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瑾
慕容寬是慕容家的獨子, 慕容家如今管事的還是慕容華亭, 慕容華亭現已年近七十了,因為早年有功勳在身, 先帝繼位之前就得了個侯爺的封號。
在先帝明天子執政期間,慕容侯爺就已經不怎麽幹涉朝堂之事了, 他将兵權交出, 在京都城郊外的山莊裏頭養老。
慕容華亭四個兒子, 三個年輕時跟着自己戰死沙場。他向來對親情比較寡淡, 但對下嚴苛,慕容家有任何決策, 都得與他說一聲。
慕容家的府邸尚在京都內,慕容寬的父親是慕容華亭的小兒子,已不是朝中官員。但慕容家家財萬貫, 慕容華亭對慕容寬又不怎管教, 養得慕容寬成了一副纨绔性子。
慕容寬被大理寺的人請去問話時,還晃着一把金扇子一點兒也不怕。他就坐在問話的堂內太師椅上, 與那些同樣被叫來問話,站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人完全不同。
嚴光知曉慕容寬的身份,對他也無可奈何, 赤門軍與藍門軍的統領各站一邊,還在翻閱昨晚這些去萬金坊內幾人的口供。
“有茶沒?”慕容寬坐了半晌也沒見人找自己, 于是問了句。
“慕容公子不是來做客的。”嚴光不客氣地說了句,慕容寬反而笑着道:“我以為我是來做客的呢。”
“給慕容公子看茶。”一道聲音從堂外響起,不輕不重, 正好叫忙碌的大理寺人聽見。
衆人朝外瞧了一眼,午間不知為何突然變天,現下烏雲密布,竟有要下雨的趨勢。明雲見身後跟着個夜旗軍與赤門軍的副統領,兩袖招風朝這邊過來,發上已經落了雨水了。
慕容寬見到明雲見,頓時笑着揮了揮手,揚聲道:“文王殿下,許久不見啊!”
“半年前見過一回,不久。”明雲見一邊進門一邊道。
赤門軍統領見了明雲見,可算是松了口氣。他們這些人不太能與慕容寬打交道,因為慕容寬完全是一副混不吝的性子,喜歡顧左右而言他,但明雲見能治得了他。
明雲見的外公,曾是慕容侯爺麾下的一員大将,但因為慕容侯爺退出朝堂之後,明雲見的母妃得罪了周大夫,沒有兵權的武官在朝中難以艱存,最終病逝。随着明雲見外公病逝,明雲見的幾個舅舅與姨母便都漸漸離了朝堂,告老還鄉的有兩個,雲游四海的也有兩個。
明雲見極有耐心,慕容寬一旦插科打诨不認真了,明雲見便與他繞,最終總是慕容寬敗下陣來,覺得明雲見居然比他還啰嗦。
茶水上來,明雲見坐在慕容寬身旁問他:“萬金坊出事前一天,你輸了一千兩黃金,還揚言要炸了萬金坊,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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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寬喝了口茶,無需回想,點頭道:“是啊,小爺說了,他們那萬金坊裏的人都出老千!被人炸了也是正常的,說明想炸他們萬金坊的不止小爺一個。”
“你說這話時,有哪些人聽見了?”明雲見又問。
慕容寬道:“小爺我是站在他們正門前喊的,聽見的人多了去了。”
“挑你見了眼熟的說。”明雲見道。
慕容寬不知想到了什麽,晃動扇子的手指停頓,轉了話題與他說:“文王殿下成親那日,怎麽沒叫我過去湊熱鬧?”
“你不在京都。”明雲見道。
慕容寬那段時間的确南下找美人兒去了。于是他與明雲見說:“那你下回納妾,我能去湊熱鬧嗎?”
