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戚雅郡主身份高貴,舉止端莊,可惜容貌平淡,身材微肥,三哥哥原本還歡喜,見了面之後就再也不肯再見第二面,母親看出他的心思,自然不肯,便在獵場水苑安排了他們見面。不想,三哥哥竟然拉了杜家小姐過來,這樣的用意,想必你們都懂了。”慕月說完便縮回手,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等着杜君姿反應過來。

“怪不得、怪不得小侯爺會突然見我們……”杜君姿面紅耳赤,有些憤憤然,“雖然他地位不凡,卻也不該如此愚弄我!真是可恨,他的名聲如此差,我一定要讓姐姐妹妹們都知道,不然以後還有姑娘被他騙了!”

沒想到杜君姿還有這般的正義在,我看着她激動的樣子,碰了碰她的手,“妹妹,你稍安勿躁,慕月小姐還在呢。”

慕月搖搖頭,“無事,是三哥哥做得太過分了,君姿小姐責罵他幾句也是在理。”她說完又端起茶杯細細飲水,那握着杯身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

如此,我們不便再久待細談,杜君姿惱羞成怒之下匆匆告辭離開酒樓,我跟在她後面,她去的方向卻不是前往自家府邸,而是讓馬車一個調轉,駛入昏暗的小巷裏。我站在巷口,看着馬車漸漸遠去,略微細想了一下,當下決定先去留候府看看。因為杜君姿雖然性子驕橫,卻不是個能被輕易糊弄的主,走出酒樓的時候心裏想必已經生疑,只是這樣明晃晃地前往侯府,也真是急糊塗了。

馬車果然停在前往侯府的轉角處,我見君姿還沒有要下來的意思,準備搶先跑過去阻攔她。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慢慢地停下來了,我轉過身,卻看到那曼妙的身姿。她已經摘下頭上的帷帽然後握在手裏,正臉色平靜地看着我。

借着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臉龐,清麗無雙。

“天色已經不早,杜公子為何不先回府,反而到侯府來了?”她面色還算淡定,孤身站在巷口裏。我朝門口看了看,只見杜君姿的馬車靜悄悄地停在那裏不動。

“我覺得你還是先不要回府,君姿不太相信你說的話,準備跟小侯爺面對面對質。你要是出現在門口,她一定會拉住你,然後等小侯爺出來,哎,到時……”我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你那位風流成性的好三哥要怎麽出場呢……”

“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些什麽,夜已經深了,男女應該避嫌,我先走了 。”她轉身離去,方向卻不是侯府,而是往回走了。看來她也害怕被杜君姿拉住去跟“小侯爺”對質。

我從容不迫地跟在她後面走去。

自從前朝末代皇帝因為喜好四處逛蕩,下令開放夜市,都城中便夜夜喧嚣,繁華不斷。新朝并沒有改變這項命令。此刻沿街酒樓皆是懸高燈籠,燈光灑在青石板上,馬車碾過去,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碾碎了一地光芒。我跟在她身後,如閑庭漫步,空中懸月,閑閑太平之居。

“如你所言,夜已經深了,你一個姑娘家還獨自流連在街上,恐怕不太安全。”我出聲,追上她的步伐。她停下腳步,側過神看着我,認真地說道:“杜公子不去照顧自家妹妹,跟着我做什麽。”

“君姿她坐在馬車上,而你走在街上,這可不一樣。”

“你這個人可真奇怪,我們畢竟是初次見面,應該還沒有熟到可以并肩行走吧。”她已經重新戴上帷帽,不着痕跡地往旁邊走去。

“我只是心裏有個疑問,覺得非要問清楚不可。”轉而便到了護城河畔,她立在柳樹下決定不走了,望着天邊溶溶月色,“你要問什麽問題?”

“小侯爺與你是有什麽冤仇嗎?據我所知,這位小侯爺曾經被嫡母送入寺廟修行,最近才被接回繼承爵位,而短短幾個月時間,一個原本清規戒律的人怎麽會變化如此之大?”我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看着她的反應。

她從容不迫,老實地說道:“在酒樓裏我說的話确實是假的,因為他剛剛回來,嫡母便四處給他安排親事,他心裏不喜歡,只好出此下策。”

“你這樣誠實,就不怕我轉身告訴君姿事情真相?”

