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爬山

景州山間嵘親王的私兵在出了難民盜匪困住明雲見等人一事後, 便收到了京中叫他們撤出景州的命令。

景州比不上雁州富庶, 山川多,道路不通, 算得上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雁州臨近江邊,還有江河兩岸可以發展, 相比之下, 景州就留了兩座古有詩歌頌之的名山, 其餘的一文不值。

被派到這地方的官員大多都等同于被朝廷遺棄了, 辦事效率低,周漣與景州州府讨論正事時, 對方好似認真記下,回頭便請周漣去酒樓用餐,還叫了兩個美人作陪。

周漣為此大發雷霆, 怒斥景州州府裏的衆人, 于是不得不派出自己從京都帶來的将士們沿山調查,反而給了景州山間嵘親王的私兵些許撤退時間。

相比之下, 明雲見倒是兩手一甩不管事,在京都裏做人還算講究,遠離京都就是個十足的閑人, 在祝照休息兩日過了舟車勞頓的疲憊後,他帶人去爬山玩兒了。

景州內兩座名山, 一為萬佛嶺,二為千頂峰。

其實兩座名山連在一起,站在萬佛嶺上能瞧見千頂峰, 但因為萬佛嶺與千頂峰都有各自信徒與香火,所以兩山之間并無往來。

大周信奉佛法,并未大力推崇道教,千頂峰的清雲觀尤其有名,可算是大周疆土內道觀排名中的數一數二了。

饒是如此,清雲觀在山間的派頭,也沒有一個離了景州便無人知曉的萬佛嶺大。

明雲見說要帶着祝照去玩兒,祝照還以為他會帶自己去萬佛嶺,畢竟再有兩日就是除夕,上山拜佛求來年運勢的人也有許多。

博城中好些婦人都挎着香火籃子與瓜果,誠心拜山去。

結果明雲見拉着她坐上馬車,出了博城之後反而與衆人走了相反的方向。

祝照趴在窗戶邊,望着好些與他們背道而馳的信佛衆人,手裏還拿着一塊咬了口沒吃完的酸梅糕。

酸梅糕是桃芝出去買回來的,算得上是博城內少有好吃的糕點了,也是京都吃不到的味道。

收回視線,祝照眼眸還是彎的,她難得有機會出去玩兒,尤其興奮,行為規規矩矩,卻難以壓抑暴露內心的小動作。

祝照吃個糕點朝外看了好幾次,問明雲見:“王爺不是去萬佛嶺,是打算去千頂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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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雲見問她:“本王不去萬佛嶺,你怎知就一定會去千頂峰?”

“景州內能入得了王爺眼的,除了萬佛嶺就是千頂峰了。”祝照将酸梅糕吞下後拍了拍手上的屑子:“我在姨娘家時,見過許多人家府裏都有佛像,觀音像,文王府中沒有,王爺應當不是佛祖信徒。”

明雲見的确不信奉佛法,一味仁慈不能成事,有時手段才可獲得成功。

“那你信佛嗎?”明雲見問。

祝照搖頭,她沒有任何信奉。

“祝家出事後,也未見佛道給予任何仁慈與救贖,救我的是王爺,我信王爺。”祝照說着,又覺得不對,頗為為難地皺着眉道:“這麽說,好像王爺不在人世……”

話未說完,明雲見便用一塊酸梅糕塞到了她的嘴邊,無奈道:“吃吧。”