“本王不納妾。”明雲見回。
慕容寬又問:“為何不納妾?文王殿下之前不娶妻就已經被人傳言你不能人事了,你還不趕緊添丁添子自證清白,多找些美人相伴豈不快活。”
明雲見耐着性子,與他當着衆人的面胡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嚴光聽不下去,心想這回皇帝可是生了氣,給他們時限的,于是他開口:“二位談正事吧。”
慕容寬正與明雲見聊得開心,突然聽見嚴光的聲音,不滿地皺眉,又端起茶杯朝嚴光問:“嚴大人要不要喝茶?不喝的話勞煩幫我續一杯。”
嚴光嫌他啰嗦,又不敢甩臉,只能背過身去問其餘幾人的話。
“慕容公子若不好好回想,本王可就不管你了。”明雲見放下茶杯,順手将慕容寬一直晃着玩兒的金扇子奪過來,在自己手中細細拂過:“你心中有懷疑之人,對吧?”
慕容寬雙眉微擡,壓低聲音與明雲見道:“文王殿下不可替我通融嗎?黑火真不是我弄來的。”
“你知是誰找來的。”明雲見雙眸朝他看去,慕容寬只察覺寒光閃過,又見明雲見那認真的雙眼,知曉這回文王可沒玩心與他胡鬧了。
慕容寬說:“誰能弄到黑火,你們當官的心裏都有數。”
“兵部。”明雲見的聲音略微揚起,朝嚴光道:“嚴大人記下,慕容公子說他在那晚見到了兵部的人。”
嚴光聽見有情況,連忙轉身拿筆記下,就等着慕容寬繼續說。
慕容寬一怔,道:“我可沒說是兵部的人。”
明雲見挑眉:“兵部尚書?”
“怎麽可能!”慕容寬嗤笑,明雲見又道:“兵部侍郎。”
慕容寬頓時一怔,道了句:“把扇子還給小爺。”
“兵部侍郎田偉?”明雲見問他,慕容寬眨了眨眼,于是明雲見又揚聲道:“當晚知曉慕容公子喊說要炸了萬金坊之人,是兵部侍郎劉藝青,此人未入萬金坊,故而萬金坊內衆人并未告知他那晚也在場。”
“你是在何處見到他的?”明雲見問,慕容寬還來不及回答,明雲見便道:“萬金坊正門通巷,左右兩邊,一邊是賣珠寶首飾的地方,一邊連接着黑巷。大多瞞着家中或身份特殊不便露面來賭錢之人會走黑巷,黑巷夜間無燈,慕容公子是在那處看見兵部劉侍郎的吧?”
慕容寬往椅子上一靠,閉口不談了。
“你怕什麽?一個兵部劉侍郎,還敢因為你實話實說,就對你動手不成?”明雲見将扇子放回桌上,這才對慕容寬道:“慕容公子需知,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纏綿煙花柳巷也容易染病,潔身自好吧。”
慕容寬眨了眨眼,明雲見在說完這話後,便起身背對着他不再理會,只與其餘幾人交談,說要拿兵部劉侍郎來問話。
慕容寬拿回自己的扇子,擡袖聞了聞身上味道,心想明雲見如何知道他是方被人從青樓裏提出來的?慕容寬展開扇子扇了扇風,這才瞧見,他的金扇雕花的縫隙中夾了一根女子長發,扇紙染了一點胭脂紅。
坐等了半個時辰,慕容寬覺着無聊,于是開口:“問完了小爺可以走了吧?”
沒人應他,他便徑自朝外走了。
一旁站着還得挨個兒被審的人瞧他這般自在,簡直羨慕得要流淚。
慕容寬出了大理寺的門,正好轟隆一聲雷下,嘩啦啦的大雨落了下來。
慕容寬在大理寺門前等了約半刻中雨也沒停,正瞧見一輛馬車停在了他的前方,馬車上挂着小旗,是文王府的标識。
小松披着蓑衣下了馬車,手上拿着一把傘正要朝大理寺裏走。慕容寬以前見過他兩回,連忙攔住道:“可是給文王送傘?借小爺一把吧!”
小松瞥向慕容寬,他知曉這人是誰,京都有名纨绔公子爺,于是小松搖頭。
慕容寬啧了聲:“小啞巴別不近人情,我瞧見你手上有兩把傘!”
