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回
第二天一早,酣睡正沉的端王是被心急火燎的恭王給叫醒的。
李衍一夜宿醉,醒來後頭疼欲裂不知所以,蒙着被子又要繼續大睡。
恭王卻不能再縱容弟弟,強行掀了被子就把端王提了起來。
原來那舉辦在即的祭天大典各項程序繁瑣冗長,諸位親王今早都要去禮部熟悉流程,恭王端王這會兒功夫怕是已經遲到了。
端王一聽恭王勸說,登時就清醒過來,忙穿上衣服,跟着恭王匆匆下樓。
那貼身侍衛李世榮已來接自家王爺,正與恭王的車夫一起焦急地等在門口。李潇李衍兄弟倆于是風馳電掣趕到禮部。
再進門一看,其他親王與禮部衆官已悉數到場,就連那中書令崔大人也端坐在堂!
端王昨日才把自家對表哥的苦戀感情想個通透,甚至還趁着醉意肖想過崔家表哥在床上的形容神貌,眼下猝不防地見到了崔渚本人,直把端王臊得臉紅心跳,好似那懷春少女般嬌羞情怯,扭扭捏捏。
堂中衆人一瞧,這兩位姍姍來遲的親王,年長的那個神色坦然,大大方方;年輕的那個則雙頰泛紅,羞羞答答。兩人俱是鬓發淩亂、衣衫不平。一定是在別處過了夜,且意猶未盡流連忘返,是才連衣裳都沒換就直接趕來了禮部。
衆人相視而笑,默契難言。
唯獨那中書令崔大人面色如霜,冷冷瞧着端王殿下。
李衍臉紅心臊羞怯不安,趕緊找了個空位坐下,始終不敢與崔渚對視。
屋漏偏逢連雨,待兩位親王入席後,敬王李湛還調笑道:“阿衍,我昨日去你的住處找你玩,你家侍衛同我說你出門吃酒去了,卻原來是在诳我。你老實說,你是在哪只莺莺燕燕的愛巢裏住了一宿兒?”
端王大驚失色,還未來得及分辨,恭王李潇就搶先道:“你這話可就是誤會阿衍了,他昨夜宿的可不是甚麽莺莺燕燕,而是一只男家雀兒呢。”
此言一出,衆人都大吃一驚。沒想到端王原來還有這種愛好。
端王則是被兩個笨哥哥氣得快要吐血,急道:“三哥哥!你嘴上就沒個把門兒的麽?一大早的就胡言亂語毀人清白!”
李潇哈哈大笑,李衍臉色更紅,一把推開了李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崔渚。
崔渚見狀,更是認定端王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胸中煩悶異常,又兼酸楚心痛。
他這份心痛,既是為端王與一只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男家雀兒”一夜風流,更是為自己而哀嘆。
時隔三年,他怎麽又被這小騙子給弄得心神不寧了?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要冷臉待他,卻還是為他而動搖內心,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這對表兄弟自是各懷鬼胎。人齊之後,禮部官員率先宣讀大典流程,中書令崔渚也替皇帝傳遞口谕。
李衍偷瞧崔家表哥,只見崔大人儀态清朗端正,嗓音如琴聲般悅耳,更是心動不已,一雙晶亮眼眸俨然變成了閃爍星子,眼神都看得發直了。
崔渚自然也察覺到李衍那不加絲毫掩飾的愛慕眼神,仍是是板着面孔不加理會。但烏帽之下,一對耳朵卻是慢慢變紅了。
待早日議程全部結束,崔渚抱起文書徑自離席。李衍撇下一衆親哥哥,連忙追出門去跟在崔渚身旁,殷勤地問道:“崔大人,你現在要去哪裏?可是要去用午膳麽?”
李衍湊近之後,崔渚就聞到了他身上散發的淡淡酒氣,心中更是酸澀,而端正步伐絲毫不變,冷冷淡淡地答道:“不勞端王殿下費心。”
李衍叫苦不疊,心道這崔家表哥怎的變得如此冷漠。
見崔渚就要走遠,李衍忙加快腳步,腳下卻不由得打了個絆子。
只見端王身形一歪雙膝着地,“砰”的一聲就跪在了石板地上!
