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往事
回到文王府, 祝照與明子秋還沒用飯, 檀芯與桃芝在月棠院的廳內布置了飯菜,小松又去拉府裏大夫過來, 大夫入門時氣都來不及喘。
祝照的雙手一直縮在袖子裏,大夫提着藥箱半蹲在她跟前要瞧她手上的傷時, 祝照才慢慢将手松開。
其實血已經沒怎麽流了, 這麽冷的天, 剛流出來的血都能給凍上。
傷口未愈合, 但沙石與血融在了一起,還得一點點将血痂挑開, 沖洗傷口裏的沙石才行。
大夫給祝照清理傷口時,明子秋與她說話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嘴裏談的, 都是方才在路上所說的話題, 與蘇雨媚有關。
蘇雨媚離京這事兒祝照不知道,不過明雲見要去雁州的事兒, 恐怕府裏的檀芯已經與蘇雨媚打過招呼了。
當年蘇雨媚與明雲見因為一則聖旨分開,明子秋挺為明雲見可惜的,在她們都還年幼的時候, 明子秋見過蘇雨媚幾次。彼時蘇雨媚也不大,又得了個京都才女之稱, 有些傲氣,與旁人愛答不理的,卻喜歡與小孩兒逗着玩兒, 明子秋覺得她不端着,與她也親近些。
關于蘇雨媚與明雲見的過去,明子秋參與了些,祝照不曾親眼見過。
明子秋道:“我聽人說,蘇雨媚與皇叔初次見面時是在京都城外的碧水湖旁九鳳亭,那地方每年都有個文人節,望着湖中十裏蓮花,映着湖岸細柳如煙吟詩作對。蘇雨媚那年十四,扮作小公子模樣混入其中作了幾首詩,沒想到她的幾首詩引得出游的先帝爺看重,後來打聽了一番。”
那年的明雲見也是十四,跟在先帝明天子身後一同離京,聽說京都城外有個文人節才特地去看。明天子也想見見京都的文人節中,能否找到幾個文采斐然,日後有入朝為官潛質的人。
蘇雨媚混入男子之中,是瞞着家裏人跑出來的。她從小飽讀詩書,性子活潑又膽大,在碧水湖九鳳亭一鳴驚人之後給衆人留下神秘。
明天子讓明雲見調查一番那小公子是誰家的人,明雲見幾乎不費力就找到了蘇雨媚。他當時只知曉蘇雨媚是蘇家的小公子,也欣賞對方的文采,有意結實交個朋友,便沒有立刻道破明天子有招她為官的想法。
蘇雨媚知曉明雲見是文王,兩人年齡相當,加上明雲見也通些書墨,二人倒是一見如故,時時出門采風,偶爾作畫提詩。
蘇雨媚年輕氣盛時,心量便不高,她放在九鳳亭內的詩被一游人貶了兩句,她便要捉那游人回來問話對峙,也正因為這一次對峙鬧得有些大,蘇雨媚偷偷出門胡鬧的事兒被蘇家人知曉。
明雲見當時只知道蘇雨媚被捉回蘇家了,心裏念着這個小兄弟,特地去蘇家拜訪,問了蘇家小公子的事兒。
結果蘇家人告訴他,蘇家沒有小公子,只有大公子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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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雲見怔了怔,道:“便是蘇雨,他說他是蘇家的小公子。”
蘇大人那時還是禮部侍郎,聽明雲見這般說,才無奈地笑着開口道:“文王殿下怕是被小女騙了,您口中的蘇雨,是小女雅兒,本名蘇雨媚,她前段時日女扮男裝胡鬧,讓文王殿下見笑了。”
如此,明雲見才知九鳳亭內文采高的小公子原來是蘇家的小姐蘇雨媚。
雖知蘇雨媚是女兒身份,二人應當避嫌才是,明雲見卻始終有些放不下蘇家那邊,故而在蘇雨媚被罰禁足結束之後,出了蘇府第一時間找上明雲見那刻,明雲見便答應了與她碰面。
蘇雨媚不知明雲見得知自己是女兒身,還是一副少年裝扮,說要當明雲見的一生摯友。
