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喜歡
喜歡否?
明雲見沒開口, 祝照也能在他眼裏看出這句疑問。
他依舊保持着單手托腮的姿勢, 微微歪着頭,眼眸半睜帶着幾絲慵懶之意, 嘴角緩緩勾起的自得弧度叫祝照險些以為他這句話是玩笑。
但不是玩笑,因為明雲見的目光認真, 沒從她的眼中挪開過。
那對視線于她的雙眼瞳孔左右徘徊, 若看得仔細, 還能從祝照眼中看見他的倒影, 滿滿的,都是他的面容。
明雲見雙眉微擡, 似是催促疑問,而祝照貧空幻想出他的聲音,便如吹來耳畔的一陣風, 未達耳中, 卻達心中。猶如一頭闖入意外花叢的鹿,打亂了花瓣, 驚擾了蝶群。
咕嚕一聲,将二人之間的氣氛打破。
小松低頭看了眼肚子,轉身沖出了房間, 得了明雲見頗為嫌棄的一記白眼。
“這小子餓了,你也必然沒怎用飯吧。”明雲見嘆了口氣, 瞥了一眼自己桌上不怎美味的飯菜。
明雲見在雁州湖安城治理水患之時便沒吃過幾餐好的,後來又被困在山間,如今只要有一口熱乎的他都能下咽。只是景州博城內的飯菜的确算不得多好, 加上這些也是臨時煮的,祝照怕是吃不慣。
青菜粥還是熱的,明雲見給祝照盛了一碗,祝照搖頭道:“我不餓,王爺吃吧。”
桃芝站在一旁伺候,聽見祝照這麽說,趕忙開口:“王爺還是好好勸勸王妃吧,王妃這一路都沒吃幾餐,眼見着人都瘦脫相了,路上還吐了好幾回,若不好好休養,人都要累垮的。”
祝照回頭瞥了桃芝一眼,慢慢垂着頭。
明雲見問她:“是不餓,還是身體不适吃不下,又或是這裏的飯菜不合胃口?”
祝照的手輕輕地在自己膝前摳着,頭發還披散着,就留着個頭頂與半垂的眼眸給明雲見。
明雲見伸手朝她額前彈了一下,有些用力,叫祝照吃痛,他才對桃芝道:“去博城街市上瞧瞧可有味道不錯的糕點,買些回來,再挑幾樣可口的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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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芝應話退下,出了房間才想起來明雲見沒給自己錢,但明眼人都知曉明雲見方才是支走她的,于是桃芝走到後院另一邊正從夜旗軍手裏接過包子的小松跟前,向小松要了錢再出去買糕點蜜餞。
房內空了,就剩明雲見與祝照二人。
他才擡着凳子離祝照近了些,端起粥碗與勺子送到祝照嘴邊說:“本王喂你吃總得給個面子不是?”
