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表兄
明雲見慢慢朝兩人走去, 待到靠近慕容寬時, 才瞥了一眼對方手中拿着印有文王府标記的油傘。
視線輕掃,不在慕容寬的身上多停留一分, 明雲見無視對方,問祝照:“特地來送傘?”
馬車內的祝照點頭:“王爺方走天就變了, 我聽府裏管家說今日或會有雨, 故而特地過來替王爺送傘, 免得你又如早間回來一般, 滿身水珠。”
明雲見伸手朝車窗裏探去,帶着點兒涼意的掌心落在祝照的頭頂, 看似寵溺地撫了幾下,而後道:“回府吧。”
“王爺忙完了?”祝照問。
明雲見嗯了一聲,又朝慕容寬瞥去, 道:“索性慕容公子沒有隐瞞, 倒是替本王找到了一條線索,剩下的交給大理寺追查。本王為了這個案子也累了許多天, 是時候放手了,立功的事兒就交給他們罷了。”
祝照哦了聲,也朝慕容寬看了一眼。她心中默念着對方的姓氏, 心想難道阿瑾哥叫慕容瑾?慕容家很厲害嗎?就連文王都要叫對方一聲慕容公子。
明雲見掀開馬車車簾進門,馬車檐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直落, 雨勢轉大,那水珠也成了水流。
祝照朝窗外慕容寬看去,見他渾身淋透有些擔憂, 于是開口:“王爺,我們可以順路送慕容公子回去嗎?”
明雲見方坐下,聽見祝照這話,不禁擡眸朝她看去,這一眼很深,輕皺的眉心沒有松開。
他道:“文王府與慕容府不順路。”
祝照知曉,這是他不願送的意思。
小松也上了馬車,祝照連忙道:“小松等等。”
她先是放下車簾,低頭将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而後裹成一團再從窗戶塞到了慕容寬的手中。祝照今日出府身上披着的是件白色披風,也無花紋,除了短些,并無男女之分。
這般冷的天,慕容寬還淋了雨,明雲見不願帶他坐馬車,他走回去吹風勢必要受涼。祝照送出披風後,又與慕容寬道:“我就住在文王府,阿瑾哥若要找我,随時可來。”
慕容寬接過祝照的披風,上頭還帶着點兒餘溫。他的目光順着車窗縫隙朝裏頭瞥去,正好對上了明雲見看過來的眼神,那一眼可比十一月底的風吹得要凍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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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寬道:“你在王府要乖乖的,不該管的事別瞎管,知曉嗎?”
祝照點頭嗯了聲,明雲見開口:“小松,回府。”
小松揚起馬鞭,馬車微微晃動,祝照連忙道:“阿瑾哥再見。”
慕容寬只來得及擡起自己的手,揮都沒揮,文王府的馬車就從跟前駛過,車輪壓起的水濺了他一靴面。
慕容寬不禁扯着嘴角幹笑,視線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笑容逐漸收斂,又成了皺眉。
十年前祝府出事後,慕容寬特地去看過,當時祝府被燒毀,幾乎瞧不出房屋原樣了。後來遲遲無人收管祝府,慕容寬的父親便出面替祝府衆人處理了後事,并且找了塊風水地,将一家人全都在葬在了一起。
往年的祝府空置時間長無人領認,便是祝照在世,也沒回京都,故而那塊地過了時限便被朝廷收下。朝廷說是要賣出,其實交給了贊親王處理府邸,也就是等于送給贊親王了。
祝府舊址成了酒風十裏對面的茶館‘借十裏’,幾年之後,祝照又回到了京都。
兜兜轉轉一個圈,慕容寬覺得只要是身在皇城,就避免不了這些權勢鬥争,凡是與利益相關的,都帶着危險。好在祝照是嫁給了明雲見,慕容寬知曉明雲見的為人,他聰明卻不貪功,從不将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也許這樣平穩安然地度過一生,對祝照才是最好的。
祝照脫了披風還有些冷,尤其是馬車回王府的路上走得略微有些快,車簾兩旁飄起的縫隙裏有冷風直刮進來。
祝照坐在邊側吹着風,一雙手縮在了袖子裏還是凍,于是她稍稍挪了位置,朝明雲見那邊湊過去。
明雲見瞥見她的舉動,隔一會兒挪一下,隔一會兒挪一下,直至兩人之間袖擺碰袖擺了,他才不禁嘆了口氣,掀開自己大氅對祝照道:“冷就過來。”
祝照擡眸對他笑了笑,老實湊過去,瞧着明雲見的胳膊還想挽,動了動手只抓着他的袖子一擺,沒敢太靠近。
明雲見問:“你與慕容寬認識?”