明雲見瞧着蘇雨媚說話時眉飛色舞,甚是大方,心念一動,起了情愫。
明雲見與蘇雨媚接觸時,從未戳破過她女子身份,只是二人總是互贈字畫。明雲見喜歡一人不愛表露,心中向往的親近都寫在了詩詞之中,蘇雨媚未曾回應過,他便當對方不知情。
就在蘇雨媚十五歲那年,明天子突然找上明雲見,與他說了一件事。禮部侍郎蘇昇的小女兒蘇雨媚芳齡十五,從小便與封易郡王交好,雙方家長也樂見其好,故而明天子要指婚,問他意見如何。
明雲見的确驚了,卻也知道蘇家一直都是嵘親王的手下,而封易郡王手握重兵權,嵘親王若想得到封易郡王的支持,必要犧牲一項,其餘不成,便從封易郡王的枕邊人入手。
明天子知曉明雲見與蘇雨媚平日往來得多,只給他幾日時間好好考慮,如若他想娶蘇雨媚,明天子就不指婚,但從另一方來說,明雲見也就不能于這朝中獨善其身。
蘇雨媚既是蘇家的女兒,便注定是權利棋局中的一部分。
明雲見的選擇還未給出,明天子的聖旨就送到了蘇家與封易郡王府,指婚書上寫得明白,待到蘇雨媚适齡,二人便要完婚。
在明子秋的記憶中,明雲見帶她出宮玩耍時她見過蘇雨媚幾次。
蘇雨媚不是拿金釵逗她玩兒,就是要帶她去城外爬山,她沒有大家小姐的分寸,也不拘泥于與自己相處的是文王與三公主,她便是我行我素之人,圖個高興就好。
所以在明子秋知曉蘇雨媚最終沒與皇叔終成眷屬,而是嫁給了封易郡王後,還覺得那兇巴巴懷裏卻總是揣着糖的封易郡王恐怕不會對蘇雨媚好,但二人成親後這麽些年,也一直都相安無事。
只是偶爾提到一直獨身的明雲見,明子秋有些怪蘇雨媚當初未能堅守,也有些怪先帝爺亂點鴛鴦譜。
說到這些時,明子秋陷入回憶之中,并未顧及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正是如今的文王妃,她還将祝照當成幼時的玩伴,有點兒心裏話便憋不住要往外訴。
大夫替祝照清理傷口時,動作很輕,但揭開血痂,将裏頭的沙石用溫水沖出時,還是很疼。
祝照眉心輕皺嘶了一聲,明子秋才啊了一聲,對大夫道:“你下手輕些呀!”
大夫朝明子秋看去一眼,畢恭畢敬地笑了笑,心裏想的卻是,他給祝照沖洗掌心的沙石,至少是在治傷,哪兒像三公主這一連串的過往故事,那可是往王妃的傷口上撒鹽呢。
祝照的手包紮好了,吃飯便有些費事。
小松給她拿了勺子,倒是方便了些。明子秋坐在祝照對面,瞧着祝照面色淡淡,沒有食欲的樣子又看了眼桌上的飯菜,古怪道:“文王府的飯菜挺好吃的啊,你怎麽不吃,不餓嗎?”
祝照愣愣地擡頭,朝明子秋看去時,心裏悶得很,過會兒又小聲問了她一句:“所以照你這麽說,王爺從未與封易郡王妃互相表明心意過?”
“我見他們那樣子,應當是許多感情都不言而喻了吧。”明子秋說着,站在她身後的塗楠便咳嗽了兩聲。
明子秋回頭瞥了塗楠一眼,問他:“你怎麽了?從方才回來路上便一直咳,該不會病了吧?病了便出去站着,別把病氣過給我皇嬸了。”
塗楠眨了眨眼,回了句:“屬下沒病。”
祝照的目光落在塗楠的身上,其實她明白塗楠的意思,是明子秋從小被人護得太好,沒有心機也無所畏懼,心中想到什麽便說什麽了。
明子秋在文王府用完飯後,又與祝照分了一下她們在街市上買的小玩意兒,把自己喜歡的挑了幾樣放上馬車,便陪着祝照在文王府裏轉了一圈,天将黑,塗楠催了三次她才不情不願地回宮。
明子秋坐上馬車後,隔着窗戶與祝照道:“我今日出宮母後立刻就準了,日後恐怕想來王府找你也不難,皇嬸若是想我了,也可入宮尋我去,我還住在老地方。”
祝照點頭,道:“過幾日我便請示入宮見太後,也可去見見你。”
明子秋道好,才高高興興地與塗楠說:“走了走了,回宮!”