明雲見的确是要帶她去千頂峰,不是因為他不信佛信道,而是因為千頂峰這個時候有漫山遍野的梅花。

佛看菩提,樹修平整,一片綠意好似生機盎然,但萬佛嶺上滿是白雪未融,遮蔽了顏色,倒是道家随意,從不修剪門前樹木,任其山林野蠻生長,倒是自成一派梅花景致。

馬車只能走到半山腰,剩下的路還得明雲見和祝照自己走上去。

祝照下馬車時,桃芝打算去取踩腳凳,結果被小松拉住了袖子。桃芝回頭一看,明雲見站在馬車邊朝上張開雙臂,等祝照将手放在他肩上了,他再把人抱下來。

小松松開桃芝的袖子,雙手環胸長劍直立,他搖了搖頭,早就看穿了,文王不喜歡踩腳凳。

明雲見将祝照身上的鬥篷理整了,又将鬥篷的帽子給她戴上,單手牽着祝照朝山林中的小路而去。

“博城裏的人說,這山裏會有老虎,若是碰見了老虎便要立刻爬上樹,長寧會爬樹嗎?”明雲見找話逗她。

祝照聽說有老虎,第一時間去看叢林雪中有無老虎腳印,順口回話:“我……應當會吧,小時候爬過兩回。”

“本王見你幼時不像是個調皮搗蛋的人,沒想到還爬過樹?”明雲見倒是意外。

祝照對明雲見的印象不深,不過明雲見遠看過祝照幾回,見她都是跟在明子秋身後玩兒。明子秋比她活潑多了,她雖也開朗愛笑,但從來都不跑跳,後來得知她叫長寧,見她流鼻血時才知曉她身體不好,不能跑跳。

“以前阿瑾哥在祝府住過半年多,他帶我爬過樹,不過後來兄長知道了,抓着阿瑾哥打了一頓。”祝照回話。

明雲見微微挑眉,道:“慕容寬字風游,為何你叫他阿瑾?”

祝照道:“我原不知他叫慕容寬的,應當是爹娘給他重新起了個祝姓的別名,叫祝瑾吧。”

“他除了帶你爬過樹,還帶你幹過什麽?”明雲見問。

祝照擡眸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不禁淺笑,回話:“阿瑾哥還帶我掏鳥窩,他眉毛裏有一道小疤,是雌鳥歸來見他掏鳥蛋,撲着翅膀啄傷的,當時流了很多血。”

“他還喜歡藏糖,他自己不愛吃,但總是向我爹娘要,然後藏起來在我喝完藥後給我糖。”祝照回想時,其實已經記不得當時畫面了,但事件她記得很清楚:“阿瑾哥走時,還哭過好長時間,說舍不得,我娘與他玩笑說日後将我嫁到他府上去,阿瑾哥才答應離開的。”

明雲見足下一頓,突然回頭看向祝照,祝照對着他的雙眼,心口砰砰跳得有些快。

“記性好,看來也不見得是件好事,什麽兒時芝麻點兒大的事兒,居然都能記住。”明雲見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又對祝照道:“慕容寬雖未娶妻,但府裏姬妾成群,整日沉迷于煙花柳巷中,得虧你沒嫁給他。”

祝照聽他這麽說,撲哧一聲笑出來。

明雲見眉頭還是皺着的,口氣算不上多好地問了句:“笑甚?本王說的是實話,你當本王诋毀他?”

祝照搖頭,說:“我非笑王爺在我跟前說阿瑾哥壞話,而是笑我扯了謊,王爺沒聽出來。”

祝照光顧着與明雲見說話,未看見腳下樹根凸起,朝前絆了一下,直接摔在了對方懷裏。

明雲見扶住她,見祝照一邊低頭跺了鞋面上的雪渣,一邊小聲道:“我爹娘因為姑姑去世斷了與慕容家的來往,又怎會将我嫁到慕容家去。”

當年慕容寬離開祝家時,的确拉着祝照的手舍不得,因為他倆年齡相差不怎大,能玩兒到一起去。

但慕容寬的爹在門前喊了聲,說府裏燒了他最愛的鹽水鴨,他便立刻甩開祝照的手往回跑了。

祝照一家不愛吃鴨子,慕容寬在祝府半年一點兒鴨肉都沒嘗到,一碟鹽水鴨便讓他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祝照起先只是随口一提,說到了慕容寬,後來明雲見問她話時,牽着她的手不自覺收緊。祝照心裏有些猜想,或許是因為她對待慕容寬與對待徐潭不同,明雲見才會将慕容寬看得比徐潭要重。

而他對待二人的區別,與狀似不經意的提問,或許出自于潛藏的一些些嫉妒?