她聞言轉過臉來看我,目光意味深長,“如果你很想你那個妹妹嫁到侯府,就不會中途攔阻我回到家裏,可見你也不想她嫁到侯府來,你自以為很了解……三哥哥的情況,卻不知道我們也知道你的情況。據我所知,你也是剛從外面回來,府中的兩位妹妹并不是你的胞妹,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堂兄,而你父親一心想要讓你步入官途,你這個杜家長公子卻一點都不上進,不懂何為應酬,不懂何為奉承,只會鎮日閑閑,窩在府中……作畫!”

我面色微微一變,這作畫一事她如何知曉……不詳的預感襲來,那時候她便聰慧過人,我沒有一次是說得過她的,這一次原以為還可以抓住機會戲弄她一番,但是這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啊……不妙啊不妙……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一定奇怪我怎麽知道你以作畫為生,不過我不打算告訴你。現在你老實告訴我,在府裏幫你作畫的人是誰?”

我想了想,她要知道我作畫不難,因為這些畫早些時日就被好事的柴媚偷出去賣了換錢花,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與她計較。她若是有心,在街上看到我的畫……那些夢境莫非是真的不成,她見了畫作,必定以為是杜君容所做的,現在她這般急切地詢問,莫非是以為杜君容還活在世上,所以想從我的口中探得一些口風?

“那些畫,都是我親手所做,不曾假手他人。”我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盯着我看,顯然不相信我說的話,“不可能,那些畫的勾勒用筆分明是女孩子才會有的。”

“女子作畫也有硬朗之風,男子作畫為何就不能綿柔溫和?”

她頓了一頓,這才正眼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我,“那些畫真的是你親手所做?”

“自然。”

“果真人不可貌相。”她恢複神色,又看向被月光照得粼粼的河水。

“名聲被敗壞,倒是可以延遲成親,只是可以穩住一時,卻不能一世都不成親。既然下定決心從佛門中走出,塵世瑣事便無法免俗,你還需再想個妙策才行。”

“我……三哥哥要如何做,不需杜公子擔心。杜公子還是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婚事,你離家出走多年,回來已過弱冠之年,再不成親,郡守大人恐怕都要急瘋了。”她掩嘴一笑,“你父親甚至已經拜托我……三哥哥多多留意好人家的女兒,給你介紹呢。”

何必如此幸災樂禍,你的情況恐怕比我更加糟糕!我看着她竊笑的樣子,勉強假裝淡定地回道:“你跟你三、哥、哥感情可真是好啊,事無巨細都一一跟你說了。連同僚之間的說親都跟你說,莫非你三哥哥是想把你許配給我?”

“你……”她猛地頓住笑意,瞪了我一眼,“你怎敢對我口出狂言,誰說要将我許配給你!”

勾起嘴角一笑,“小侯爺說的吧,也就是你的三、哥、哥!”故意加重了那三個字,她面色羞紅起來,也不好直言反駁,“斷然不可能!”

“你不是你的三哥哥,怎麽知道他怎麽想的?”

“我自然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那我得聽聽這其中的緣由了。”

她及時剎住話頭,沒有順着我的話說下去,“我走了!”說完她還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會查出畫那些畫的人到底是誰的,你等着。”

我看着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連忙跟在後面,卻不讓她發覺。真是不知道她要查出作畫人做什麽,就算查出來了,作畫的人也是我,到那時她必定會生疑,若是她跑來詢問我,我再一一告訴她真相,唔,還是不要全部都說出來好,不然她不信是一回事,把她吓住以為我是妖魔鬼怪就不好了,看來得編個故事來騙騙她……

作者有話要說:

☆、二

風平浪靜地過了幾日,鎮日長閑的我又作了幾幅畫,心血來潮地上街準備找柴媚去。自從她使計離開郡守府後,也不知從哪裏來的銀子,在街邊盤下一家小店鋪,開始做筆墨紙硯的小生意。她苦着一張臉找到我,說要拿我的畫去賣,得來的錢四六分,我順水推舟答應了,條件是她不準再來煩擾我。柴媚擠眉弄眼地怪笑着,“我知道嘛,你這是有喜歡的人了,放心,我肯定不會壞你的好事的,相反,我還要促成你的好姻緣呢,這樣我才可以回老家。”

我想不通我的姻緣跟她回老家有什麽關系,只要她不來煩我就行了。每次的畫都讓府中小厮送去,這還是我第一次踏入柴媚的小店。

柴媚正低着頭玩九連環,她看到我來了,面色一變,然後一直盯着我的後面看。我轉過身看去,後面壓根沒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你這是怎麽了?”