李衍吃痛,登時叫出了聲。
崔渚回頭一看,見端王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立即面露不悅,道:“怎麽這麽不小心?這麽大的人還如此莽撞。”于是上前幾步,彎腰伸手就要來攙端王。
李衍則是委屈到了極點。本王怎的如此倒黴,放着三年前溫柔可親的崔表哥不去喜歡,偏偏等這崔家表哥變成了冷面閻王,我才後知後覺地愛上他?
見崔渚不情不願地來扶自己,端王怒從心頭起,一巴掌拍掉了崔大人的手,喊道:“幹脆把本王摔死算了!省得我堂堂陳宛王再上趕着拿熱臉去碰你幸原公子的冷屁股!”
崔渚不意被李衍打了手,還未來得及生氣,就覺得李衍的手涼到了極點。再看他面色如霞,紅潤異常,便心道不妙,端王怕是生病發熱了。
李衍是生了病還不自知,崔渚哪裏還顧得上與他拌嘴?忙将書卷夾在腋下,伸手撫摸他的額頭,又強行奪起他的左手腕,握在指間細細搭脈,果然查出了體熱發燒的脈象。
于是,崔渚單手握着李衍的纖細手腕,恨鐵不成鋼地說:“端王殿下,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發燒了麽?怎麽生病了還跑出來招搖?”
李衍愣了愣,呆呆地反問:“我生病了?我怎麽不知道?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呢……”
難道是因為本王昨日在銀屏閣又是酗酒又是哭鬧的緣故,所以才不甚沾染了病氣?
李衍心中一驚。如此說來,本王就是因為苦戀崔家表哥不得的緣故而積憂成疾了?
原來恭王哥哥說的都是真的!
人心痛了,果然是應該往回縮的。看我不過才想了崔渚一個晚上,今早起來就發了燒。若是我心心念念惦記着他三年,豈不是要活活病死了?
怪不得本王三年間将他忘到了腦後,雁洲哥哥,我果然是愛你愛得發狂了!
情絲百轉,哀婉欲絕。李衍就直勾勾地望向崔渚,眼神既是楚楚可憐,又有萬般深情。
崔渚則面色一沉,暗自思忖,端王這副思春神情又是什麽個意思?
端王還口口聲聲說着昨日好好的,今天起來就生了病。難道是同那只“男家雀兒”耍得太過火,所以才着了涼?
如此想着,崔渚手上更加用力,直将李衍的手腕捏得疼痛發紅,呲牙裂嘴地說:“崔大人,你弄得本王好疼阿!”
崔渚回過神來,忙撒開了手,冷冰冰地說:“還請端王快點就醫,免得延誤病情。”說罷,就要起身離開。
李衍哪裏舍得把他放走?
端王心思一轉,一把扯住了崔渚的朱紅衣袖,憋着一股氣就往崔渚懷裏一撲,跟着兩只胳膊就緊緊地環住了崔渚的腰背!
崔渚不意被李衍撲了個滿懷,懷中書卷嘩啦啦的落到了地上,冰冷書卷在剎那間就換成了一具溫軟身體。
崔渚大驚失色,明知該推開表弟,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于是,李衍軟軟地伏在崔渚懷中,還仰起清麗小臉,可憐巴巴地說:“雁洲哥哥,弟弟的頭好痛阿,怕是走不動路了呢。”
崔渚冷眼瞧端王那靈動狡黠的晶亮星眸,就知這個小東西又在撒謊,便板着面孔說:“可是要哥哥抱你?”
