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消息的時候,正被辛姨娘緊緊抱在懷中,她們坐在馬車上一路逃難,準備先到傾州城避難。

“可是,母親她還在府裏……”她下意識地便想要去找杜夫人,喃喃地說出口。迎來的卻是辛姨娘狠狠的一記耳光,“小賤貨!你親娘是我,不是她!”

馬車裏沒有別人,杜君姿被這一記耳光打蒙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打她,用肮髒的字眼來責罵自己的!從小到大她都住在春暖閣裏,吃穿用度是最好的,旁邊的人處事溫柔優雅,深受官宦人家出身的杜夫人影響,每一個小細節都處理得舒适文雅。而此刻,她親生母親竟然用“賤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出手暴力,毫不顧忌對方的尊嚴與面子!

這就是她真正的母親,一個光有美貌沒有任何修養的母親,這樣的她怎麽比得上杜君容,她永遠也比不上了!

她捂着臉哭得昏天暗地,比那天午後的感覺更要糟糕!

舉家搬到傾州城後,府裏沒有了杜君容。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動力。辛姨娘來找她,她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看,而面對虛情假意的杜夫人,她還要強顏歡笑地應對,費盡心思維持往日嬌嬌女的樣子。她以為只要撐到夫人給自己安排好親事就可以了,杜家長子的歸來卻徹底地讓她失寵了。

杜夫人的眼裏只有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一向疼愛她的父親也轉移了注意力,先前已經有了杜之清這個小兒子,現在又來了一個,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心思來關心關心自己女兒。杜君姿漸漸變得沉默、寡言,她很快就要及笄了,府裏卻完全沒有透露要大辦的消息,看來她期盼許久的及笄大典只能草草了事。

沒有體面的禮儀,她可以容忍,但是她的婚事照舊被忽視了。因為杜之漪的婚事顯得更加重要,于情于理都應該先處理好長子的婚事。杜君姿卻已經無法容忍,再等下去,她恐怕就很難嫁到好人家了。

想到那句“二姑娘的名聲也就不重要了”,杜君姿心裏一緊,如果她的名聲壞在嫡母手上,以後無論再怎麽樣維護都沒有用的。惴惴不安之下,她開始自己主動物色。

那個剛剛繼承爵位的小侯爺向她抛出桃花枝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遇到良人了。所以她不顧臉面,偷偷跑到酒樓與他會面,想要他快點媒請自己。等來的卻是慕月小姐,她殘酷地告訴了她事情真相。杜君姿終于承認,老天爺是偏心的,他從來沒有站在自己這邊過。她就算孤獨終老,也不能嫁給這樣風流好色之徒!

後來她常常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就算有傾城容貌又如何,她的心已經越來越冷,對世上的人不再抱任何希望。她希望嫁到鐘鳴鼎食之家,被所有人羨慕敬仰,爬到高高的地位。但是如果得到這些的前提是她必須嫁給一個品格龌龊人,忍辱含淚地接受自己不喜歡的婚姻,她寧願不要這些!

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底線。

與小侯爺的婚事化成如夢泡影後,君姿變得更加內斂沉默。她發現府裏的人也不再那麽嚴苛地看管自己,夫人漸漸很少來問津她的事情。她知道這是杜夫人故意放松的,想要讓自己出去惹點事情,最好是某些傷風敗俗的事情,這樣就能借着這個由頭随便把自己嫁了。

這樣的事情當然不能讓老爺知道,若不是有心之人,絕對發現不了。杜君姿一開始很慶幸自己有這個心理準備,常常告誡自己做事要謹慎再謹慎,經歷過小侯爺的事情後,更是步步小心,不再輕易出門。但是時間久了,她忽然又覺得這樣做了又有什麽意義,杜夫人要是一心不想讓自己嫁個如意郎君,有的是辦法阻攔。她越想越覺得無望,與其在這裏規規矩矩地做個深閨女兒,不如就像杜夫人所希望的那樣,大膽地私自出府,是自暴自棄了吧。

她想通後,便常常獨自出府,大街小巷地逛着。有時候甚至不帶丫鬟,穿着簡單的衣裳行走在大街上,就像商賈人家的女兒,手腕上跨個籃子,沿街買點小東西。她漸漸得到一些趣味,街坊的流言也開始四起。她長得很美,即使是粗布荊釵,走在人群裏依舊楚楚動人。慢慢地也有人認出了她,卻不敢确認。郡守千金這樣的裝扮走在大街上,平民百姓都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一天君姿路過一家茶館,那時候已經入夜,她任性地沒有回府。大紅燈籠亮在黑漆漆的夜色裏,光亮深處傳來喧鬧聲。她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新來的小戲子站在高高的舞臺上,她擡起頭,努力看着他。