明子秋放下車窗簾,塗楠未立刻上馬車,而是朝祝照瞥了一眼,他眉心輕皺,猶豫了會兒才開口道:“公主無心之言,王妃莫要放在心上。”
祝照朝塗楠瞧去,知曉他所言之意,只是笑了笑說:“我小時候就知王爺與封易郡王妃的事,當初也為二人可惜過,三公主所言都是事實,倒是你別叫她太一板一眼了。”
明子秋現下這樣挺好的,有些話想說就說,索性祝照也不在意。
目送塗楠駕車帶明子秋離開王府前,祝照還怔怔地站在府門石獅子旁好一會兒。
她目光愣愣落在石獅子之後的樹上,樹梢上一片枯葉都沒有,好似是在明雲見離京那日的一陣風下全都落光了。
明雲見走的那日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的,與祝照之間隔着幾步臺階,祝照回頭看去,這臺階也不遠,他當時怎麽沒走上前去?若他走到跟前,那有些話祝照就能小聲與他說了,不必在那麽多人在場時,只道了句路上小心,顯得有些敷衍。
祝照輕輕嘆了口氣,将身上披風攏緊了些,無意間碰到掌心被紗布包裹的傷口,細微的疼仿佛通過血液傳達心口一般。
明子秋不知,她知。
此番明雲見離京是去赈災,路上半刻耽擱不得,便是與蘇家人同時離京,走同一條路也未必有機會坐下來碰面聊天。
可明知如此,祝照還是覺得心有不順,就像是吃了一顆未成熟的山楂,還是沒有糖衣的那種,澀澀的酸水遍布全身。
祝照一腳輕輕踢在了身邊的石獅子上,石獅子紋絲不動,腳尖倒是有些犯疼了。
她轉身,回了文王府書房內,将今日明子秋來時打斷她還未完全寫好的信給繼續寫完,這才遞給府丁,讓府丁寄出去。
那封信中三天的字,今天練的最醜。
隔了幾天,見天氣暖和,祝照本想入宮去見太後的,遞了入宮的請示,卻收到了太後感染風寒不便見人的回複,就連明子秋前些時日出宮與祝照一同玩兒,回去之後都噴嚏連連了。
祝照不敢進宮打擾,便在府裏找了一些珍貴的補藥包好,命人帶進宮裏給太後和三公主送去。
不過說起祝照與明子秋出去玩兒的那日,祝照摔破了手的原因倒是在這幾日內查出來了。
那天騎馬在街市上狂奔的,是大理寺少卿嚴光嚴大人,他會在街上騎馬是為了出城調查兵部軍火庫中黑火被盜,高價于黑巷賣于平民百姓一事。
上回兵部劉侍郎貪污案雖塵埃落定,但因為萬金坊爆炸牽連出了兵部軍火庫的管理漏洞,兵部最近也在嚴管嚴查。炸毀萬金坊的黑火是從哪個軍庫提出已有着落,只是看守黑火的人卻在前段時間卷了一部分黑火偷跑了。
若這黑火流落市井,或被人帶入京都,便是萬分危險!
這段時日凡是進出京都城的都得搜身,街市上巡邏的赤門軍與藍門軍都多了一倍,青門軍也跟在其中了。
嚴光聽聞有人在城外似乎找到那卷了黑火逃跑之人的消息,騎馬匆匆離開大理寺,卻沒想到在嚴光騎上馬匹時,那馬像瘋了一般朝街市上沖去。
而後便有了祝照與明子秋撞見的那一幕。
封易郡王踢倒了馬,嚴光也從馬上摔了下來,多名大夫連夜搶救,命是保住了,只是人至今昏迷不醒,關于黑火一案,只能換人接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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