的反應是迅速地躲在我的身後,我垂下袖子,平靜無波地看着他,用眼神跟他說:幼稚。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郁悶地轉過頭去。
我搖搖頭,想不到這麽多年了他死性不改,還這麽喜歡做鬼臉吓小孩子……
轉頭,卻看到堂兄杜之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将我看着他,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
到了小客室,免不了一番寒暄。女眷們待了一會兒便紛紛退居一閣,讓出位置給男主人們。郡王妃想念自己兒子,便将戚謹戈也帶在身邊,讓他随着兩個姐妹過來。杜守言見戚謹戈過去,生怕他呆着煩悶無聊,便讓杜之漣陪同。一行人穿花拂柳,逛起了後花園。
戚謹戈不喜歡跟這些姑娘家在一起,奈何他母親偏要讓他跟着,眼神溫柔如水,平日也沒有這般殷切。杜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們,又見君容随着男客過來,身後跟着小尾巴君顏,心裏更加不快。她覺得君顏畏畏縮縮,登不了什麽場面,外面了解更多是君容和君姿兩位姑娘。
郡王妃看見君顏膽小如鼠的樣子,笑了笑,“憐娘,這便是你養在身邊的二姑娘?來,讓姨母抱抱。”君顏緊緊拉着我的衣袖,不肯站出來。杜夫人勉強一笑,“這是三姑娘君顏。顏兒,還不快見過郡王妃!”
君顏直接将臉埋在了我的後背,我不好蠻力拉她出來,只好微微一笑,解釋道:“三妹妹是怯了,她素來只與我親近,還希望郡王妃體諒。”
身旁的兩個小郡主都好奇地打量着我們。
戚謹戈跟杜之漣站在柳樹下,他朝着那個方向揚了揚下巴,“你們家妹妹平常都是這樣嗎?”杜之漣籠着手,寬袖垂下,儒雅謙恭的模樣,說話也是極慢的,“在下的兩位堂妹在外人是如此。”
“哦,那你除了這兩個妹妹,還有一個妹妹吧?”戚謹戈忽然問道。
杜之漣微微挑眉,“世子大人為何如此問?”
“那裏還站着個小姑娘,模樣還挺美,哎,她走過來,”戚謹戈用手摩挲着下巴,目光興趣盎然。“靜如水中月,動如風裏花,小小年紀便已有如此風情,長大必定是轟動全城的美人。”杜之漣低聲咳嗽了幾聲,自家妹子被外人肆意評價,他就在一旁聽着也怪難為情了,“咳咳,這位便是杜家二姑娘,杜君姿。”
杜君姿穿着錦茜紅明花羅裳,頭發梳得油光水亮。俏生生地立在諸位女眷面前,然後行禮。杜夫人見她這樣冒然然地出現,強壓下心中的不快,那郡王妃見到杜君姿,眼睛一亮,只見她鳳眼微挑,臉頰雪白,小巧的翡翠綠耳環襯得她嬌俏明媚,聲音也婉轉動聽,她走上前,細細看了她的臉,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好漂亮的女孩,憐娘,這便是你養在身邊的二姑娘?”
