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合卺
祝照披着紅蓋頭,坐在轎子裏許長時間才到了文王府前,按照一應規矩,祝照得由徐環瑩送到文王府的迎親客手中。
祝照拉着徐環瑩的手時,手心裏都是汗,徐環瑩不鹹不淡地在她耳邊道了句:“你便是怕,也得強挺着胸,今個兒你入這道門若是不敢擡頭,日後怕是一輩子也擡不起頭了,嫁給王爺也非什麽好事,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這話,徐環瑩便将祝照的手給了另一個人,祝照趴在那人肩上,能聞見對方身上的脂粉味兒,老婦喚道新娘子來了,又有人道是王妃入門,祝照耳畔響起的聲音,皆是陌生的,她心裏想着的,卻一直都是徐環瑩方才說的那句話。
徐環瑩的話,不是譏諷,而是提醒。
祝照心裏知道,有的人便是如此,面上看着難相處,嘴上說話不饒人,實則沒多少壞心眼兒。
祝照蓋着蓋頭,幾乎什麽也看不見,就只能偶爾瞧見背着她的婦人小碎步朝後院新房走去時,翩跹的衣擺,那婦人的衣擺上繡了鴛鴦,襯着藍綢底,煞是好看。
今日文王娶親,入文王府的賓客也都來頭不小,除了朝中要臣之外,嵘親王和贊親王、賢親王也都來了,這幾個都是兄弟,同為當今皇帝的叔伯,自然不能缺席。
幾位王爺以前還是皇子時,嵘親王便是二皇子,贊親王排第三,先帝明天子是第五,賢親王排第六,文王明雲見是十一,明雲見在衆多王爺之中,年齡最小,地位也是最低。
他與幾個兄弟并無什麽往來,但也沒有半分恩怨。
贊親王曾說過:“還是十一弟舒服,整日就只有消遣娛樂,哪兒像我們,忙個不停。”
明雲見無朝中大權,唯一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的,就只有京都三千夜旗軍,說是三千,便絕對到不了四千人,別說是比之一手遮天的嵘親王,就是比之賢親王,他也不如。
賢親王好歹娶了兵部尚書的女兒為王妃。
這麽些年來,衆人望着明雲見的王妃之位,也等于望着他對朝局有無野心,可不得不說,自明天子駕崩後的這近十年來,明雲見太随性了。他不拉幫結派,不送禮不宴客,甚至也不娶妻,隔三差五不上朝,偶爾天熱了還寫奏折請批假,說自己要去江南避暑。
幾位親王就算是想要對他忌憚,他的所作所為,也絲毫讓人忌憚不起來。
賢親王曾經閑得無趣,在明雲見去江南避暑時派人跟過他,每每離開京都,回回都跟,跟了五六年,年年都一樣,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吟詩作畫,偶爾閑情逸致來了,還要交幾個江湖友人。
他也不習武,劍都不怎舉得動,為幾個萍水相逢之人寫過兩首口水詩,詩文傳了千裏入京都,到了賢親王手上時,賢親王才認了,此人,真是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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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賢親王也知曉,無野心的,才能于這官海之中,活得長久。
只是曾經所見的不争,于今年金秋十月初八的這一日打破了。
“十一弟娶誰不好,偏偏娶了祝家的人。”贊親王從宴席上下來,拉着賢親王醉酒賞彎月,一起去茅房解手,二人勾肩搭背,兄弟幾個中,他們倆最親厚。
側院茅房旁,種了兩棵桂花樹,遮掩了些許味道。
贊親王站在茅廁裏,露出了半截身子,賢親王則站在樹下,微微皺眉道:“朝中誰人不知,祝家……曾是嵘親王的心腹。”