柴媚不說話,臉色卻變得很沮喪,頓了一下,然後這才看着我,“哎,我就知道你出現在這裏就不會有好事發生。”她放下手裏的九連環,跑到門外四處張望,咬着唇焦灼,“怎麽辦呢,時間這麽急,怎麽可能做到嘛!”

她轉過頭,變戲法一樣已經笑容滿面,“你的畫賣得可好了,來買畫的人都問作畫的人是誰,還說這筆法再過幾年就可以跟那個光摩先生媲美了。啧啧,你要不是郡守的公子,而是個落魄書生,以作畫為生,那就可以編個話本了。”

我對她這些虛僞的話置若罔聞,将手裏的畫擱在櫃臺上,“最近都有什麽人來買畫?來買畫的時候還東問西問的又有哪些人?”

柴媚先展開那些畫看了看,這才滿意地回答我的問題,“那你可就問對了,還真有個來買畫的問了好多問題,我當然不敢把你的身份說出來,她還問我這作畫的是女子還是男子,我瞧着她那樣子好像是女孩子,為了噱頭,便告訴她是男子了。結果呢,她倒好像很困惑了。”

“那她買下畫了嗎?”

“她非但買下了,還買了公子你所有的畫!”柴媚熟練地将畫軸放在匣子裏,“她還說以後公子的畫,全都留給她,不準賣個旁人,她出了很高的價格我才答應她的。”

“那我倒要會一會這位姑娘。”

柴媚的眼神忽然亮了幾分,“這下可就好辦了,我這就派人去請這位姑娘來,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男子還是女子,戴着帽子,身形看着不高不矮,嗓音壓得特別低,衣服穿着也不太顯眼。若說是男子,卻比女子還要美上三分,若說是女子,卻又比男子還要來得大氣沉穩,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妙人呢。”

“我怎麽聽着,像是媒人在說媒呢。”

柴媚自從做了小商人,口才變得一等一的流利,“待會公子見了便是,我先不說你就在這裏,就跟她說有新貨到了,她肯定會來看。公子你就耐心等上一會兒,我先給你泡杯茶。”

她這般熱情,倒像是有人暗中在指使她這樣做。不過能等到慕月來,我也就不計較這些了。耐心地坐在簾子後面,等着美人登場。

門口傳來腳步聲,我聽到柴媚歡喜的聲音,知道是她來了。

我聽到一種清脆的女音,宛如被風驚動的風鈴,不是她的聲音。“送畫的人是不是一個女孩子?”

柴媚似乎愣住了,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半響才開口:“這些畫不賣人,你可以看看別的。”

“我就是要買這些畫,我不光要買這些畫,我還要見到作畫的人,看看是誰把我的三哥哥迷成這樣的!”那少女傲慢地說道。

不好,是真正的慕月小姐來了。

柴媚反應迅速,嘻嘻笑道:“不知道這位小姐的三哥哥是誰?”

“我三哥哥你都不知道?你是剛來傾州城的?做生意怎麽也不先打聽打聽再做?!”

這位真慕月小姐頗有幾分土霸王的氣勢。

柴媚确實剛剛來這裏,她謙虛好學畢恭畢敬地低頭問道:“是我的錯,不過我是當真不知道小姐您的三哥哥是誰呢。您好心告訴一下,下次我就知道了。”

對方清脆地說道:“我三哥哥就是剛繼承留侯府爵位的小侯爺!”

“原來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是小侯爺的妹妹。不過這些畫可不是小侯爺訂下的,他本人也從來不曾踏入我這小店。您一定是認錯了。”柴媚愈發恭敬起來。

“你以為我是傻子不成?派人來說店裏來新貨了,你還說不是我三哥哥訂下了這些畫?”