看來君姿的美名連郡王妃都有說聽聞。杜夫人聞言面色稍緩,“郡王妃可以叫她姿兒,姿兒性子有些莽撞,還希望您不要介懷。”
站在身側的戚優和戚雅迅速地将目光從我身上移開,開始注視人群焦點君姿姑娘。戚優尖俏的下巴忽然繃緊,唇角微微下沉,目光懷着莫名的敵意望着君姿,而戚雅滿腦子都想着食物,忽然聞到君姿身上有玫瑰露的味道,她細細地聞了聞,便聞到玫瑰糕的香味。
戚雅心裏一陣竊喜,莫非這位也喜歡吃玫瑰糕?君姿身後的小丫鬟霜兒正在見縫插針地吃手裏握着的糕點,反正沒有人會關注她這個小丫鬟(*^__^*)
見了郡王妃,杜家三位姑娘都接了禮物。一色的檀木匣子裝着。這匣子做工精巧,開啓之處還設置了小小的金鎖。我見了也喜歡,卻不好在手裏細細把玩,轉身便讓霧兒收起來了。
到了午歇的時候,郡王妃帶着兩位小郡主歇在夏蘆館裏。而杜家三位姑娘則被夫人拎到春暖閣,準備秋後算賬。
君姿如願受到關注,受點責罰倒也無所謂了。何況有客人在,夫人也不好大動幹戈地懲罰她們。三位姑娘排排站着,我偷偷去觀察君顏,這些天相處下來,我發覺這個妹子簡直就是個戲子,演得超級逼真。我決定像她好好學習。
奈何君顏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最怕夫人。現在她的手始終抓着我的衣袖,抓得褶皺都起來了。我低下頭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看來待會要換件衣裳了。
誰也沒想到夫人率先責罵的是君姿,“你身上穿得這般豔,小小年紀就扮得妖妖嬈嬈,我不準你出門,你倒好,自己守在花園等着。人家雖是郡王府的,你想要巴結也顧及下你姐姐妹妹們的面子,你自小便跟着我,怎麽倒學了你姨娘那些花招,以後不許再見你那姨娘一面!”君姿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何曾受過如此責罵,她年紀雖小,也聽得出來這番話裏含着“下賤”之意,我默默地斜眼看着她,靜靜地數了三下,君姿眼圈越來越紅,三下後果然一行清淚滑下。
君姿哭起來從來不像君顏那般大哭,她先是淚意滿眼,然後委屈可憐地看着對方,任憑一行淚水靜靜流淌。丹鳳美眸不經意地斜挑,眼角的淚滴搖搖欲墜,如一顆潤白的珍珠。夫人見她如一枝帶雨梨花,嘆了一口氣,伸手一把攬住她,“莫哭了,你心性一向高,小小年紀便想這麽多,母親這般訓斥你也是為了你好。以後你跟着大姐姐多學學,女孩子,最重要的是穩重,儀态大方,不要學小家子氣的。”
君姿伸出手抱住夫人的手臂,小貓一樣地依偎着她,乖巧地點點頭。
每次都是這招!我這兩個妹妹都不簡單啊……
我又默默地數了三下,夫人果然轉過臉,神色嚴肅,“容姐兒,你方才怎麽跟着你父親他們過來的?還好你父親和之漣在,不然這私自見男客的事情傳出去,成何體統!”
我還沒有開口,身邊的君顏小小聲地說道:“是我不好,叫大姐姐的時候被他們聽到了……”夫人冷眼掃過來,君顏吓得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小臉漲得通紅。“你看你這怯懦的模樣,哪有三小姐的樣子,你二姐姐說要教你,看來是對的。容姐兒,母親便不讓你繼續罰抄了,午後你帶着兩個妹妹到秋硯軒,教教她們。等過幾天,母親便給你們找個先生來,再不管管你們,以後可不是要鬧翻天了。”
看來以後的日子要過得更加寡淡無味了,三位姑娘都有些痛苦。
花梨大理石案上堆着畫卷書冊,我坐在軟墊上,然後看向霧兒。霧兒明白過來,連忙将方才郡王妃送的匣子遞給我。匣子上刻着繁複的花紋,雅致美觀。我打開匣子,裏面靜靜地躺着一對金松鼠噬瓜果紋簪,三顆鴿蛋般大的寶珠。我将裏面的首飾拿出來,讓霧兒放到小梳妝臺上。然後繼續把玩着手裏的匣子。
我中意的是這只精巧的匣子,對裏面女兒家用的東西才不感興趣。
歇了會兒,我午後并無睡意,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讓霧兒帶着文房四寶和書冊,留下幾個小丫鬟守着屋子,主仆二人來到了湖邊的秋硯軒。
杜府裏的秋硯軒處在安靜的竹林邊上,臨湖而建,推開窗便是山湖美景。在這裏讀書作畫最好不過。杜守言與杜之漣平日裏也在這裏消遣,泡一壺香茶,邀請文人墨客吟賞煙霞,逍遙快哉。為了避免遇上,夫人早已叫人在這裏專門僻出一間書室,擺上黃花梨木書桌和專門下棋的坐榻,一架古琴,高架上擱着熏香爐子,當中用繡着山林桃花的屏風隔着,布置得女兒味十足。
從春暖閣後院出發,一路走來風景極好。但是到了這間女兒書室,我發現自己怎麽也輕松不起來了。
原來不光我不肯午歇,君姿和君顏早就來到這裏,或許又吵了一架,君顏坐在角落裏的小扶椅上,小小的臉緊繃着不肯說話。而君姿站在坐榻邊,手裏丢着下棋用的黑白玉石棋子,扔得滿地都是。
我剛踏進室內,便聽到玉石棋子擲地的清脆之音,這方棋盤和棋子是杜君容拜托母親從外地物色回來的,她平日便喜愛得很,現在被君姿這樣糟蹋,我頓時有些惋惜。我站定腳步,目光掃過站在旁邊不說話的侍女們,“你們先出去,我跟二姑娘、三姑娘有些體己話要講。”
又一粒棋子被丢在地上,君姿眉梢斜飛,挑釁般看着我,“大姐姐你該不會又要來當和事老,平白地說些無用的話,我不聽!”