“秘書監祝盛,自入官場以來便倚靠在嵘親王之下,他兒子繪畫天分極高,送入宮中學畫後,成了宮廷畫師,但我聽說……祝曉為嵘親王畫過一副畫,不知三哥可聽過?”賢親王問。
贊親王理了衣裳,推門出來朝他瞥了一眼,道:“聽過,卻從未見過,也不知畫的是什麽,但有傳言,十年前祝家慘死,也是為那副畫所累。”
“三哥覺得,祝家之死,是不是嵘親王為之?”賢親王壓低聲音問。
贊親王一頓,道:“既是心腹,若非背叛,怎會被滅了滿門。而且據我所知,嵘親王到現在還在找當年真兇,若真是他,假裝找兩年便可放下了,大理寺都不追查,他私下的幾個探子卻還在尋,不會是他動的手。”
“該不會是三哥你動的手吧?”賢親王狀似玩笑地問了句。
贊親王面色一僵,轉而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指着賢親王的臉點了點,道:“六弟,你說話可真有意思。”
“而今小皇帝越來越大,雖還安分,但始終是頭幼狼,文王雖無甚作為,卻很會哄小皇帝開心,他而今娶了祝家的姑娘,是否是站隊嵘親王?否則你說他都獨身這麽些年了,突然被賜婚,不顯蹊跷?或許賜婚,就是他自己找小皇帝提的呢。”賢親王說着,又搖了搖頭,撲哧一笑:“不過我也沒覺着,他成親了高興。”
“十一弟十年未娶,為的是誰,滿京皆知。”贊親王話說到了這兒,正瞧見前方禮部侍郎晃着矮胖的身子走過來,手裏還端着杯酒,見了兩位親王,行了禮後,帶着點兒醉意拉着他們二人說,前頭正等着他們呢。
宴席入了尾聲,賓客散去,文王府中的人都幫着将那些過來吃喜酒的大臣送到門口,入了各府的轎辇,再一一送走,那些神志不清實在走不了的,便安排客房歇下。
明雲見不問政事,在朝中也有一些文官朋友,每每出來都是打發時間,書墨消遣,今日他成親,那幾個朋友也給足了場面,帶着一群平日裏滿口治世之道的大臣們行酒令。
文人舌燦蓮花,那些已經身居高位的大臣哪兒是他們的對手,三言兩語之下就被灌了許多酒下去,今日這文王婚宴,也算是真的熱鬧了。
前院熱鬧,後院卻安靜地出奇。
祝照沒有随身的丫鬟,故而她入了新房之後,房內就只有她一個人,迎親客放下她後,就被府裏人請到偏廳吃酒去了。
祝照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膝蓋上,呼吸也輕了很多,就是頭上的繁缛飾品太多,壓得她腦袋有些昏沉。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反正她在心裏默默将大學與中庸兩本書的內容反複背誦了好幾遍,瞌睡都快來了,哈欠打過,門外才稍稍有些動靜。
不是府裏人走過的聲音,今日文王府忙碌,府裏的下人走路帶風,恨不得能飛,匆匆忙忙的,此時過來的腳步卻很穩,不疾不徐,近到房門前時,才伸手推開了門。
按照規矩,得有捧着喜秤的丫鬟,尋常人家的喜秤是銅的或者鍍金,也有人家用純金打造,文王府的這個,用的是玉如意代替,更為奢華尊貴。
合卺酒也是金杯玉盞裝了的。
但是房內無人在,祝照聽見門被人推開,也明顯察覺到門外吹入的一陣秋風,門再度關上時,她呼吸都快停了。祝照緊張得雙手抓着膝前的裙子,聽着來者慢慢靠近的腳步聲,直到一雙靴子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才慢慢閉上眼,勉強叫自己鎮定下來。
明雲見定定地站在祝照的跟前,看着面前腰背挺直,卻胸腔劇烈起伏的女子,又見她不算細膩的手緊緊地抓着裙子,将一對鳳凰抓得起了皺痕。
他目光清明,一切都按照他人的計劃實行了,他作為一顆被利用的棋子,也終于發揮了作用,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心中始終有些亂了序。
