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容姐兒,你醒了?”霧兒伸出手撩起床簾,然後輕輕地推推我 ,“外面似乎落了雨,待會去秋硯軒,容姐兒披件披風吧。”
我沒有反應,霧兒又無奈地推了推我,然後站起來給我準備東西,“容姐兒這午歇睡得可真沉的。”我坐起來,睡眼惺忪地倚在床柱邊,她又将方才落雨的話說了一邊,然後從櫃子裏拿出綢傘。
一個激靈,我盯着霧兒手裏的綢傘,與方才撐着的一模一樣。我看向窗外,深秋的雨淅淅瀝瀝,落在枯黃的梧桐樹葉上。一模一樣的場景。我又做了個夢……
夢境似乎越來越險惡了,這次幾乎就要出人命,我完全清醒過來,腦袋卻疼得厲害。
霧兒轉過身,我已經自己換好衣裳,正朝着門外走去。“容姐兒,怎麽了?”傘被打開,身後的房門沒有阖上,一陣風吹來,傳來砰地聲音,把兩個人和守在廊外的侍女都吓了一跳。我顧不得了那麽多,提起腳就朝湖邊走去。霧兒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走在路上,我卻犯了難,怎麽阻止戚謹戈下湖游水呢?總不能堂而皇之地拉住他,我忽然想到君顏,是了,她人小,做些大膽的舉動倒也無傷大雅。“霧兒,你帶三姑娘到湖邊來,就在那個游船的小碼頭邊上。”見霧兒傻乎乎的樣子,我沉了聲,“快去!”
“可是,只有一把傘……”霧兒見我主意已決,只好将手中的傘遞給我,然後冒着雨去東兮閣找君顏。
東兮閣是簡姨娘住的院子,君顏正挎着一只小布包走出來,前面雪兒在給她帶路。雪兒也是個孩子,因為地上積着雨水,兩個女娃沒有認真走路,又開始一邊數石子數,一邊走着。“一、二、三……”君顏嘴裏念念有詞,雪兒也跟着她念,一起撐的傘搖搖晃晃。霧兒找到她們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被雨水濺得裙擺濕漉漉一片,“雪兒,你怎麽伺候三姑娘的!”霧兒拿過她們的傘,傘下站着三個女孩。
霧兒比她們高多了,跟她們說話還要微微彎腰,雪兒低着頭想要躲在君顏身後,可惜君顏比她矮小,她早就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從雪兒後面探出一顆腦袋來,看清來人後,她展出一個笑顏,“是大姐姐旁邊的大姐姐!”霧兒聽得哭笑不得,“三姑娘,我是霧兒,你以後都叫我霧兒。”
君顏乖巧地點點頭,然後驕傲地說道:“大姐姐旁邊的霧兒姐姐,我不怕,”她又拍拍前面的雪兒肩膀,“雪兒也不要怕。”雪兒比君顏還有膽怯,扯住君顏的小手不肯松了。
霧兒忽然有些頭疼,怎麽把三姑娘帶到湖邊去?
我趕到湖邊,喘了一口氣,腳下的繡鞋沾染上雨跡,我垂下眉眼看了看自己的裙擺,确定儀容沒有亂後,才慢條斯理地朝着夢中那個方向走去。那裏已經站了一群人,杜之漣正在拱手和戚謹戈說些什麽,我見他身上衣衫完整,只有頭發用黑色短綢松松地挽着,垂在後腰。看來他還沒有下水。
我往後看去,霧兒還沒有帶着君顏出來。我就這樣貿貿然走過去,似乎不太妥當。正在左右為難,杜之漣忽然垂下衣袖,然後戚謹戈走到湖邊,開始脫衣。他臉上帶着笑意,似乎對在雨裏游湖很有興致。
他脫了衣,便要跳湖游水了吧。話說以前他也不會游泳,這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正想着,那邊有些小厮已經高聲誇贊起小世子的英武不凡了。少年人總是喜歡做些刺激危險的事情來展示自己能力。杜之漣平靜無波地看着,戚謹戈轉過頭,忍不住出言激他,“杜兄,堂堂男子漢,小小的一個湖有什麽好怕。你如此膽怯,連女人都不如吧!”
