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崖上
月影雲稀, 夜風陣陣, 馬車內的人雙手緊緊抓着馬車兩側窗沿以求平衡。
一個時辰前馬匹受到了驚吓直往懸崖邊上沖去,後來馬匹被箭矢射死, 幸而馬車飛到了懸崖邊被懸崖側的一塊小石頭阻擋了車輪,明子秋這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她知道馬車外有人, 也正因為那些人才讓她變成現在這種境地, 那些人在說話, 所談內容她聽不清, 只能聽見耳畔崖邊叫嚣着呼啦啦的風聲,還有她紊亂的心跳聲。
明子秋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本只是想去一趟金河塗楠的老家,在金河岸與他碰面,然後将自己親手打了絡子的夜明珠送給他以作此番出行的護身符。只是現下尚未到金河, 馬車就在半途被攔了。
這處距離金河, 也只是不過兩個時辰的路而已,金河順着懸崖邊流淌至下便是人家, 明子秋心裏害怕,害怕她恐怕再也沒有見到塗楠的機會,也再回不去皇宮了。
便是這般在馬車內焦急着等了近一個時辰, 她才聽見馬車外有人在喊‘文王’,當風吹起馬車簾, 月光照在下馬而來的明雲見身上時,明子秋才覺得自己與馬車一般懸着的心稍稍落地,安穩了些。
就在明雲見的身後, 還有那些青門軍與夜旗軍,她沒聽清雙方方才說了什麽,可眼看朝她這邊過來的只有明雲見一個,明子秋也知道……那些将她逼至山崖邊的人,不會聽命于文王。
“皇叔!救我、皇叔!”
明子秋喊出聲音的那剎那,馬車又被風吹得晃動了瞬,她立刻大叫出聲,眼淚剎那流了滿臉。
明雲見腳下一頓,明子秋的這一喊讓他幾乎寸步難行,足下每走一步,心裏便沉重一分。地上的車輪痕跡顯示了一個時辰前這裏發生的一切,馬車邊死去的宮人屍體也早就被風吹涼,他想不通,為什麽明明應當在宮裏的明子秋,會在此時,出現在此地。
明雲見走到馬車前,他看見如今馬車的情況不敢貿然行動,僅憑他一人是無法牽住馬車頭叫馬車不動的,倘若他牽制住馬車頭的瞬間挪動了馬車輪子與輪下山石的距離,反而導致馬車後仰,明子秋就救不回來了。
明雲見朝明子秋伸手,對她輕聲道:“子秋,別怕,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
明子秋望着明雲見的手,她與明雲見之間就只有車內車外的距離,可是偏偏這個距離叫明子秋無法行動。她的雙手抓着窗沿便是為了保持平衡,不知松了其中一邊,馬車是否就要墜下崖去了。
青門軍副都統見狀,給了身側人一記眼神,那兩人頓時心領神會,拔起腰間的刀劍朝明雲見的方向走去。
青門軍副都統道:“文王率夜旗軍舊部欲追上執令的金門軍,阻擋他們,夜半行刺,慕華公主好言相勸,文王卻不顧情誼,将公主殺死,公主屍骨墜入懸崖。”
他啧了啧聲:“好在夜旗軍中也有正義之士,給我通風報信,我這才率領青門軍前來營救,誰知還是遲來了一步。慕華公主已死,文王意圖造反,本都統不得已只能先斬後奏,為大周除去你這個禍患!”
明子秋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青門軍副都統,也看見了那兩個朝明雲見揮刀過來的人,她立刻開口:“皇叔當心!”
兩道刀光于夜色下閃過,幾乎晃了衆人的眼,明雲見出手極快,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那兩個意圖殺他的人一個被奪了兵器,踢斷了肋骨倒在一旁哀嚎,另一個被他割斷了手腕,捂着傷口跪地冷汗直冒。
青門軍副都統見狀,心中大駭。
文王從小讀詩書長大,自幼喜好書墨琴棋,對武學一竅不通,也不喜歡與習武之人紮堆,這是京都衆人都知曉的事,就連明子秋也驚訝,不知明雲見何時會的武功。
青門軍副都統見兩名手下已經不能動彈,頓時朝身後的人開口:“你們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動手!”
