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赈災

京都的雨總算過去, 一連十多日都是晴天朗朗, 月棠院內的梅花經過多日雨水依舊□□,趁着暖風又一次盛放。

已是小寒, 要不了多久将要除夕,祝照想過要不要寫信問明雲見能否回京過年, 可她總是在落筆時猶豫。

畢竟明雲見離京是為了公辦, 雁州那邊情況如何祝照并不知情, 或許雨水依舊, 水患難治,又或者是水災下的難民太多, 祝照怕自己的一封信打擾了對方。

況且自明雲見離京後,祝照每回寫過去的信都沒有回複,或許她命人送出去的那些明雲見也未有時間看。

上回冬至明子秋來了文王府, 祝照為了宴請明子秋便讓後廚做了些美味佳肴, 沒能吃上餃子,故而今日小寒, 廚娘包了許多餃子,第一批下鍋的已經給祝照端上來了。

天雖寒但無風,祝照坐在修好的月棠院小廳內正一邊吃餃子一邊練字, 前兩日手上結痂後不疼,她就開始繼續練習了。

小松一早出門不知辦了什麽去, 這時正好回來。

少年一身勁黑的衣服,祝照為了讓他防寒,命人做了一件靛色披風給他, 恐怕是他嫌披風礙事影響奔跑,故而從未穿過。

見祝照在小廳吃餃子,小松幾步跑到她跟前,入門時帶來了一陣寒風,像是将空氣中的冰屑掃進了屋。

祝照問他:“你吃餃子嗎?”

小松點了點頭,檀芯便笑着下去給小松盛餃子。

祝照又問:“你一早去哪兒了?府裏大夫來找過我,還說你前幾日半夜練武受了涼,可得記得吃藥。”

小松對祝照笑了笑,笑容還未持續幾個眨眼的功夫,他便立刻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在祝照跟前。

祝照瞥去,咽下餃子。

擱在桌面上的是一封信,信上封蠟是暖黃色的,印着個章,章上的字是——初。

“誰的信?”祝照問,小松擡了擡下巴,祝照便拿起信件翻面,正面寫道:長寧親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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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字跡祝照認得,她還私下偷偷臨摹過許久,就為了能讓自己的字寫得好看些。方才她還在想明雲見未給過回信,這回信就來了。

祝照抿嘴微笑,将信拿在手上掂量還挺厚,也不知文王寫了什麽。

打開來瞧,祝照頓時看見自己前幾日寄出去的紙張,一張張紙上都有批注,哪個字寫得不對,哪個字又錯了筆畫,或是筆鋒不夠,明雲見都有認真圈出。

祝照看了幾眼,才在最後瞧見了一張字,那是她手破了那日寫的,對于字沒有批改,倒是在旁邊留了句小字:手怎麽了?

祝照見那一行小字,抿嘴将餃子端到了一旁,抽出一張空白的紙來,拿起筆認真地寫道:手無礙,恐是凍的,下回不吹風了。

祝照寫字時,小松就在旁邊站着,瞧她寫了這句,于是撇嘴,把桌案上祝照那寫壞了字的紙翻了個面,動靜還不小。

祝照瞥去,小松将手拿開,紙上背面寫着:老實告知,不許說謊,否則本王回來罰你。

祝照頓時擡頭朝小松瞪了一眼,道:“你已與王爺說了吧?”

小松摸了摸鼻子,裝作沒聽見,祝照才用墨把紙前撒謊的一句話塗了去,改寫冬至那日與明子秋上街時碰見的事,寥寥幾句,并未牢騷。

寫完之後,她的筆尖一頓,心口的跳動忽而漏了一拍,不自覺于紙後加了句:除夕将至,王爺歸否?

寫完後祝照差點兒要将這句話塗掉,擱下筆,她右手攥緊,望着面前這一封信,心想這紙瞧着挺貴的,為了不浪費,還是別塗鴉了。

待到信紙風幹,祝照也将餃子吃完了,折好信紙放在信封內。檀芯正好端着餃子上來,小松見了餃子,高興地端着餃子出了門,一個輕功飛上了圍牆邊上,聞着月棠院梅花的清香,一口氣将七、八個餃子下了肚。

“吃好了便把這信給王爺送去。”祝照說着:“下回不許告狀!”