杜之漣微微一笑,拱手承讓,“在下不喜這些。”
“書生氣!”戚謹戈不以為然,然後轉過身便要縱身一躍跳下湖去。
我最後一次轉頭,遠遠地只見霧兒一手牽着君顏,一手撐着傘,身後還跟着雪兒,慢吞吞地走過來。傻霧兒,你以為這是帶三妹妹來游玩的嗎!等我轉過頭,那戚謹戈正擺好架勢要跳下湖。
我咬了咬牙,看來今天要豁出去了!
我撐着傘,深呼了一口氣,然後邁開腳步朝着杜之漣方向走去,嘴裏一邊揚聲喊道:“漣哥哥,原來你在這裏。”杜之漣聞言側過頭來,我見他注意到自己,故意沿着湖邊走,然後身子一歪,手裏的傘落地了。我整個人便掉進了湖水裏。水花被拍打起來,我浮浮沉沉,嘴裏還喊着:“漣哥哥,救我!”
說話間,一個力道控制不好,湖水便灌進了嘴裏。我暗想自己這回可真是豁出去了,要是再不過來救我,我可就要第二次溺水而亡了……
這樣一番折騰,終于如願将湖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戚謹戈快速地跑過來,然後跳下水,就要來拉我。此時我們在湖裏,離岸邊并不遠。但也要随時提防水蛇來襲。我把水花打得更大了,撲了戚謹戈一臉的水。
杜之漣帶着一衆小厮跑到岸邊,有人趴在岸上用竹竿努力去夠湖裏我的手。
戚謹戈越游越近,他現在在水裏已經打了赤膊,被邊疆陽光曬出的麥色肌膚清晰可見,若是衆目睽睽之下被他攬住身子……我一陣惡寒,忍不住靠着岸邊滑去,想在他抵達自己身邊之前抓住那支竹竿。
明明竹竿便在眼前,我被湖水裹着身不由己,手指尖已經碰到竹竿,卻怎麽也抓不住,正在努力奮戰中,一個浪花打過來,我只感覺身子一沉,好像要往下墜去了。一只手臂及時地抓住了我的右邊胳膊,然後另一只手攬住了我的腰身。戚謹戈充滿陽剛的臉近在咫尺!我怔怔地看着他,真是好兄弟,要是十年前他也在那個水塘邊就好了!
他微微擰着眉,臉龐滾下水珠,見我傻看他的樣子,忽然輕輕說道:“花癡!”他說話間還一手抱着我,一手凫水,游向了岸邊。中途因為有些吃力,他的手滑了下去,我的臉便被他壓在了胸口,我一邊裝暈,一邊吃力地想透口氣。耳畔卻是少年心跳的聲音,胸腔一起一伏。
還好離岸不遠,我很快就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我抖了抖眼睫毛,然後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披上一件外衣,杜之漣和戚謹戈正關切地看着自己。
“呃……”我剛想說自己沒事,一口水從嘴裏吐出來,戚謹戈半蹲下來,忽然靠近看了看我的眼睛,見我神色清明,臉頰微紅,然後站起來,拍拍杜之漣的肩膀,“令妹并無大礙,還是先快送入屋裏,換件幹淨衣裳,免得受了風寒。”
杜之漣忙不疊地行了個大禮,“多謝小世子相救,堂妹,來,謝過小世子。”
我已經被趕來的霧兒扶起,披着披風,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白,朝戚謹戈行禮,“多謝小世子。”戚謹戈揮了揮手,臉上帶着自認為親切溫厚的笑容,“容妹妹不必言謝,不過你打擾了我游水的雅興,你當如何?”