柴媚眨着無辜的大眼睛,“啊呀,我竟不知那裏就是侯府,我初次做生意,難免會出差錯,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了小店這個小差錯吧。”

“本小姐不跟你廢話了,你說不說這作畫的人是誰?!”

柴媚又頓了良久,才開口說道:“實不相瞞,這作畫的人确實是個漂亮的姑娘,她是杜府的大小姐杜君容所做!”

我一口茶水噴出!

“杜君容?這個人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杜府是哪個杜府?”

柴媚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了,“杜府就是剛剛上任的郡守大人府邸啊,他府中一共有三位姑娘,容大姑娘最擅長作畫,姿二姑娘麽,以容貌揚名,至于顏三姑娘,從小被帶到宮廷做公主陪讀,其他幾乎就一無所知。郡守大人剛剛遷入傾州城,你們不太熟悉也是正常。”

“我說是哪個杜府呢,原來就是這個杜府。我知道了。”慕月小姐說完就走了。

聽到腳步聲走遠後,我連忙撩起簾子,走出來,“你為何說是容妹兒作的畫?”

柴媚臉上帶着虛心的笑容,“我這不是一時着急說錯了麽……”

“鬼才信!”兩者區別這麽大,這樣也能說錯?!

見我不信,她這才嘆了一聲,“我這也是為你着想啊,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帶着理解的眼神看着我,“不過這種也很常見,我們那邊也有,還很流行呢,你要得償所願地跟對方在一起,用世俗眼光來看是絕對行不通的,但是我會幫助你的!”

“你都說些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我知道她是誤會了,以為小侯爺是名副其實的男兒。

”你想啊,小侯爺從他妹妹口中知道了杜君容還沒去世,一定會到你們府上來問個究竟,到時你再出現以表衷情,說畫是你作的,他驚異之餘,還不是被你打動了……”

“等等,你是從哪裏知道小侯爺和杜府有關系的?”我聽了半天,才意識到這些事情柴媚怎麽會知道的,雖然她在杜府住了幾日,也不能打探到這麽多消息啊!

柴媚一拍自己的腦門,“這是天機,不可洩露。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我忽然發現你這個人離經叛道,胡言亂語,性格古怪,不尋常啊,你到底是什麽來歷?總是來探究我的事情做什麽?我被人騙到牢裏關了十幾年,是不是你在背後搞的鬼?”我步步緊逼。

柴媚瞪大眼睛,“什麽?!你被關在牢裏十幾年?這種事情我怎麽不知道,不對,不對,是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呢,嘿嘿……”

“看來這件事情真的與你關系,你說你背後是誰在指使你的?在半途中攔住我也是你計劃好的事情吧?”我覺得自己變聰明了。

柴媚連連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的,不然你怎麽知道杜府這麽多事情?有人告訴你的?讓我想想會有誰會跟我們杜府作對,這個人你也應該知道的,對不對?是他嗎?”

柴媚傻傻地看着我,“你也知道他?”

“果然是他!”我說道。

柴媚一頭霧水,“我不明白了!”

我不理會她了,走出小店,打算馬上去找杜之漣!

作者有話要說:

☆、三

我走在大街上忽然迷茫了,就這樣沖去找杜之漣質問,又能問出什麽?難不成拉上柴媚去跟他對質嗎?我又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們兩者是有關系的……就算知道了是杜之漣陷害自己,難道真的要把他投入大牢裏報仇嗎?聽說羅儀裳剛剛有了孩子……

思緒紛飛之際,一輛迅速駛過的馬車忽然發出長長的停籲聲,然後掉轉頭駕了回來,停在身邊。馬車夫彎下腰恭敬地問道:“可是杜大公子?”

我擡頭望去,只見車簾後面的身影很熟悉,眉眼清秀的小侯爺探出身子來,神情莫測地看着我,“郡守大人的公子,別來無恙?”