祝照愣愣地看着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湊到嘴邊的勺子,臉頰刷的一下通紅。
她挺不好意思,擡起雙手托着碗底,明雲見又沒松開,于是祝照張開口,小小地抿了一下。
“本王記得你一口能吃下兩塊糕點呢,這可不是你的作風。”明雲見又說,祝照才窘迫地張大了嘴巴,包下勺子吃了一大口粥。
她這幾日在路上習慣了不吃東西,主要是路上馬車太颠簸,祝照趕路,吃了之後很快便被颠簸得扶着馬車邊吐出來,來回好幾次,她就不怎吃了。
除非是晚上餓得很,嚼了一些生硬的面餅下咽,才不好吐出來,可是吃了面餅後肚子總不舒服。
結果幾天下來,胃口餓小了,也怕吃了東西反胃結果還得吐。
明雲見一勺一勺給祝照喂了大半碗粥才放下,也沒讓她全都吃完,畢竟桃芝去買零嘴了,還得留着點兒肚子吃零嘴解饞。
“你怎也不知照顧自己,瘦得都不好看了。”明雲見對她道。
祝照不自覺伸手摸了摸臉,說:“王爺也瘦了。”
而後又加了一句:“俊朗依舊。”
明雲見被她這句話逗笑了,心想自己胡子沒白刮,也沒白換衣裳,否則就他先前那模樣,與祝照就是憔悴對憔悴了。
一桌飯菜兩人并沒吃多少便讓人撤下去,随後手下人又打了熱水過來。
小房間內有個浴桶,浴桶旁的屏風是木制的,上頭雕刻着喜鵲銜柳,熱水倒入浴桶後屋內熱氣騰騰,白霧很快就蔓延了半邊房屋。
這裏不比文王府,明雲見沐浴祝照還能回月棠院去,她怕等會兒出了房門碰見住在隔壁的蘇雨媚,也怕見到周漣而後尴尬寒暄,幹脆就坐在房中假裝自己替明雲見把風。
她背對着屏風方向,聽得見身後嘩啦啦的水聲。
明雲見在山間風餐露宿好些天,總覺得身上一股泥土味兒,好不容易碰上熱水可得好好泡一泡。
他靠在浴桶內,屋內熱氣幾乎将人的視線遮蔽,屏風上的兩枝喜鵲飛在熱霧之中,明雲見能透過屏風上雕花的縫隙,看見祝照背對着自己的身影。
從明雲見治理水患後離開湖安城,在景州趕往京都道路上被盜匪攔路到現在,已經過去好些日了,祝照趕路花了些時間,細細算起來,還有不足七日便是除夕。
照着大家這個步伐慢吞吞地朝京都走,恐怕得要十多天才能回去。
“今年怕是要在半路過年了。”祝照低聲說了句,明雲見輕輕嗯聲,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問:“本王是否錯過了你的生辰?”
祝照本低頭揉着肚子,因為好些天沒吃這麽多了,胃裏稍微有些發脹。忽然聽見明雲見的疑問,她怔了怔,眨眼回想後,才道:“不重要的。”
就連她自己都忘了今年的生辰。
祝照是十二月初三的生辰,若是按照生辰來算,祝照是才到了十六,但若是按照年月來算,再過幾日她就十七了。
十年前祝府出事之後,祝照在徐家就沒有過生辰,也已經習慣了沒有生辰。今年的十二月初三,就成了往日平淡的一天,沒什麽不同。
明雲見道:“生辰怎能不重要,本王送你一個禮吧,你想要什麽?”
祝照動了動,猶豫着轉身面對屏風的方向坐着,這回她當真能從镂空雕花的屏風內,看見明雲見若隐若現的身影,被熱氣蒸騰得不清晰,但有個輪廓在。
祝照心口砰砰直跳,一個大膽的要求幾欲脫口而出,繞到嘴邊,又變成:“我想……要一盆蘭花放在月棠院內。”
“這算什麽禮。”明雲見道:“重想一個。”
“我沒什麽特別想要的。”祝照輕輕搖頭:“現在就已經很好了。”
于她而言,能得文王妃的身份,吃喝用度比起之前十年寬裕許多,還能有個安心可歸的地方,就足夠了。
“那就要個貴的。”明雲見輕輕笑了笑:“不然本王只送你一盆花,顯得太過小氣。”
“王爺……”祝照仔細想了想,不知為何想起了明雲見離京之前與她睡在一起,後來被她套在手上的玉扳指,她也只是玩笑着說:“那王爺便把玉扳指送給我?”
明雲見聞言,舉起胳膊看了一眼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眸色帶笑說:“這個不行,這個已經送出去了,放在本王這兒,只是暫時替人保管的。”
祝照心裏忽而漏了一拍,有些沉重,有些酸澀,她輕輕哦了聲,能叫文王保管十餘年之久,必是送給了重要之人,他人之物,祝照不好要來。
于是她換了方向,道:“那王爺替我漲月例吧。”
“怎麽?平日裏花銷不夠?”明雲見覺得她提的要求好笑,祝照眉眼彎彎,道了句:“夠的。”
夠了,便是沒什麽想要的,明雲見若是執意要給,就漲月例。反正月例多出的銀子祝照也會存起來放在文王府的銀庫裏不動,這禮,給了也算是沒給。
不肯要東西的小孩兒,并非不想要,只是想要卻說不出口。
明雲見起身,祝照瞧見了他的肩背連忙轉過身去,雙手捂着臉與眼,慢慢低下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許長時間沒有動靜,直至一股熱氣從祝照的身後撲了過來,她從指縫偷瞄,見到明雲見純白的衣角,于是擡頭看去。
頭發半幹的文王站定在祝照跟前,正笑着看向她,說:“你還記得本王先前替你保管了一樣東西嗎?”