我沒有看她,目光又落在那些遲疑的侍女身上,侍女們紛紛低頭退了出去。
君姿靠在灰色方桌旁邊,看着我一步步走近自己,她終于有些緊張起來,“你……你要幹什麽!”坐在角落裏的君顏也看過來,她從扶椅上跳下來,有些小激動将手舉到嘴邊,似乎很期待我很霸氣地撂倒杜君姿。
我停在君姿面前,然後徑直越過她,慢悠悠地坐在軟榻上,“母親讓我來教教你們,雖說是要教你們寫字作畫,但你們平日行為處事太毛躁,所以在開始之前,二妹妹,你先把地上的棋子撿起放回棋盒去。”
“要撿你自己撿!”君姿偏過頭,踩着這些棋子一路跑到門口,然後一把撩起簾子,“霜兒,你進來!”
“不準進!”我厲聲說道,“棋子是你丢的,斷然沒有讓旁人給你撿的道理。”門外的霜兒被霧兒一把攔住,霧兒叉着腰,氣勢十足,對着其他侍女說道:“容姐兒不準你們進,你們就不能進。”
“好啊,第一天大姐姐就來欺負我,我不依!我找母親去!”君姿打開門就要出去,話雖說得委屈,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幸災樂禍,“我若是告訴了母親,看母親怎麽罰你!”
我坐得端莊,好整以暇地說道:“好啊,二妹妹盡管去。此刻母親估計正與郡王妃品茶寒暄,你盡管去在她們面前說些姐姐的不是,你看母親依不依你。”
“你……你是算好了的,大姐姐竟算計到我頭上了!”君姿擡起手,衣袖遮面便輕輕哭泣起來。門外的侍女們面面相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盡管哭,三天兩頭無理取鬧,父親母親疼惜你,你便拿捏起來,這裏除了我,誰能替你做主?”我站起來,“你若還當我是姐姐,便将棋子收起來。你再哭下去,也不過是讓我和三妹妹看了笑話。”
君姿跺跺腳,收住淚不哭了。“這秋硯軒我再也不來了!”門被她猛地打開,門外趴在窗上偷看的侍女們紛紛站直,君姿揚着頭,瞪着她們,“看什麽看!都走開……”話忽然戛然而止,只見樓前正走來一大群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三
原來是夫人帶着郡王妃和兩位小郡主過來了。
“不許将方才的事情說出去!”君姿警告侍女們之後,連忙進了室內,門被迅速關上。我正整理散亂在棋盤上的棋子,見君姿又跑回來,我繼續自己手中的動作。
君姿靠過來,皺眉看了看地上的棋子。想想外面快要到的那些人,只好蹲下來乖乖地撿起棋子。我面色一頓,故意訝然地看着她,“二妹妹這是開竅了?”