娶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女子,在京都其實很常見,朝中官員有權有勢的,家中總有幾個美豔年輕的妾婢,端不上臺面,但看着賞心悅目。
只是明雲見依舊覺得荒唐,因為他還記得祝照年幼時的模樣,小小一只,那就是孩子,便是現在看過去,也沒有半分長大了的樣子。
明雲見最終後退了兩步,轉身坐在了放了玉如意與合卺酒的桌旁,見了桌面上一盤花生,抓了一把自己先吃了兩口。
祝照聽見明雲見剝花生的聲音了,她睜大了雙眼,滿臉都是疑惑,仔細聽了聽,對方的确是在吃花生沒錯。
明雲見不出聲,祝照也不敢出聲,大約一刻鐘後,明雲見吃花生吃得都快煩了,才道:“你還真是聽話,知曉本王進來了,即見沒舉動,也不知自己把你的蓋頭摘下。”
祝照抿了抿嘴,老實道:“二夫人說,蓋頭……得夫君揭開的。”
明雲見聽她聲音軟糯,帶着些許示弱,撐着額頭的手微微收緊了些,眉心不禁輕皺,他嘆了口氣,還是拿起桌上的玉如意走了過去,挑起紅蓋頭,掀開時,才算是見到了祝照的裝扮。
她先前,都是穿徐環瑩穿舊了的衣裳,其實她膚色偏白,不适合鵝黃色,顯得太過瘦小,倒是一身明紅,惹出了幾分豔來。
三個月,祝照長胖了些。
不像她初來京都時那般瘦小如雞了,明雲見記得那時見到她,她穿着一身黃衣,就像是剛出生不足十日的小雞仔,黃色的絨毛貼在身上,兩只手就能捏死的瘦弱。
今日,施了粉黛,抹了胭脂,發飾與嫁衣也是專門找人定制的,很合身,很好看,只是她身量不高,雙肩依舊有些消瘦,但比之百日前,好了太多。
明雲見突然想起,成親前七日,小松去給祝照送飯時,回來在紙上寫了句:王妃胖了些,好看許多。
祝照臉如火燒,慢慢擡起雙眸朝站立在自己跟前的明雲見瞧去。
她一雙圓眼因為過于緊張,些許濕潤,眼尾點了兩點胭脂,如桃花瓣,雖長了些肉,下巴還是削尖的。
明雲見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她,直到看得祝照不好意思了,他才問:“你與子秋,誰大?”
“三公主比我稍大半年。”祝照說。
她記得,她與明子秋都是初三生辰,她是十二月初三,明子秋是六月初三。
明雲見聽她這般說,啧了一聲,背過身去走回了桌邊,玉如意往桌上随意一丢,坐下後與祝照之間隔了十步之遠,兩人就這麽互相望着,新房內的燭火明明滅滅。
祝照朝桌上的合卺酒看去,耐着性子等了會兒,怕是對方喝多了酒忘了,幹脆提醒一句:“二夫人說,成親當夜要飲合卺酒。”
明雲見聽她這般說,突然笑了起來,他端起酒走到祝照跟前,遞給對方一杯,而後自己端着個圓凳,坐在了床邊,略微歪着頭看向祝照,眨了眨眼,問:“合卺酒當如何喝,你那二夫人可教過你了?”
明雲見與她之間的距離很近,兩人的膝蓋幾乎是錯開碰在一起的,他的衣服上有些許酒味兒,方才用玉如意挑開她的蓋頭時,祝照就聞到了,現下味道更濃。
她搖了搖頭,如何喝合卺酒,徐二夫人的确沒說過。
徐二夫人在她離開徐冬家之前,與她說蓋頭得文王掀,合卺酒一定要喝,還有……洞房花燭若有任何不适,一定得忍着。
明雲見見她眨巴眨巴一雙圓眼,幹脆抓起了祝照的手腕,二人交杯,他先飲下,暗紅色的袖子半遮了臉,一雙桃花眼近距離地盯着祝照,等她動作。
祝照紅着臉,望着杯中清澈的酒,閉上眼湊過去一口吞下,學了明雲見飲酒時的痛快。
入喉咽下後,她才愣了愣,睜開眼望着杯子,再看明雲見,低聲道:“是……水。”
明雲見點頭,嗯了一聲。
祝照問:“合卺酒,不是酒嗎?”
明雲見收回了手,瞥她:“小孩兒最好別飲酒。”
作者有話要說: 文王OS:啧,還沒我侄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