小戲子明明是個少年郎,偏生扮了紅拂女,俏生生地立在舞臺中央,那聲音也是極好聽的,只聽他唱道:“雖然是舞衫中常承恩眷,辜負了紅拂女錦繡年。對春光不由人芳心缭亂,想起了紅顏老更有誰憐。”

聽到此處,君姿的淚水落了下來。她想到了自己。

戲臺上的紅拂女一襲水紅色長裙,手裏拿着紅色的拂塵,那化妝過的眼睛斜斜瞥着臺下,青黛點眉眉細長,一股妖嬈悠然滋生。

她就像一陣微風,輕輕地悄悄地溜到後臺。一直到小戲子下了臺,

只見那戲子端坐在鏡妝臺前,染着顏料的指甲微微翹起,慢慢卸着妖媚的妝,一頭雛鴉色的青絲從紅釵珠巾裏柔順地滑落半腰,那水紅水紅的長裙此時正在戲子修長瑩白的十指裏慢慢飄落,露出雪白的肩頭,杜君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致,睜大眼正想看個仔細,對方一手挽着長發,一手拈着青色長衫,身子輕靈地一轉,青衫已然穩穩當當地套在身上。

她放下門簾,看得驚心動魄,那寬松的青衫底下,正是驚鴻一瞥的修長身姿,此時袅袅走來,更是暗香浮動,弧線搖曳。君姿眼睜睜看着對方挑起門簾,露出卸下妝後清水般的臉,“小姐怎麽不在前方好好看戲,跑到這裏來了?”饒是如此幹淨的臉,杜君姿還是看到了那股媚色,更讓她吃驚的是,這是個少年。

君姿紅着臉,眼睛卻大膽地盯着他看,“你是新來的?叫什麽名字?”

小戲子斜着眉,說話的聲音都好像在唱戲,“戲子哪有什麽名字,大家都叫我戲中的名字,紅拂。”

少女聽了這個回答,皺了皺眉,半響沒有說話。

小戲子擱下門簾,門簾很快又被掀起,杜君姿有些傲慢地看着他,“我叫杜君姿。”

她話剛一說完,便轉了身跑遠了。他只看見她身上的墨綠色披風,被高高拂起又緩緩落下,仿佛一道綠色的瀑布慢慢偃旗息鼓。

這一晚好像被神念了咒語,杜君姿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跟一個卑賤的戲子互相認識。或許是被紅衣下修長的身姿蠱惑了吧。卸妝的少年清隽又妩媚,她自诩為美人,見了這樣的少年郎,卻覺得他的美色比自己更勝上一籌。起碼他沒有被她的美色迷惑!

杜府靜悄悄的,君姿脫下墨綠色披風,披着頭發坐在床沿,托腮睡不着覺。霜兒手裏托着食盒,坐在門口準備一邊守夜一邊吃東西。君姿瞧見了,招手讓她走進來。

霜兒嘴裏嚼着滿滿的糕點,忽然見到主子叫自己,拼命地吞咽,雖然被抓包偷吃很多遍了。杜君姿也不攔她,興致勃勃地看着她吃糕點的窘态。因為咽下去太快,霜兒還沒有走到,就彎腰咳嗽起來,噴了一地餅屑。

杜君姿終于良心發現,随手遞給她一盞茶,霜兒吃完嘴裏的糕點後,連忙問小主子叫自己什麽事情。

君姿絕豔的眉眼掩在墨發之下,平日傲慢的眼神收斂得一幹二淨,臉頰浮着兩朵紅暈,“霜兒,你想過嫁人的事情嗎?”

霜兒卻被吓得臉色蒼白,“小姐,霜兒錯了,以後一定不偷吃了,千萬不要趕霜兒走啊!”

杜君姿看着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嫁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霜兒猛地搖搖頭,“對于小姐來說,嫁人當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對于霜兒來說,嫁人就意味着要被趕出杜府,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以後就不能陪在小姐身邊了。”

“你……不覺得我很壞嗎,老是惹麻煩,不僅欺負你們這些侍女,還欺負自己的姐姐妹妹,仗着父親的疼愛便奪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的我,你也想繼續陪在我身邊?”君姿從床沿滑下來,直接坐在地毯上,與霜兒平起平坐起來。

霜兒怔怔地看着她,“霜兒從小便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再壞,也是霜兒的小姐。”

杜君姿的臉忽然冷下來,聲音冷冰冰的,“霜兒,你出去。這些吃的留在這裏,不準拿走。”

她最讨厭的就是虛情假意!霜兒方才那句話雖然一瞬間觸動了她,下一刻她卻覺得實在太假了。她已經很難再相信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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