君姿卻不理會我,轉頭朝着君顏低斥道:“君顏,你還坐那裏做什麽!還不快來幫我撿棋子。”
“哦。”君顏只好走過來,兩個人七手八腳地收好棋子,然後坐在軟榻上,門外傳來侍女的問候聲,我了然一笑,斜眼看向坐得規矩的君姿,“原來二妹妹也是怕母親的。”
君姿攏着袖子,忽然也露出笑意來,笑得嬌媚可愛,“大姐姐,下棋可是黑先白後?”漂亮的眼睛閃着光,眼神殷切地看着我,聲音嬌嬌軟軟,一副好學的模樣。
門被吱呀地打開,原本打算靜悄悄進來的夫人和郡王妃正站在門口,聽到二姑娘如此好學地詢問,夫人面帶笑意,跟身邊的郡王妃介紹道:“三位姑娘每日午後都到這裏學習,這間小書室便是專門僻出來給她們用的。”
站在一旁的戚優環顧室內布置,忍不住贊道:“這小書室布置得倒是雅致,尤其這架屏風,山林桃花,四月芳菲,淡雅又飄逸,難為繡工了。”
杜夫人見她鐘愛這屏風上的畫,忍不住露出得色,“這是容姐兒描的畫,讓繡工照着底圖繡出來的。”
戚優點點自己尖俏的下巴,不再評價什麽了。
聽着她們的談話,坐在裏面的三位姑娘已經站起來,見了禮,又紛紛落座。戚優微微揚着頭,目光一一掠過她們。郡王妃笑意盈盈地開口:“阿優自小便喜歡舞文弄墨,也不知像了誰,女孩子看那麽多書終歸不好,能識文斷字便是極好了。既然三位姑娘在這裏習文,不如阿優和阿雅也留在這裏相陪。”
杜夫人連忙說道:“大郡主最為年長,有她指教,是三位姑娘的福氣。”
戚優點了點頭,旁邊的戚雅卻環顧四周,書室裏燃着小熏香,一套茶具擺在矮幾上,卻并無甜點之類零嘴,她剛要嘟嘴說不來這裏,一只腳忽然輕輕碰了一下她,戚優正繃着下巴,餘光盯着她。
戚雅只好也點點頭,“能跟幾位姐姐妹妹們一起習文,自然很好。”
她們倒是商量得順順利利,站在一邊的三位杜家姑娘卻紛紛看向這兩位貌似惹不起的小郡主。唯獨我松了一口氣,不過是多了兩個女孩子,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難道我還鎮不了這些小女娃麽……
……
“外面似乎落雨了,容姐兒,披件披風吧。”霧兒一邊說着,一邊又從櫃裏拿出折好的綢傘。我正睡眼惺忪地倚在床柱邊,穿着薄薄的衣衫,垂下的手臂白皙纖細,我聞言擡頭看了看窗外,只見深秋的雨淅淅瀝瀝,打在枯黃的梧桐葉子上。
“這幾天怎麽老是下雨。”我有些苦悶,沉沉嘆了一口氣,“哎,又要去秋硯軒了。”我倒回床上,用絲帕遮面,“我若稱生病了,是不是不用去了?”
霧兒轉過頭,見我頹廢的樣子,可見秋硯軒的午後是如何難捱。“容姐兒你就忍忍吧,過幾天她們就要走了,橫豎不是自家姐妹,不用長久處着。”
“我以為二妹妹已經夠難相處了,想不到這大郡主更是個難纏的人。我若是多說了幾句,她便言我驕縱多嘴,我若不與她說話,她便稱我淺薄見識少。”我滿面愁容,“她自然是京都來的,用的穿的我們比不上,也不該如此看不起我們姐妹。”
霧兒靜靜地聽着我抱怨,在外面我不能說,也只有在自家侍女面前抱怨幾句了。
“偏偏君姿太唐突,也是個性子傲的人,容不得旁人瞧不起她一分。昨日她戴了郡王妃贈來的金簪,受了大郡主的冷嘲,她賭氣一個下午,将小郡主的玫瑰糕吃了幹淨。不知今天又要鬧出什麽來,我可不想再勸她了。”我眼神疲倦,經歷許多的模樣,霧兒卻忍不住笑,坐在床邊的容姐兒憂心忡忡,憂己憂妹,倒像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我看啊,不過是女孩間的常事。容姐兒随着她們就是了,不要鬧出大事便可。那大郡主年長你幾歲,再驕慢也懂得分寸,你何苦将閑事攬到自己身上。”霧兒給我穿戴好,“容姐兒不要惱了,若是遲到,又要被說不是。”
霧兒撐着傘,我沿着石子小路朝湖邊的秋硯軒走去。芭蕉葉上滾着雨珠,一半已是枯黃萎焉,我強打起精神,翹起嘴角笑了笑。面前的景色卻籠罩在雨霧裏,模模糊糊,似乎在晃動着。我擡起手,一把抓住霧兒的手腕,又往左右看去,霧兒的聲音似乎也變得虛幻,“容姐兒,你怎麽了?”