小松噘着嘴撇開頭,他若是能說話,估計說的是:我是為了王妃好!

明雲見也不是不想給祝照回信,實在是他到了雁州湖安城後,才知曉這處因為雨災水患變得有多惡劣。別說湖安城是城,因為江水決堤沖垮了一道舊城門,城中大片廢墟,瞧着連鎮子都不如些。

明雲見到湖安城時,這處還在下雨,當地官府知曉是京都文王來了,沒敢将他安置在湖安城內,只能在湖安城往北走的高處環鎮內找了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客棧,包下客棧讓他歇着。

環鎮距離湖安城近百裏,都不算是湖安城範圍內了,而且翻過兩座山頭就是景州,也是小皇帝讓明雲見特別留心的地方。

凡是遇災的地方官員都知曉,朝廷派來的監工若職權不大,那是個辦事兒的,若是身份地位高,也就是走個過場。

只等他們這邊收到了戶部的物資,在工部派人的帶領之下,将水患控制住,這些走過場的人便可領功回京交差了。

雁州的州府已經因為未能及時止損被罰,湖安城的知縣現如今也為了水患忙得焦頭爛額,拖着個病重的身體咳嗽不斷還滿場跑。

這回戶部為了雁州水患撥動的銀兩有限,僅夠補上雁州州府先前拖遲江堤施工的漏洞,千裏迢迢帶來的糧食,也是給當地官員和戶部施工衆人吃的。

明雲見到了雁州便吐了一回,飯菜也吃不好。他本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皇子身份長大,少年時期便成了文王,出門在外總有人伺候,這回跟着工部當真應了小皇帝的那句話,來雁州吃苦的。

兩日熬過了水土不服的難受,加上雁州的雨水終于有消停的意思,明雲見才漸漸好轉,睜眼時桌上便有好幾封祝照寫來的信。

随行護身的夜旗軍将祝照的信按日期排好,果然是三天一封沒有遺漏,不過明雲見打開這幾封信一看,本稍稍緩和的糟糕心情再度跌入谷底,頭都開始痛了。

足足四封信,沒有一封與他有關,也沒問他吃得好否,住得好否,習慣否,更沒問災情如何,讓他保重身體,倒是足足十幾張練字紙。

明雲見當下便将那紙丢到一旁不看,也跟當地知縣一般,拖着病體去了江堤處監工。

以往的監工從未離開過客棧舒适處,明雲見監工幾乎日日親臨。不過他也惜命,找了個足夠安全的地方登高看遠,主動攬下了衆人吃喝用度的問題,命人在當地找了幾個銀號的賬房來算賬。

工部與戶部原也有算賬的人,全都被明雲見打發走了。

凡是有災情的地方,衆人大多心思都撲在了救災上,所需耗費銀兩物資一類便自然而然地模糊了起來。朝中也有些不成文的暗規定,只需在物資的耗費上沒有超出預期的一定金額,那些亂七八糟的糊塗賬,都可以寫入‘額外支出’。

正如軍中每年都有報死名額,将領手中也有意外人命的數額,不堪負重的、訓練誤傷而死的,屬于‘意外死亡’之中。自然,如若死亡數額沒達到,也有将領将自己看不順眼的手下打殺死,算入其中。

赈災治水上的額外支出,大到為救水而死之人的家屬慰問金,小到給災民施粥布米打翻了一碗米,這些銀兩本就是灰色,可寫有,也可寫無。

除此之外,凡是有赈災之處,便有藏污納垢之處。明雲見自然是知曉這些內裏行情的,他是沒管,但既然都來到雁州受這趟罪了,總不能什麽也不做,真當個杵地花瓶讓人搬來雁州給人瞧瞧,再搬回京都供在文王府裏。