戚謹戈臨時罩着外衫,待了一會兒外衫便濕了,隐隐露出裏面的身材。杜之漣低低咳嗽了一聲,意思是不能再多聊下去。我見他還有入湖的打算,面色越發潮紅,一半是急的。霧兒扶着我的手,便要扶着我回到房間裏去。我拉住她的手腕,站定說道: “小世子,你若是信我一回,便不要再入湖游水。我在這裏先謝過小世子。”我臉上的神情鄭重,不像是開玩笑。戚謹戈不明所以,只能略帶尴尬地側過頭對杜之漣說道:“你這堂妹可真有些古怪。”
我又轉向杜之漣,故意埋怨他道:“堂兄,你又怎能讓客人淋雨游水?若是父親知道,恐怕會責怪你這樣的待客之道。”這句話說得杜之漣只得垂手一拱,“容妹妹說得極是。”我們看向一旁的戚謹戈。
戚謹戈見我們堂兄妹一唱一和的,摸摸自己的鼻子,無奈一笑,“算了,算了,我便聽你一回的。”
君顏和雪兒共撐着傘,遠遠地看着這邊。煙雨朦胧裏,我眼尖,看到君顏飛快地遞給我意味深長的眼色,然後又換成了嬌憨模樣。我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便讓她跟着我回到房間去。
重新回到房間,我換了衣衫,又整了頭發。短短幾天我便落了兩次水,莫非是跟水有了緣?我看了看銅鏡裏的女孩,唇色還有些發白,這次恐怕是受涼了。哎呀,妹妹,真是對不起了,為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把侍女們都叫了出去,屋子裏只留下君顏。君顏端着熱茶走過來,“快喝杯熱茶,這可以壓驚驅寒。”我見她眼眸中含着憂切,不像是在作假,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自己夢境的事情,君顏又說道:“你怎麽這麽冒冒失失的,不過我看那小世子對你八成是有意思了,好吧,我就把他讓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這小妮子怎麽成天都想着嫁人的事情,我無語地看着她,我要下手,也不能對自己兄弟下手啊!并且就算為了杜君容以後的夫婿着想,那也要妹妹喜歡才是。以我對妹妹的了解,她跟母親一樣,喜歡那種文氣超然的文人雅士,不會喜歡戚謹戈這種孔武有力的武人的。
哎呀,我在瞎想什麽,現在是風花雪月的時候麽!我暗自指責自己,然後掰回思路,看着杜君顏,“我本來還想把這次機會讓給你的呢,英雄救美,如果落了水的是你,你不是就有機會跟戚世子近距離接觸了麽……”
君顏一拍自己短小的大腿,稚氣的臉頰上露出與她年齡不符的恍然大悟和追悔莫及,“你怎麽不早點來叫我,哎呀,這好好的機會就浪費了。”她眼眸一轉,又水靈靈地看着我,“不過你對我可真好啊,這麽為我着想。”
我白了她一眼,“我這不是要跟你沆瀣一氣,一起對付杜君姿,自然要拉攏一下你。”
她呸呸了幾聲,“什麽沆瀣一氣,我們這明明是團結一致。你有沒有好好學成語啊,沒文化真可怕。”
被說成沒文化的我也不跟小女孩計較,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就是了,我衡量再三,單單靠我自己的智商要去扳倒杜君姿在父親和母親心裏的地位,好像很有難度。這“杜君顏”看上去不簡單,不如跟她聯手一起,等成功之後,再轉過頭來對付她。
那邊杜君顏心裏也在打着自己的好算盤,同樣是庶女,杜君姿可以受到嫡女的待遇,自己就悲催了,而面前這個杜君容明明是嫡長女,過得卻跟庶女一樣,不跟她聯盟還能跟誰聯盟,而且她看上去又傻又呆,等幹倒了杜君姿,再回過頭來對付她,縱然她是嫡長女,以她可憐的智商也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現在可以确定這個杜君容不是跟自己來自現代世界的,但是不知她到底是什麽來歷?身體裏的靈魂是男是女?這些她一概不知,還好她及時發現,沒有把自己的底細全部講出來。現在杜君容也不知道她來自哪裏,這也算是扯平了。
我看她眼眸裏閃過精明的神色,就知道她一定又在打什麽主意了。不過找到同夥,不對,是同伴的感覺就是好的。我好像已經看到勝利就在前方了!
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
☆、二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落着,因為三姑娘的極力邀請,杜之漣只好帶着戚謹戈到了秋硯軒小坐一會兒。君顏拽着杜之漣寬大的士人衣袖,笑得傻乎乎的,“大姐姐說下雨,你們不能呆在湖邊。”
戚謹戈是個武人,學不來這文绉绉的雅士做法,他在那熏香袅袅的茶室呆不牢,便走出來站在廊上看外面的雨。都是那杜家大小姐忽然出現又落了水,害得他不能再入湖游水了。但是他是男人嘛,又不能對小女孩出言抱怨。因此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笑意滿滿的。雖然他那笑容在杜家兄妹看來有些滲人。
室內,杜之漣獨自坐在棋盤邊上,琢磨棋盤上的殘局許久,也沒有發現自己陪伴的貴客已經走出室外了。原來杜之漣是個實實在在的棋癡,他見這殘局有趣,前所未見,一看便入了迷。
門廊上忽然傳來杜君姿的說話聲音,君顏心裏警鈴大作,蹬蹬地跑出去一看,果然君姿小姑娘正扮得俏麗十分,手裏拈着一方小帕子,掩着自己的小紅唇眉眼笑得彎彎,一臉崇拜地看着戚謹戈。
君顏又去瞧戚謹戈,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問杜二小姐:“君姿小姐,你知道前朝開國将軍在梅花嶺一戰反敗為勝的原因嗎?”杜君姿自然搖搖頭,拜托,她對這些打戰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臉上的表情卻是實打實的好奇,“為什麽啊?”