“自然無恙。小侯爺這是要做什麽?”我舒了一口氣,懶洋洋地問“他”。

小侯爺平靜地說道:“杜公子,上來一敘。”

馬車朝着城郊駛去。

四平八穩的馬車車廂裏擺着筆墨紙硯,她推出來遞到我的前面,“你作一幅畫給我看看。”

我提起筆,蘸了墨汁,在徐徐展開的畫紙上落下第一筆。

城郊的風有些涼,吹起車簾,她坐在車窗邊,松開的紗簾拂過她的臉頰,留下一片暗影,窗外是連綿起伏的青山,幾只黑色羽毛的鳥飛過雲霄,大地寂靜得可以清晰地聽到鳥兒撲翅的聲音。

馬車最後停在了一條河流旁邊,車夫舀起河水喂給馬兒喝。清涼的河水汩汩地流淌了一地。

她收回遠眺窗外的視線,最後落在白色畫紙上,風卷起畫紙一角,我伸手撫平,然後擱下畫筆,将新鮮出爐的畫作遞給她。

她看到畫的內容,整個人僵坐在那裏。

那是一串被水浸濕的紅佛珠。朱丹描紅,墨水平鋪,栩栩如生。

她撩開自己的衣袖,一雙皓腕上正戴着這串微微泛白的佛珠。經歷歲月的磨蝕,佛珠仿佛從那場漫長的夢境裏開始顯山露水,隐忍卻藏着說不盡的故事。

“你的手這麽美,這麽纖細,是女孩子的手。”我剛說完,她已經垂下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神情意味不明。

“你長得這麽高,這麽壯,是男孩子的身板。”她說。

我下意識地挺直後背,“我本來就是男兒身。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當年的你,可是被當成女孩子養的,男生女相果然是件不好的事情。”

我不常照鏡子,原因之一便是我知道自己與杜君容長得很像,不是她長得像個男孩子,而是我五官甚是柔和,加之長年居住在昏天暗地不見天日的牢獄之中,膚白如敷了一層粉,她說我男生女相,倒也不是故意膈應我了。而她多年來一直扮作男孩子,現在更是繼承爵位成為小侯爺,舉止風範愈顯英氣,思及彼此的處境,這豈不是陰差陽錯、雌雄莫辨了。

她看了我作的畫,已經堅信不疑我就是杜君容,當年只是年幼,因此可以當成女兒家養着,現在年齡大了,要瞞也瞞不住,只能假托杜君容死于天災,轉身重新成為杜大公子杜之漪。她的理解正符合我要編造的謊言,我便順水推舟地承認了。

“我不是嫡母所生,甫一出生便被祖父抱去獨自養着,祖父為了保全我,從小便将我當成男兒養,而你是杜府長子,為何要假扮成女孩來養?”她困惑地看着我。

當初她已把她的情況都說給杜君容聽過,我現在聽了并不覺得吃驚。只是最後的問句卻難倒我了,我正凝神想着如何編造理由,她已經卷起畫紙,溫言道:“想必杜公子有難言之隐,不能說就不說吧,我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已經足夠了,我們先回去。”

外面的馬兒還在飲河水,我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不急,難得出來走走,我們不如下車在河邊散散步,聊聊這些年的事情,如何?”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腕上出現的手,頓了一瞬才開口說道:“你要留下來聊天開口說話便是,何必動手動腳的。”說話間她已經高冷地收回自己的手,臉上帶着警告的神色。

我假裝什麽也沒聽到,又一把拉住她縮回去的手腕,這次直接将她拉了起來,然後撩起車簾,就要把她拉下車來,她神情薄怒,剛要出口訓斥,我連忙大聲說道:“小侯爺,今日天色甚好,你何必如姑娘般躲在馬車裏不出來,來,我們去樹林裏看看有沒有野味可以打。”

馬車夫已經擱下手裏的水勺,滿臉笑意地走過來,“公子可是要去打獵,車廂裏備着弓箭,只是忘了帶獵犬來。”

小侯爺已經下了馬車,表情冷冷的,“不用了,我們就河邊走走。”

一直走到馬車夫看不到的地方,她才停下腳步,視線落在河面上,“杜公子,你明知我就是姑娘,方才何必如此為難我?若是将來我的身份暴露了,或許就是你洩了密。”

她的語氣沉重郁悶,聽得我心裏一跳,“莫忘了,我的秘密除了杜府,你也知道。”

她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又轉過去,“也是。”

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話題被轉移了,“以後,你也不可以再這樣為難我了。我雖然是小侯爺身份,到底還是一個姑娘,而你呢,不是杜君容,是杜之漪,男女授受不親,你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接近我。”她似乎又想到什麽,轉過頭看着我,“我記得那時候你個子小小的,看上去比我小得多了,現在怎麽長得這麽高了?”