被人叫小啞巴,小松一手肘将慕容寬推開。嬌貴長大的少爺經不起習武之人一推,撞在門上疼得很,慕容寬連忙道:“你敢打我,小心我去文王那處告你狀!”
祝照在馬車裏聽見聲音,連忙掀開車窗簾朝外看,便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與小松互相瞪着眼,于是她開口:“小松,送到了傘便回去,莫要與人起沖突。”
慕容寬聞聲看去,便瞧見文王府的馬車旁,車窗處一只細軟的小手掀開了窗簾,裏頭露出了一張精致的臉。臉蛋白白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秀眉彎彎,挺标志,也很眼熟。
便是慕容寬這一愣神,讓小松進了大理寺。
祝照只覺得這人奇怪,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叫她不舒服,于是垂下車簾,抿了抿嘴,心想這人面容,好似在哪兒見過。
“長寧?”慕容寬揚聲。
祝照怔楞,又掀開車簾看去。
慕容寬直接沖進了雨裏,小跑到祝照跟前,不知從哪兒來的兩個夜旗軍突然竄出,吓了慕容寬一跳。
他也不在意,連忙問:“你可是長寧?”
祝照仔細瞧他,瞧見他右側眉毛裏有一道細細的小疤,便認出這人了。
“阿瑾哥。”祝照出聲,慕容寬頓時笑得燦爛。他也不在意旁邊虎視眈眈盯着他的兩名夜旗軍,只笑着與祝照道:“方才我見你險些沒認出,你怎坐上了文王府的馬車?”
方問完,慕容寬便怔住了,回想起來,京都的确一直都在傳明雲見娶了個年紀比他小許多歲的姑娘為王妃,只是尋常人家不知這姑娘是誰。
慕容寬與其父都不在朝中,朝中人也未将祝照身份往外傳,有心人看着,無心人沒聽過她,慕容寬自然也不知明雲見娶的就是她了。
見慕容寬還在雨裏淋着,祝照連忙将自己留着的一把傘從窗戶裏遞出給他,說:“天冷莫淋雨,阿瑾哥怎麽在此處?”
慕容寬接過傘,面色漸漸冷了下來。他撐着傘看了祝照好幾眼,輕聲嘆道:“我們一家拼命想要遠離權勢喧嚣,你卻被卷入其中了。不過……好在嫁的是文王,他人不錯,不會虧待你。”
祝照瞧着慕容寬,與記憶中相差許多,若非是慕容寬先認出她,她斷是認不出對方的。
祝照幼時與姨娘家的孩子玩兒得不好,但有個姑姑家的哥哥時常來府裏轉,經常照顧着她,與她較為親厚。她姑姑嫁出之後是死在産床上的,廢了命才換得了一個兒子。
祝照的姑父不是當官的,加上姑姑死了之後姑父傷心,祝照的爹也怪姑父沒照顧好姑姑,兩家長輩便斷了往來。不過姑姑的兒子與姑姑長得像,祝照的爹會允許他常常在祝家小住。
祝照不知姑父是誰,也不知那個表兄全名叫什麽,只知曉爹娘都叫他阿瑾,不提他的姓,所以她也跟着喊阿瑾哥。
小孩兒長大了便脫相,不過在祝照的記憶裏,阿瑾哥調皮搗蛋,這一點,慕容寬倒是一點兒也沒變。
“這處風大,不如你進馬車來說吧?”祝照說完,又愣了愣。慕容寬本想說好,但見她表情便改了口:“不了,你已是文王妃,我入你的馬車算什麽,等會兒文王若知曉,我估計得夠嗆。”
“你淋了雨這般吹風不好,小心病了。”祝照說罷,慕容寬又道:“我記得你小時總生病,現在呢?身體好些了嗎?”
祝照點頭,正要應話,二人便聽見大理寺門前傳來一聲:“慕容公子還沒走?是舍不得大理寺裏的茶,打算坐牢裏喝幾個月嗎?”
祝照擡眸,慕容寬轉身,兩人視線一同瞧去,便見明雲見撐着傘站在大理寺的石獅子旁,眉心緊皺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