戚謹戈照舊面目表情地說道:“話說将軍上陣打仗,眼看就要被人擊敗,突然間天降神兵,打跨了敵人,他十分感激,便向天磕頭,問神仙的來歷和姓名。 你猜神仙怎麽回答?”
杜君姿快要哭了,拜托,她一介女流,怎麽知道打戰這些事情!戚謹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君顏覺得他現在的心情應該就是累感不愛了。他飛快地講完了自己要說的話:“神仙回答:我是草垛子。
将軍再磕頭,問我何德何能,竟然讓你來救我 ?
草垛子說:你不用謝我,我只是來報恩的。
武将大驚:我何曾有恩于尊神?
草垛子說:當然有恩,平日我在訓練場,你從來都沒有射中過我一箭。 ”
說完了,他便看着杜君姿。
杜君姿愣在原地,這是什麽跟什麽啊……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哈哈,笑死我了。”轉頭只見君顏正捂着肚子笑,“原來你們也會講冷笑話,哈哈,好好笑……”當然她笑的不全是這個笑話,而是戚謹戈講冷笑話的方式,冷着臉講笑話,果然好帶感啊。
戚謹戈覺得杜君顏笑得要摔倒在地上了,他摸摸自己的鼻子,他講的笑話有這麽好笑麽……杜君顏立即反應過來,臉上又帶着憨憨的表情來,“嘿嘿,我不笑了。”還好杜君顏年紀很小,做事情也可以用童言無忌來解釋。她又蹬蹬跑過去,杜君容吩咐自己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說實話,她很難将杜之漣和杜君姿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杜之漣在她的印象裏跟杜君顏一樣苦命,在杜府毫無存在感。在“杜君容”出現之前,她曾經一度想拉攏這個堂少爺的,苦于沒有機會與他單獨相處。結果杜君容知道她的打算後,竟然鄭重其事地跟自己說千萬不要招惹這個人。
杜之漣真的有那麽可怕麽?杜君顏決定先按照杜君容說的去做,反正自己也不會吃虧。
她拉住君姿的手,“二姐姐,我們去看漣哥哥下棋嘛。”杜君姿看了看戚謹戈一眼,繼續留在這裏好像也沒有什麽意思,不如在小世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琴棋書畫,她點點頭,任憑君顏拉着自己入了屋子。
君顏偏過頭來,見杜之漣如老僧定坐般一動不動,視線落在棋盤上,目光深邃專注。說實話他的長相溫文爾雅,是古代折子戲裏經典的書生形象,看着明明很無害啊。她想起杜君容跟自己說的,然後輕輕扯了一下杜君姿的袖子,“二姐姐,你一定不敢去把漣哥哥的棋局弄混了。”
杜君姿見她篤定的神情,一時負氣,“笑話,這有什麽難的。”說完就走過去,然後一骨碌爬上坐榻,杜之漣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伸出肥肥的小手,在棋盤上胡亂一抹,然後得意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杜君顏。
她果然是受不了激将法的。
杜之漣剛剛琢磨出一點小苗頭來,棋局已毀,思路全亂了。他靜坐在原位一會兒,然後才慢慢擡起手一粒粒地收拾好棋子,面上的表情如湖面般平靜,“君姿妹妹,你又頑皮了。”
君顏始終悄悄地盯着他的表情看,杜之漣向來溫爾爾雅,何曾露出這般陰涼的氣質。她眨了一下眼睛,杜之漣卻已經擡起頭,朝着自己露出淡淡的笑來,青衫寬袖,再文雅不過。
杜君容果然沒有說錯,這杜府堂少爺也是個會僞裝的人啊。他的道行明顯比她們高多了,幸好她沒去招惹他,不然,她心裏一陣後怕。
杜君姿似乎也感覺後怕,一把拉住君顏的手就跑出去了。君顏發現她手心裏都是冷汗了。
……
我候在小書室裏,等着君顏回來告訴我事情結果。
沒有等來兩個妹妹,卻等來了郡王府的兩個姑娘。我游遍人世間十年,可謂閱人無數,這相差懸殊的兩姐妹還是頭一遭遇到。只見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一美一醜。這戚優走到哪裏都要帶着戚雅,竟然也不嫌棄妹妹會丢自己的臉。後來杜君顏跟我說,你可別小看了這戚優郡主,她這是用心險惡,用胖墩墩的妹子來襯托自己的優雅呢。
我一想,還真是!