“咦……”我訝然,眨了眨眼,面前的景色忽然變成了一大片湖水,遠遠的青山在風雨裏露出輪廓來。怎麽轉眼間我們便到了湖邊?明明我們走的方向是那座軒樓。
霧兒忽然發出一聲害羞的尖叫聲,然後手裏的綢傘搖搖晃晃,我擡起眼望去,只見湖水裏正游着個打赤膊的少年,他将長長的墨發用黑綢綁着,馬尾般油光滑亮,拍打湖水的手臂剛勁有力,隐隐露出的腰部靈敏地扭動着,修長的雙腿正劃着水,時而猛地紮進水裏,然後魚般地冒出頭,湖水混雜着雨水從他臉龐滑下,眉眼英武冷酷,淩厲的下巴微微揚起,側臉的輪廓本應該更加淩厲,只是歲月尚未在這張年少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再加上隔着雨簾,側臉反而顯出些許柔和。廣闊的湖面一角仿佛成了他一人舞泳的場地,天地雨水裏只有他存在着。
另一邊的岸上有小厮打傘候着,年輕人站着,時而發出喝彩聲,站在一堆士兵出身的年輕人群裏,杜之漣垂着寬大的袖子,滿臉淡定,對這種激烈的事情不感興趣。
我迅速地收回視線,“我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見霧兒的手緊張得發抖,我接過綢傘,不太在意地說道:“不過是小世子在游水,我們快點走吧。”不遠處那些站在岸上的士兵被戚謹戈感染,也忍不住下水游一回,已經開始脫衣脫鞋了。
我們剛要轉身離去,湖裏的戚謹戈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嘯聲!這是他們軍隊遇到危險才會發出的嘯聲,那些士兵愣了一下,随即也顧不得脫衣了,一個個下餃子般跳到湖裏,用最快的速度朝湖心的戚謹戈游去。戚謹戈發出求救的嘯聲後,周身的水花更加大了。他似乎在與什麽東西纏鬥,一下子潛到湖底,一下子又冒出頭來,因為他游了出去有些遠,大家都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從他的動作來看似乎正在遭受可怕的劇痛。
我呆在原地不敢動,身邊的霧兒更是魂飛魄散,“容……容姐兒……小世子似乎……似乎被什麽東西纏上了……”我面頰蒼白,第一反應是這湖可是杜家的湖,戚郡王的獨子若是死在湖裏,不,不,即使不死受了重傷,父親恐怕也難以推脫責任!
我們站在湖邊等待着,一邊祈禱一邊忐忑,湖邊的杜之漣垂着眉眼,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株枯柳下。我想走過去,與他一起等待。他忽然擡起臉,我們的距離明明隔得那麽遠,我卻神奇地看到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那抹古怪的笑深刻清晰,直直地入了我的眼,啊呀!我的腦袋忽然陷入一片空白。
好熟悉的微笑,如此陰險,如此惡毒!
朦朦胧胧裏,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發生的那場落水之災的岸邊。那時我還是個頑皮異常的小男孩,喜歡跑出去到水塘邊玩,那年夏天正好開了滿池的荷花,我一心想要摘一朵回去送給母親,便在岸邊努力地伸出手去夠塘邊的一支荷花。
忽然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沒有在意,以為是來抱自己回去的侍女,“先等等,等我摘到了我就回去!”我一邊說着,一邊又努力地往前湊過去。腳步聲停在我的身後,我依然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降臨。
在一股力道襲來的時候,我倉促間回頭瞥了一眼,只看見寬袖長袍,一雙青色的靴子。然後整個身體都沉沉地往下降去……
我不會水啊,我撲打着水面,然後努力探頭去看岸邊的光景,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不甚熟悉的背影,那人忽然轉頭看我了一眼。我正好往下沉去,匆匆一瞥,只見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來。
這個笑,是如此地熟悉……
“啊呀……”綿長的一聲嘆息從我嘴裏逸出,霧兒原本坐在小桌邊瞌睡,猛然聽到這聲嘆息,她放下撐起的手臂,幾步走到床邊,只見君容正躺在煙青色軟被裏,青絲披散枕上,眼睛微微睜着,迷茫地看着床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