祝照眨了眨眼,心中一怔,慕容寬是誰?
難道阿瑾哥的名字不叫慕容瑾,叫慕容寬?
“王爺說的可是方才那人?”祝照為了确定,又問了一遍。
明雲見才瞪了她一眼道:“你若不是原先就認識他,為何要與他說那麽久的話?還将本王府中的傘送過去了,慕容寬的為人你不知曉,危險得很。”
祝照瞳孔收縮,頗為驚訝:“他原來是個厲害的人嗎?”
祝照方才瞧着慕容寬與小松說話的樣子,還以為他與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不學無術,是個十足的纨绔子呢。
“不是個多厲害的人。”明雲見伸手點了她的額頭,稍稍用力戳了下道:“但慕容寬驕奢放逸,但凡見個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會言語調戲兩句。你方才與他湊得那般近,哪知他心裏是如何打量你的。”
“王爺你這是……誇我好看,還是在說慕容公子的壞話?”祝照聽他這般說,臉頰微微泛紅,如抹了胭脂一般。
祝照被風吹冷的手貼着臉頰兩側,捧臉朝明雲見看去,眸中還有被人誇過的驚喜。
明雲見見她如此才驚覺二人似乎離得太近,胳膊貼着胳膊,差點兒便是祝照偎在他的懷中了。此時若要退後,未免太突兀,祝照心思細膩敏銳,明雲見怕他稍有守禮舉動,都會被她誤以為是厭嫌。
“慕容寬的為人,無需本王說,京都衆人皆是知曉的。”明雲見瞥過目光,又道:“況且你不是說過,本王是好人,站在本王對立面的便是壞人?他與本王不同盟,你下回見到他繞着走就是了。”
祝照輕輕啊了一聲,說:“我恐怕……不能見他繞路走。”
明雲見皺眉,祝照笑着對他道:“方才那位慕容公子,是我表兄。”
一句表兄,倒是讓明雲見震驚了,他沒想過祝家居然與慕容家是如此關系。
祝照将明雲見的袖子攥多了些,手指繞着他袖擺上的雲錦邊道:“我爹有個妹妹叫祝嫣,我從未見過,但是我聽兄長提起過,說姑姑是個很愛笑的人。姑姑嫁給了誰家我也不知,只是聽兄長說過我還未出生時,姑姑便在産子之後過世了。因為此事,我爹發了好大的脾氣,怪罪姑父一家未能照顧好姑姑,所以兩家便斷了往來,當真從此以後長輩之間再沒見面。”
祝照頓了頓,又道:“或許見過,只是我從不知自己的姑父是誰,只有個表哥,我一直叫他阿瑾哥,年長我四歲,會來祝府陪我玩兒,還在祝府住過幾個月。”
明雲見聽明白了,問她:“所以,你其實也不知曉慕容寬是你表兄,方才才與他相認的?”
祝照點頭,玩兒着明雲見袖子的手不經意碰到對方的尾指,祝照驚覺男女有別,往旁邊挪了些。
卻沒想到明雲見嘶了一聲,道:“你手怎這麽涼?”
說完這話,他便抓過祝照的手壓在自己的袖子下,隔着一層裏衣,以手臂熨燙着她的雙手。
祝照雙眼睜大,讷讷地看向自己被明雲見抓住且放在袖中的手,又擡眸看向對方,歪着頭問了句:“那日後,我能常叫阿瑾哥來王府玩兒嗎?”