我們兩個都覺得不能錯過這兩姐妹的加盟,正好借她們的手來對付杜君姿。當然,在外人面前,我們還是要維護杜府小姐的臉面的。
這對姐妹花一進來,便往四周巡視,然後問道:“你的那位二妹妹去了哪裏?”我料想君姿一定是招惹到她們了。這是來秋後算賬了麽……我還沒想好怎麽應付,門外忽然傳來女孩脆生生的聲音,戚優和戚雅聞聲走了出去,我呆在屏風後面看外面的光景。
只見君姿身穿累珠疊紗茜裙,站在木梯上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們,“我就在這裏,大郡主找我有什麽事情?”
戚雅看到她,眼神變得憤恨委屈,她們見位置不佳,便先慢悠悠地上了閣樓,與君姿站在同樣的高度後,戚優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原來姿兒妹妹在這裏,那麽事情就好辦了,昨日你對阿雅做了什麽,希望你能夠據實以告。”
君姿有些心虛地看了戚雅一眼,她不敢冒犯比自己大的戚優,但是胖嘟嘟的戚雅就看上去好欺負多了,她其實也不想跟她們結怨的,鬧到夫人那邊,吃虧的肯定就是她。但是君姿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從小到大有誰敢這樣輕蔑自己?!連大姐姐見了她,也要讓個三分。
戚優卻看得通透,這二姑娘不過是被嬌慣壞了。杜君容身為長姐不肯教訓她,那她就代勞一下,權當幫幫杜家。至于杜家的人感不感激,她才不在意這些呢,讓自己順心便好。“姿兒妹妹的教養真是極好,既然不肯說,阿雅你素來大度,想來不會跟她計較吧。”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卻比她哥哥的笑還有滲人,話是對戚雅說的,眼睛卻看着君姿。
君姿被她這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努力挺直背,“我的教養恐怕比不上郡主。”
“算了,不與你計較了。”戚優大度地一笑,“橫豎不過是幾塊糕點,較起真來可就難看了。”
君姿見她有淩然之勢,說不出的優越感,幹脆破罐子破摔,跺了一下腳,“誰要與你們計較,如今揪着不放的可是你們!”霜兒在她身後扯了扯她的袖子,君姿一把拍開她的手,“別煩我!”說完就蹬蹬地跑到小書室裏,我已經坐回桌子旁邊,手裏拿着畫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外面的郡主還沒有進來,君姿被我看得心裏毛毛的,拿腔作勢地低喊了一聲:“看什麽看!自家妹妹被欺負了,你倒高興了。”我依舊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後低下頭繼續作畫。
君姿走過去,手啪地放在梨花木書桌上,漂亮的眉眼糾結着,“大姐姐還有心思畫畫!”低下頭,卻看到那白色宣紙上正畫着三個女孩,看不清五官,但那身材與服飾卻不會錯了,畫的正是方才門口三人對峙的場面。
她有些悻悻然,“你畫這個做什麽!”
戚優和戚雅也走了進來,卻沒有走過來,戚優坐在棋盤旁邊,随手拈起上面一粒玉石棋子,摩挲了一下,然後有些嫌棄丢開。郡王府裏的棋盤是玉制的,連棋子也是瑪瑙雕琢而成,自然不是這普通玉石可比。我擱下手裏的畫筆,然後示意霧兒捧起畫紙,走到窗臺前,“二位郡主,我方才剛作了一幅畫,不知如何,還請指點一二。”
霧兒将畫紙對着陽光,等着墨水晾幹。戚優慵懶地換了個位置,然後細細看去,她也是學過畫畫的,因此乍然看到一幅畫,先奔去細看這作畫的筆法、線條了,倒沒有對畫的內容多加注意,戚雅見了那幅畫,肥臉一紅,畫上的內容不過是方才門口的畫面,她不喜歡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在同齡女孩裏算是胖了。如今君容一一畫出來,三個女孩站在一起,雖然五官看不清楚,身材卻一清二楚!