幾天下來,雨水緩解,明雲見建議将江水分流引走,江邊壘高,江外挖道,若是江水漫出還有可走之路。

修繕決堤之處刻不容緩,不能起早貪黑,只能十二個時辰不停完善。工部修繕江堤的人分成晝夜雙班,赈災施粥布米一事,交給了當地富商。

富商在此次雨水中雖有損失,但家底豐厚,不受太大連累,每日施粥達到一定的量,明雲見還口頭應允回京後替他們向朝廷讨個良商善商的虛名。

一連多日下來,向來愛幹淨的文王也有三五日不能沐浴更衣的情況,下巴上都長青色的胡渣了。

禮部尚書蘇昇告假回鄉修祖廟,得知明雲見號召當地富商施粥,二人雖幾乎同時從京都出發,但路上并未碰面,明雲見比他走得快。

都到了湖安城附近,蘇昇也不好不與明雲見打個招呼,便在回京前去了一趟湖安城,連帶着家中長子與已經嫁出的蘇雨媚一起。

蘇雨媚嫁給周漣成了封易郡王妃,照理來說已不算是蘇家人了,但蘇家祖母在世時特別疼在蘇雨媚,直誇她聰慧。這回大水沖了祖廟,祖母那邊受損較為嚴重,蘇昇才帶着蘇雨媚回來,也有安撫天上老人之意。

蘇昇到了湖安城,首先便去了湖安城最安全舒适之處,問了驿館之後才知道明雲見不在,幾番打聽終于在江邊上見到明雲見。

當時蘇雨媚跟在蘇昇身後,因為天冷風大,江邊施工多日髒亂得很。蘇雨媚身上披着狐毛披風,銀狐毛貼着臉掃過,她臉上蒙着面紗,頭上朱釵被風吹得晃動,雙眼定定地看向站在江邊新堤的明雲見,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明雲見穿着一身白衣裳,衣擺是墨色的,他披了件玄色披風,玉冠高束,額前幾縷碎發被風吹亂,腰背筆挺地迎風站定,突然擡手指向一處說了幾句,手上還有半個嚼得發幹的饅頭。

自小鐘鳴鼎食,如今卻風餐露宿了。

“文王殿下!”蘇昇揚聲,以手擋風,朝江邊喊去。

明雲見聽見,朝蘇昇這邊瞥了一眼,視若無睹,繼續監工,不知說到了什麽,半蹲身子與旁邊衣衫渾髒的男人溝通。

蘇昇長嘆一聲:“真瞧不出來,文王居然還正兒八經地監工了。”

蘇雨媚伸手撩發,半垂着眼眸。

蘇昇上前走近,一步步小心不踏入江邊泥坑裏,勉強幹幹淨淨地站在了明雲見之下,瞧見明雲見嘴裏咬着饅頭,顴骨被冷風吹得泛紅,哎喲一聲:“文王殿下受苦了啊。”

明雲見朝他敷衍一笑:“忙呢。”

蘇昇啞言,蘇雨媚站在十步之外,前頭的路太差,她不知怎麽走才能不弄髒自己的繡花鞋,幹脆就站在原處。

蘇昇幾次想與明雲見搭上話,也不見對方有時間理他,蘇昇正欲去驿館等着,還未轉身便聽見身後有人喊道:“王爺!”

明雲見不耐煩地回頭,奔跑而來的是夜旗軍一員,還未跑到明雲見跟前便道:“王妃來信。”

明雲見手裏半個被風吹得幾乎凍成石頭的饅頭實在吃不進,他找了塊幹淨的地方跳下,将手裏饅頭丢給了夜旗軍,轉而拿了信,找了個吹不到風的地方拆開去看。

信的內容不長,祝照乖巧地草談冬至那日上街險些被馬撞上的事兒,也提了封易郡王出手救她,明雲見眉心輕輕皺着,不知看到了何處,突然莞爾。

收了信,折疊好放入懷中,明雲見與夜旗軍道:“讓他們加快些,再有幾日這邊也差不多結束,本王要于除夕前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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