祝照讷讷點頭,回想起自己發熱後醒來,明雲見說要替她保管的東西。後來她有問過桃芝與檀芯,二人皆不知她究竟在病時與明雲見要了何物。
明雲見說:“現在本王也有個東西要你替我保管了,你可願意?”
祝照點頭之後,又有些退縮地聳肩道:“若我弄丢了怎麽辦?”
“你将本王交出之物藏在一處別叫他人發現了,你記性那麽好,若是本王不要回,應當是丢不掉的。”明雲見認真說着,表情慎重。
他慢慢彎腰,凝着祝照的雙眸,待到兩人足夠靠近了,明雲見才側過臉,嘴唇貼在她的耳側,就像是将要說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讓祝照的呼吸都快停了。
祝照用心聽着,等他給出要她保管的東西。
耳垂上的黃玉墜卻突然一晃,被明雲見的薄唇掃過,他一指點在了她的心口,道:“貴物有價,真心無價,本王給你,你可收好了?”
祝照渾身僵硬,腦海中的一根弦超出承受能力般啪嗒繃斷,迸起的水花四灑平靜的湖面,心潮澎湃,餘韻不止。
明雲見言罷,略微錯開了身體,與祝照面對面距離很近。
他原本戳在祝照心口的手變了方向,右手探入鬥篷,食指與中指掃過她的衣襟,幾層之後,幾乎貼上了皮膚。
他的手指将祝照挂在脖子上的長命金鎖勾出,精巧的鎖宛如全新,上頭挂着的小鈴铛也沒有變形,麒麟踏火的圖樣栩栩如生。
明雲見看着金鎖,說話時的氣息帶着灼人的溫度,道:“小長寧能将金鎖護得這麽好,想必也一定能守好本王的心。”
祝照愣怔着遲遲沒能回過神來,明雲見的話徹底将她鎮住,待到那染了空氣中薄涼的金鎖重新被他放回了心口位置,祝照才被冰得一瞬回神。
前後一想,祝照立刻明白了明雲見的意思。
他問她是否喜歡他,祝照沒敢回,她也不知如何回。
她喜歡的,但是這喜歡是何種喜歡,祝照自己也說不上來。正如她也喜歡明子秋,喜歡小松,喜歡慕容寬,但是這些喜歡都不是同一種感情。
她必然喜歡明雲見,否則也不會在他身邊感到安心,更不會遠赴千裏不眠不休就為了見他一面,但是這種喜歡,是明雲見所說的……交心之意嗎?
一顆炙熱的心,該放哪兒才安全呢?
“想到要把本王的心藏在哪兒了嗎?”明雲見忽而開口,祝照眨了眨眼看向他。
他是在示弱,将自己柔軟脆弱的一面展現于祝照跟前,他是在卸下铠甲,交出命門,甚至遞給了祝照一把鋒利無比的劍。
他的言下之意是祝照從今時今日開始,有了傷害他的資本了,他是在婉言卻又直白地告知真心,沒說喜歡,滿是喜歡。
祝照只能聽見自己的心口噗通、噗通……跳得越發紊亂,而這亂人心曲的跳動,讓她找到了個可藏之處。
祝照膽怯,又想大膽放縱,手心攥緊到幾乎摳破,才鼓起勇氣扯了明雲見衣袖一角,紅着臉道:“若……若王爺不嫌擠,可将你的心,放在我的心房上藏一藏。”
明雲見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道了句:“乖,本王喜之不及,怎會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