而戚優尖俏的下巴一緊,畫中三位女孩站的位置極其有講究,這樣看來倒像是她們依仗人多,欺負了一個漂亮小姑娘。偏偏杜君容畫得隐晦,戚優心思多,看出一會兒才看出畫真正的用意,平常人一看不過是三美圖而已。
“君容小姐作畫,在這郡縣果然了得,過了幾年,怕是可以趕上京都的小姐們了。”戚優強壓下不滿,不緊不慢地說道,“因此等過了幾年,你自己回過頭來看這幅畫,恐怕先要笑的是你自己了。我若是你,早就将它壓箱底不讓見人了。”
君姿最聽不慣她那傲慢的口氣,“大郡主如此有能耐,不如做一幅畫來瞧瞧。”
“呵,我堂堂郡主,怎能輕易作畫。我的畫,可是京都貴胄都難求的。”戚優目光淩然,渾身都透着“我可是很金貴的”氣息。
我轉過頭,對着晾畫的霧兒輕輕說道:“霧兒,畫晾好後,裱起來挂在小書室裏吧。”
“你……”戚優忍不住要爆粗口,忍了忍,笑道,“君容小姐可真不會妄自菲薄啊!本郡主自愧弗如。”
我學着她笑,“哪裏,哪裏,正是因為妹妹畫得不好,才要挂起來,以此激勵自己以後多加練習。以後我每天見了這幅畫,便羞愧加一分,這是鞭策之用。”
我說得如此有道理,戚優竟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要說:
☆、三
杜君姿半天才反應過來我這是在給她出氣,沖我甜甜一笑。笑得美豔動人,但我還是覺得杜君顏笑得比較動心。
戚優不想在這畫上做功夫了,更不想與這些沒見識的小地方人家小姐糾纏,這樣只會顯得掉價!她微微揚着頭,“既然君容小姐本事這般大,想來是不需要本郡主的指點了。阿雅,我們找母親品茶去,這小地方可沒有煉山貢茶。”
一直在一旁看好戲的杜君顏側身,行禮,“恭送兩位郡主。”兩個小郡主都看了她一眼,臉上有滿意的神情。
見她們走出房門了,君姿才朝她們背影啐了一口,“呸,什麽貢茶,我們杜家還不稀罕呢!”終究不敢大聲,她尤不解氣,又轉頭瞪着笑得嬌憨無比的君顏,“剛才在樓梯口,你看着你二姐姐的好戲,看得可過瘾?!”
君顏悄悄地移向我,“我……我也不敢說什麽啊……”
一根指頭點着她的額頭,“沒用的三妹妹!我們杜家養着你做什麽,白白浪費了……”
“咳咳……”我低低咳嗽了一聲,然後厲聲說道,“二姑娘,你閉上嘴吧!”
那戳額頭的手指頓住,君姿轉過頭,斜長的眼睛往上挑,看着我說道:“大姐姐方才說什麽?別以為你剛才幫了我,你便可以對我大呼小叫的!”
君顏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二姐姐這是不識好人心,大姐姐則是好心農夫救了蛇!”
君姿變臉變得比誰都快,在外人要團結,自家姐妹要鬥的還是要鬥,不然非得被她們這一大一小欺負死不可!“三妹妹,你嘴皮子倒是跟你大姐姐學得溜了,又罵我是狗,又罵我是蛇,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你能聽出來,還不消停點。”我早知道她會這般,別人幫了她是天經地義,休想一分感激之情。“大郡主說得對,你這是被母親和父親嬌慣壞了,說話沒分寸,昨天又搶了小郡主的零嘴,她們不讓郡王妃教訓你,是她們大度。若是換做你,恐怕早就跑到母親前頭哭訴了。”
“好嘛,大姐姐現在又幫她們說話了,”君姿跺了一下腳,“你自己方才不也是明着暗着地欺負她們麽!”我簡直要被她氣笑,我那樣做可是為了誰?
君姿也覺得自己好像說得過分了,眼圈一紅,坐到棋盤旁邊的坐榻上,“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不就是母親和父親寵着我,不喜歡你們麽!”