李衍還以為崔渚說的“抱”是“抱扶”的意思,喜不自勝,眉開眼笑地說:“若是雁洲哥哥能将我攙扶一二,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崔渚決心要治一治端王的毛病,便點點頭,先扶着李衍站直,然後彎腰撿起散落在地的書卷,疊整齊了就往李衍懷裏一塞。
李衍懷裏抱着一堆官家文書,正不明所以的時候,崔渚就一手環住他的腰肢往懷裏一帶,另一手則勾住他的腿彎往上那麽一提。李衍只覺雙腳離地頭暈眼花,一轉眼的功夫,堂堂端王就被崔家表哥給打橫抱在了懷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般親密姿勢真是把李衍臊得不行,嗔道:“笨哥哥,我是要你扶我,扶我!不是要你這樣抱小媳婦兒過門似的抱我呀!”
崔渚并不搭話,穩穩地将李衍打橫抱在身前,順着白石板路往前走去。
李衍又是害羞心臊,又是情動不已,捂着發燙臉龐,軟聲求道:“雁洲哥哥,我知錯了,你快放我下來罷。我還生着病呢,你舍得這樣折騰我嗎?”
崔渚目視前方,神色淡然地說:“不是你說走不動路了,才撒嬌要哥哥抱的麽?”
李衍更是害羞,道:“抱也不是這麽個抱法……我又不是姑娘阿。”
崔渚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知道的。”
說着,又低頭看了眼在自己懷中作小女兒情态的表弟,提醒道:“莫叫書卷落地了。”
李衍睜眼一看,才發現懷中的書卷快要滑落,忙把那疊書卷抱回胸前。崔渚點了點頭,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眼下的情狀正是:哥哥的懷裏抱着弟弟的身子,弟弟的懷裏又抱着哥哥的文書,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在妙哉。
別說重逢之後,就說三年之前,李衍也從未與崔渚如此親近過。他縮在表哥懷中,是情動又兼體熱,便像只小貓兒般乖乖巧巧。
李衍難得安靜片刻,崔渚卻是心神不定。
他自上往下地看李衍面容,只覺得表弟眼睫纖長漆黑,日光溫柔,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就在凝脂肌膚上投下了長影。眼睫影子籠着表弟那挺俏的鼻尖與緊抿的薄唇,更顯得此人柔美清麗,可憐可愛……
但是,崔渚已經打定主意,這一次,決不能再被這個小騙子的好面相給糊弄過去了。
他崔雁洲身為外兄又是外臣,于情于理,都要好好給李衍講講這為人處世的道理,定要把表弟這個愛撒謊的壞毛病給徹底治好。
李衍又哪裏知道崔渚心在想什麽?
他倚在崔渚懷中,緊緊地抱着表哥的文書,軟軟地問:“表哥哥,你要帶我去哪裏呀?”
崔渚定神答道:“我來皇都上任之後,陛下賜了我一座私宅,距離官府十分近。我現在就帶你過去,再請大夫來給你治病,這比你回到皇宮深苑再找大夫要快得多了。”
李衍沒想到生病了還有這般好處,崔家表哥居然願意把他帶回家去照顧!
端王大喜過望,高高興興地倚在崔渚懷中,也不管他是用什麽姿勢把自己帶回家的。
自大周開朝以來,還未曾有過正三品中書令敢将皇家金枝玉葉抱在懷裏招搖過市的情狀。
道路上人員來往,諸位官吏衙役都驚詫不已。或駐足觀察,或頻頻回首,都為這對“親密無間”的表兄弟而咋舌稱奇。
各位親王、禮部官員也都陸續走出堂外。親哥哥們見到阿衍與他從小痛恨到大的崔家表哥如此狎昵,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唯有恭王李潇遠遠望着兩人背影,忽然想起他前日在家宴上說的玩笑話——“表哥可以把宜安小公主抱回家去,拜堂成親洞房花燭,以後就是風風光光的公主驸馬”。
再看崔渚此時抱着李衍絕塵而去的背影,豈不就是應了這句玩笑話麽?
李潇駭然大驚,只覺得自家的話比那街邊擺攤算命的還要靈驗!
若是他以後再信口開河,豈不是要惹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這還真是得謹言慎行,再不敢胡言亂語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公主抱,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