我恍惚了一下,錯算了年齡也真是夠了。“這種問題,可能只能去問老天爺了。”

她好像也被弄暈了,蹙着眉想了想,終于不再想下去,“大千世界,果然無奇不有啊。”

我表示深深贊同。

……

熏着檀香氣的大殿裏,大風刮過,金黃色帳幔麥浪般翻滾着,深紅色柱子穩重安定地立在後面。一襲青色身影若隐若現。那直挺的柱子上刻着濃黑的行楷:戒得長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蓮色。

她戴上青色僧帽,蓄留起來的長發掩在帽下,修身裁剪的僧衣如初夏荷塘上随風微動的蓮葉,纖細的手腕懸下褪色的紅珠串,軟軟的僧鞋踩在荷花青磚之上。

整座大殿陷入沉寂,熏香燃燒的灰燼紛紛落地,發出葉落般的聲音。我撩開紗簾,繞道柱子,出現在她的後面。

她手腕上的佛珠顫抖了一下,然後轉過身,表情已經波瀾不驚。

“門外面是杜府的女眷,你快點走吧。不然被她們看到你這樣的裝扮,會起疑心的。”我想要拉着她從後門溜走,她微微用力,縮回自己的手,“我為什麽要躲?這裏本來就是我呆的地方。”

“可是,你現在不是小和尚須塵了,你是堂堂小侯爺啊!”

她立在原地,好像腳已經生根,“你怎麽會在這裏?那天在河邊不是都已經說清楚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接觸。”

“你真的不走?那這扇門可以不用開了。”

“該走的似乎是你。”她頓了一下,“我不會再出家一次,你放心。”

看她這樣的架勢,我不得不擔心!

“我就怕明日滿城的人都知道,剛剛繼承爵位的小侯爺忽然頓悟,抛下榮華富貴,一夜出家了!”她這樣的裝扮,門外還有她的兩個侍衛在守門,我不得不懷疑她這次來寺廟是蓄謀而來,準備悄悄再次剃度成僧。等到消息放出,昭告天下,木已成舟,即使是她的嫡母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将她從寺廟裏接出來,天下人都已經知道這個小侯爺是個僧人了。

她卻堅定地搖搖頭,然後抓住自己一縷長發,“我好不容易才蓄起這頭長發,怎麽忍心再一刀剪碎了,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想在這裏靜靜心。”

“我陪你。”

她擡眸,臉上的表情還是冷冷的,“有第二個人在,我怎麽靜心?”

“那你可以假裝不知道我在這裏。”

她嘆了一口氣,“我真拿你沒辦法。”

我見她終于不再堅持趕我走,連忙走到佛殿前,點燃了一支香,然後插在香爐上。白色煙氣袅袅而上,“我方才向佛祖許了一個願,你想聽嗎?”

她站在一邊,搖搖頭,“說出來就不靈了,我也不想聽。更何況倉促下許的願,恐怕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我再燃三支香,這次誠心誠意地許一個。咦,這裏有簽筒,你還會解簽嗎?”說話間我已經拿起簽筒,然後跪坐在佛像前,開始搖簽。

簽搖了許久,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擱下手裏的佛珠,走過來一把拿走我手裏的簽筒,一支簽恰好落在她的腳下,“你這麽吵,我怎麽才能假裝不知道你在這裏?”

我彎腰拾起那支簽,對她的話恍若未聞,舉起簽面給她看,“你看,是‘不成鄰裏不成家,水泡癡人似落花,莫道圓時還又缺,須教缺處複重圓。’這是破鏡重圓的意思嗎?”