我和君顏對視一眼,心裏發虛,不說話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看不慣二妹妹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不然我才懶得理會這個驕縱的二妹妹。我喉嚨有些難受,又低低咳嗽一會兒,然後才說道:“我方才惱了,是因為你不該那樣說三妹妹,她年紀最小,遇到那樣的情況不敢上前替你說話,也是在情理之中。若是,若是有一天我被欺負了,你可會站出來幫我?”
君顏擡頭,沖我狡黠地一笑。我這是準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她忍不住要配合我,就走過去依偎在我身旁,然後也看着君姿,“二姐姐,若是有一天君顏也被欺負了,你可會站出來幫我?”
小女娃說話就是比我有分量。
看着姐姐妹妹,君姿忽然倍感壓力,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在杜府呼風喚雨,她想欺負誰便欺負誰,看不慣的人不理會便是,有了好處自然先是要自己得了,能躲過麻煩自然盡量躲過。這是辛姨娘偷偷教她,君姿記住了,第一件事就是不理會辛姨娘了。她不想承認這個妖嬈的女人是自己生母。
杜夫人也教她,卻是教她如何管教下人,如何向大姐姐學習,其他倒是一概不管了。她犯了錯也頂多罵幾句,下一刻又心疼地摟住她,一來二去,她便不怕犯錯了,反正沒人會罰她。
如今大姐姐和三妹妹竟然來問她,若是她們被欺負了,她會不會幫她們。君姿暗想自己可沒那個本事,可見她們這樣看着自己,不依不饒地要一個回答。君姿只好沒好氣地說道:“我自然會幫的!”
态度惡劣,沒有底氣,我和君顏故意有些失望地垂下頭。
君姿見我們這副樣子,她又跺了跺腳,然後大聲說道:“我說話算話!”
“當真?”我微微笑着,那樣也不枉我方才幫了她一回。
“當真!”君姿看我笑得狡猾,又添了一句,“不過,你休想對我指手畫腳的,我可不是好拿捏的!”
呵,誰想拿捏你呢,我無奈攤手,“二妹妹,你想太多了。”
我只是想扳倒你而已……
……
“咳咳……”難受地咳嗽着,我只感覺喉嚨在發癢,心情亂糟糟一片,躺在床上難受地輾轉反側,忽然大咳起來,就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守在門外的霧兒慌忙推開門,走進來。
撩開床帳,卻被裏面的情景要吓一大跳,只見杜君容面色潮紅,豔若桃花,額頭沁着豆大的汗珠,正蜷縮着身子一邊咳嗽一邊扭着被子。“容姐兒,醒醒,快醒醒……”
霧兒以為我這是夢魇了,見我嘴唇幹燥蒼白,又跑去端來茶水,我已經眼角含淚地睜開眼睛。我神情凄楚,猶如被抛棄的小貓,蜷縮在床上。
“容姐兒,怎麽了?”她一手扶起我,一手端着茶杯,“先喝口水壓壓驚。”
我還在呆呆地看着她,半響,才順從地坐起來,靠着床背,霧兒摸了摸我的手,又摸摸我的額頭,“容姐兒,你渾身都在發燙。定是那日落水受寒了,你又出了一身冷汗,恐怕病情要加重,明日請大夫來看看吧。”
“霧兒,現在是幾更天?”我見窗外天蒙蒙亮,又不讓霧兒回答了,“霧兒,我睡不着,我想去外面走走。”
“容姐兒你瘋了不成,深秋早涼,又是霜露天,再着涼可就麻煩了。”霧兒還要相勸,我已經固執地走下床,披上外衣,游魂一樣走出房間。霧兒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呆在原地不敢動。
廊外樹蔭婆娑,西邊一輪淡月隐隐約約,我病恹恹地坐在廊上,手搭在木欄杆上,望着深藍色天邊的那輪孤月。孤零零的,如漂泊人間的惆悵客,無盡的愁緒。
那十年孤苦無依的記憶猶如潮水湧來,妹妹的愁緒好像也被我勾起來了,我不知道現在她身處何方,但方才在夢中,我分明感覺得到她好像就在附近,她似乎想要提醒我什麽……
夢境一點點浮現,我站起來,匆匆來到東兮閣,我想要和杜君顏商量下對策。杜君顏還在沉睡之中,雪兒引着我入了室內,我一把撩開床簾,然後推了推她。
她翻了個身,不耐煩地推開我的手,又想要繼續睡去。我幹脆去扯她的頭發,直到她被痛醒。她捂着頭皮,“**,你這個暴力女!”她好像罵了一句粗話,可惜我聽不懂。旁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