故而祝照真話假話說了一半,果然,明雲見眉頭都皺起來了,還說慕容寬的壞話。

慕容寬為人,祝照如何不知?既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必然身邊粉蝶無數,更何況她與慕容寬之間,只有兄妹情誼。

鞋面上的雪渣抖去,祝照耳尖微微泛紅,她擡眸朝明雲見抿嘴一笑,笑容有些皎潔。

那雙明亮的眼中倒映着明雲見的臉,纖長的睫毛上不知何時落下了幾點白霜,明雲見伸手過去,輕輕掃過她的眼前,睫毛上的霜很快融化于指尖。

“與誰學壞的?都會騙人了。”明雲見說着,将她拉着朝自己靠近了些,繼續朝前走。

“這樣算騙人嗎?”祝照道:“我主動坦白了的,算是玩笑吧?”

走在前頭的明雲見目光一頓,呼吸放緩問她:“若先是騙人後再主動坦白,就算玩笑嗎?”

祝照道:“無傷大雅的話,便是玩笑吧。”

明雲見眼眸微擡,看向前方一片白雪覆蓋的矮林,對祝照道:“到了。”

祝照越過明雲見的肩膀看去,這片林子的确與他們剛才走過來的不同。山間小路有些崎岖,但白雪厚厚一層短時間內無人走過,這處的林子見有些交錯的腳印,顯然有人來過。

祝照上前幾步,朝最近的矮樹看去,瞧着枝丫形狀也不一般,她伸手撥開了枝丫上覆蓋的白雪,不過是輕輕挑動了樹枝,牽一發而動全身,整棵樹上的白雪簌簌落下了大半。

一株明麗嬌豔的紅梅展現眼前,祝照不禁低呼一聲,一枝上十幾二十朵梅花,居然朵朵完整,還有欲開未開的花苞。

雪蓋梅花遠未見,走近林間香自來。

梅花芬芳撲鼻,含着涼氣。

小松使了輕功朝前跑去,帶過的風将小路兩旁梅花樹上的白雪吹落許多,這些花叢裏的花有粉有赤,竟然還有兩株白梅藏在其中。

小松從地上抓了把雪,于手心揉成了球朝祝照與明雲見身後的夜旗軍扔了過去。

一名夜旗軍被砸了個正着,滿臉都是雪渣,他哎了聲,朝明雲見偷偷瞥去。見明雲見沒看他,頓時彎腰撈了一把雪,朝小松方向飛身過去,低低道:“小頑皮,別跑!”

祝照見那兩人打成一團,撞在樹上還抖了許多花瓣下來,頓時笑着拉住了明雲見的手,道:“我都沒見小松這麽高興過。”

小松笑不出聲,只能啞着發出些粗糙的聲音,但他的确很開心,眼睛都快笑沒了。

他騎在夜旗軍的背上,很快被對方甩了下來,仗着自己輕功好到處亂飛,惹得別人追他。

“他喜歡雪。”明雲見道。

祝照心想,難怪京都下雪時,別人都躲在屋檐下,只有他朝外跑,還喜歡蹲在飛檐上接雪玩兒。

“小松的聲音……是怎麽回事?”祝照有些為他可惜,這樣活潑的少年,笑起來的聲音一定很好聽。

明雲見垂眸,看了眼祝照的側顏,道:“他才會說話時,便傷了嗓子,修養了許久才救活了命。當時他傷得很嚴重,在屋中養了一年多不能見人見風,病好出門時正是冬日,京都漫天飄雪,他可能是覺得雪是重生,才會喜歡雪。”

“他的名字是王爺起的嗎?”祝照問。

明雲見點頭,道:“本王是在松樹下發現他的,便叫他小松了。”

“王爺真好。”祝照忽然說。

明雲見心中漏了一拍,問:“為何突然這般說?”

“王爺救了他,并未甩下他,小松能這般快樂無畏,一定是王爺縱容的。”祝照回頭朝明雲見淺淺笑道:“王爺內心很溫柔,我喜歡。”

一句‘我喜歡’,倒是叫明雲見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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