“你從未與本王提過,要叫徐家的人來王府玩兒。”明雲見皺眉瞥她。
祝照頓時無話可說,她抿着嘴,只對明雲見露出不尴不尬的笑容。其實她也有私心,感情偏向的不是徐家那邊。比起從小就不怎與自己玩耍的徐環瑩、徐潭等人,祝照對年幼時帶自己上樹掏鳥窩,結果被母雀啄破了眉毛一角的慕容寬,更有好感。
明雲見看了祝照好一會兒,瞧得出她眼裏認了熟人之後的雀躍。他明知祝照在京都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遇到個合得來的親戚于她平日交友也好,但……
“不許叫他來文王府。”明雲見如此說。
祝照沒問為什麽,她聽明雲見的話,也知曉明雲見做任何事必有他的道理。
如若慕容家在京都影響頗大,文王府的确不好與這些有勢之人往來。祝照心想既然不能叫慕容寬來府裏相見,他們日後或可書信來往,或可約在府外偶爾碰面。
“表兄……”明雲見将這稱呼琢磨了會兒,心想,表兄與表妹生了情成親的也不是沒有,慕容寬那性子,不靠譜。
萬金坊爆炸一案,有了慕容寬的證詞之後,的确找到了突破。
那日落雨,慕容寬在大理寺門前等候的片刻,明雲見已經與大理寺少卿嚴光讨論出了個方向來。他提了一些緊要的話,若尋線索可查出萬金坊爆炸的原因,這個功勞明雲見也不打算往自己身上攬。
之後又幾天,大理寺果然拿了批文與慕容寬的證詞找了兵部劉侍郎問話。劉侍郎陪着大理寺的人耗了幾日時間,不論大理寺說什麽,劉侍郎只一口咬定自己是從那兒路過的。
就在劉侍郎為萬金坊爆炸之事被大理寺磨得焦頭爛額之際,戶部突然朝兵部提問七月撥下去的軍械款的問題,要入軍械庫查看今年新增軍械。
以舊充好,不是沒有過,只是今年有五百兩銀子對不上,戶部以此事又與兵部糾纏不休。
原先軍械款之事都是劉侍郎處理,因為劉侍郎被大理寺的人頻頻問話,導致此事落在了另一位兵部侍郎田偉的手中。
田偉命兵部的人連夜統賬,實在找不出這五百兩銀子的去處。他們統賬時,戶部侍郎就帶着人在旁邊看着,順便問了前兩年軍械款的事兒。
戶部與兵部那夜共十九人,坐在房中統了一晚上才發現,近五年來的軍械款中居然每年都相差許多,分月扣下,寫的都是運輸開支。
而核對了實際運輸開支後,光是軍械款便少了八千多兩銀子,且不包括每年其餘兵部從戶部提的款銀,更不知劉侍郎經手的開銷中,還有無其他纰漏。
便是因為這一夜對賬,劉侍郎貪污已成板上釘釘。贊親王惜財如命,自己戶部的銀子被劉侍郎貪污,氣得他命戶部尚書在皇帝面前狠狠告了劉侍郎一狀。
正好這時,戶部侍郎從皇宮回府的途中被人攔了路,原來是兩個壯年男子在街上打了起來,原因是其中一人以假銀買東西。
戶部侍郎一聽有假銀,立刻上前去看,結果看見那銀子上頭有戶部的印。
其中一人道:“哪兒有銀子上頭有這種印記的?”
另一人說:“這是真銀子!是我從萬金坊裏贏回來的!”
便是這兩人的吵鬧,将兵部劉侍郎貪污、賭博兩罪同立。黑火軍庫中亦有人站出來,說見過多日前劉侍郎去過黑火庫說是清點黑火庫存,但有無動過黑火,便無人可知。
樹死始于根爛。
大理寺數罪并定,萬金坊究竟是不是劉侍郎炸的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