她拿過我手裏的簽文,看都沒看,直接放回了簽筒,“寺廟裏準備了九九八十一支簽,每支簽上的內容都是讓小和尚臨摹佛經抄上去的,你若信了這個,怎麽不想想世間上難道只有八十一種命運嗎?每個人的人生際遇都不同,豈是小小一只簽筒可以囊括的。”

“原來你不信這個,那你怎麽還這麽喜歡往寺廟裏跑?”

她放好手裏的簽,“這裏是修身養性的地方,靜人心,足矣。”

“那麽,你究竟在煩憂什麽?”

她轉過頭,然後坐在我身邊,“我在煩憂将來的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花枝草蔓眼中開

她很美。這件事情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杜府有三位姑娘:容大姑娘擅長作畫,容二姑娘只負責貌美如花,而容三姑娘乏善可陳,無人問津。作為最美麗的女兒花,她從小受到父親的寵愛,而将她養大的嫡母也是視她如己出,她的地位比嫡長女杜君容都要來得高,從小到大,呼風喚雨,有求必應,她是驕縱跋扈的二小姐,無人敢惹。

直到那一天,她躲在簾帳後面想要與嫡母玩捉迷藏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

夫人身邊的大侍女邢昙正半蹲在榻邊,伺候夫人飲茶休息。四下靜悄悄的,并沒有其他人。幾十年的主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杜君姿聽得無趣,正要跳出來吓唬吓唬母親,邢昙嘴裏忽然吐出了她的名字。

“辛姨娘房裏的那位,真真是被寵壞了。”邢昙的聲音含在唇齒間,有些含糊,杜君姿偏偏敏感地聽出了“那位”指的是自己,還有話裏的一股厭惡。

夫人慵懶地躺在芙蓉榻上,剛剛飲完茶的嗓音清潤婉轉,“二姑娘生來就是被寵的,老爺那麽疼惜她,我不疼她,不是與他唱了反調。他既然要寵,我們就寵,發狠地寵,看看能寵出什麽德行來!”

話裏不加掩飾的恨與狠讓年幼的杜君姿深深地震撼了,難道她以前看到的都是假情假意嗎?辛姨娘,這個妖妖嬈繞的女人才不是她的母親,她眼中的母親只有簾幕外面的這位,端莊慈愛的杜夫人!

耳畔還響着她的話,“還好容姐兒比她早出生了幾個月,嫡長女的婚事不能作簡。等容姐兒嫁出去了,二姑娘的名聲也就不重要了……”

邢昙的聲音忽然壓低了,“夫人這口氣可要憋住,過了幾年就好了。”

“忍得久了,我都以為假的成了真,真的成了假。你看容姐兒,一點不懂我的心,越來越生分,倒是姿兒,養得久了,反而是她最貼我的心……邢昙,我是不是做錯了?”

“夫人!您可要看清楚那位是誰生的,是辛姨娘,那個女人的女兒,再好,也是仇人的女兒!”邢昙似乎比杜夫人還要恨辛姨娘。

仇人的女兒?!杜君姿徹底心冷,她躲在簾幕後面一動不動,直到腳步發麻,眼淚染濕臉頰,四周漸漸昏暗,最後陷入一片黑暗當中。她聽到邢昙扶着夫人離去的腳步聲,聽到外面傳來尋找自己的聲音,回繞在腦海裏的全都是方才的對話,原來她在杜夫人眼裏只是一個仇人的女兒,這個她視為親生母親的女人,她費盡心思讨好甚至暗暗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的女人,在背後原來這樣讨厭自己!

那一刻,杜君姿陷入絕望之中,她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完全崩塌了,它完全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美好。

那天以後她變得越來越嚣張跋扈,看着杜君容,她就滿腔都是嫉妒與憤恨,處處與她作對。杜君容過得越不好,她才能過得越好。這樣的意識慢慢加深加深,最後已經到了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的地步。

每天夜裏,她都會想起那個平靜的午後對話,原來再深的感情都敵不過血緣連接,她輸給杜君容的地方就是她不是杜夫人親生的!這個認知讓她明白自己永遠得不到杜夫人真正的母愛了,還好她還有辛姨娘。

杜君姿以為自己要與杜君容作對到她出嫁的時候才能停止,一場地震改變了一切。杜君容死了。她知道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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