便是這一聲令下,至少幾十個身懷兵器的人朝明雲見這側沖了過來。饒是他與江湖人中學會了些自保的本領,可眼下人多勢衆,每一個都想殺他,明雲見還得護着身後明子秋的馬車,生怕一個不慎給馬車造成了負擔,反而害了明子秋。
起初還好,可是越打到後面,他便越束手束腳。
明子秋也看穿了,凡是朝明雲見過來的人,都只是被他重傷,直至不能提起兵器上前便是,竟無一人是死在他的手下的。沖來的幾十個人中,一人抽出空隙,朝明雲見的肩膀上刺了一劍,被他削斷了手指,無法握刀。
青門軍副都統也察覺到,只覺得文王婦人之仁,于是從一旁箭筒中抽出一根箭矢,直直地朝明雲見射了過去。
羽箭嗤地一聲穿過了他肩上的皮肉,就釘在了明雲見的右肩處,幾乎剎那便讓他舉不動刀,于是他換做了左手握刀,眼神不住朝衆人身後看去,眉心緊皺,目光越來越冷。
一招不成,青門軍副都統又準備抽出第二根箭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了窸窣之聲,像是風吹過深林樹葉的聲音,又像是不斷靠近的馬蹄腳步聲。
就在此時,衆人之後最外圍的地方傳來了一道哀嚎,首當其沖的便是一個戴着青面獠牙面具,渾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身形如鬼魅,雙手握着短劍,幾乎是一刀斃命,叫他身側的人都來不及拔出兵器反抗。
青門軍副都統這才發現,遠處林中的樹枝上,使輕功跳躍過來的還有不少,這些人大約有百來個,竟是統一着裝。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夜旗軍穿插其中,戴鬼面的與夜旗軍的服飾,何其相似。
青門軍副都統像是發現了什麽,不禁朝明雲見望去,再看向自己身側反抗的幾百人,瞬間頭皮發麻。夜旗軍根本一直都是明雲見的手下,這些倒戈向他的,其實只是養在夜旗軍中的廢物,真正聽命于文王的人,恐怕早就随着青門軍其他隊伍分散,并在這個時候,刀劍相向了。
一黑衣人劈開人群,直朝明雲見過去,幫明雲見擋住了大半的人,又見明雲見肩上已然負傷,自責萬分,低聲道了句:“屬下來遲,還請王爺恕罪。”
青門軍副都統頓時揚聲道:“好、好你個文王!原來你才是京都城中潛藏最深,最有威脅的那一個!你會武功,甚至拿夜旗軍為幌子,在京中養了私兵!朝中你使計謀吞并三部,如今又想将我圍困在此滅青門軍!你、你狼子野心!若說嵘親王造反,你怕是會搶于他先!!!”
便是這一句話,叫馬車內的明子秋朝明雲見的背影看去,她瞳孔收縮,心中五味雜陳,可遠處飛來的黑衣人的确不是京中任何一軍之下,像是夜旗軍,又不單單只是夜旗軍。
明雲見不欲與青門軍副都統廢話,他捂着肩膀,肩上鮮血染紅了右側長袖,右手不住地顫抖。
青門軍副都統知曉,後方追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明雲見竟然養了私兵,就不會只養這一百人,今日他怕是活不成了,倒是可以在臨死前再做一件事。
青門軍副都統将手中的箭矢挪了方向,對準了馬車內的人,一箭射出,明雲見甚至反應不及,他立刻轉身朝馬車奔去:“子秋!”
明子秋也看見了羽箭朝自己過來,直直地對着她的面門,她本能往一側靠近躲過這一箭,羽箭割斷了她的發,明子秋卻催動了馬車,車輪下的石子咔擦裂成兩半,馬車頓時朝山崖倒去。
明雲見幾乎是剎那抓住了她的手,左手紮入山崖邊的泥土內,負傷的右手扯着明子秋的手,一瞬的扯痛叫他冷汗直冒,而明子秋也重重地撞在了山崖側,口吐鮮血,傷了肺腑。
明雲見望着明子秋的臉,輕聲道:“子秋,別怕,皇叔抓住你了,你抓緊了,若有力氣,便順着我的胳膊爬上來。”
明子秋害怕得眼淚直流,嘴裏腥苦的血味兒讓她很不好受,最難過的,是心口一陣陣的抽痛。
她望着明雲見的臉,明雲見肩上的傷不斷流血,滾燙的鮮血順着箭身滑落,滴在了明子秋臉上的那瞬已經冰涼。
即便是盛暑天,深夜山崖邊的風還是冷得刺骨。
明子秋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受了傷,亦或是心痛得厲害,故而開口時聲音顫抖,人也在顫栗:“皇叔,真的會武功……”
便是這一句,就叫明雲見臉色煞白,他眸色一僵,閉口不言,手上還在用力想要将明子秋拉上來,可他完全使不上力,再堅持下去,這條胳膊也怕是要廢了。
“皇叔,你當真在京都養了私兵嗎?”明子秋問明雲見,一句句話非但是傷他,亦是在傷自己:“皇叔當真如那個人所說……有朝一日,會舉兵造反嗎?”
明雲見一瞬啞言,只是望着明子秋滴滿鮮血的臉,還有她那雙滿是不可置信,又萬分受傷的雙眼,心裏一剎涼了下來。
“父皇早逝,我與子豫是皇叔教書長大的,除了母後,皇叔便是我們最親最親的人,皇叔若要造反的話……會殺我、會殺子豫嗎?”明子秋說這話時,心裏悶得痛,好似嗆了風,不住地咳嗽。
“別說了……”明雲見實在撐不起身子,只能揚聲喊:“阿燕!!!”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不暇,甚至無法回頭看去,加上青門軍副都統也加入了争鬥之中,他以一敵多,幾次三番被人纏住手腳,眼前的人便是殺了,短時間內也殺不完。
鮮血順着明雲見的胳膊不住地往下流,幾乎将他整條手臂都染成了紅色,他與明子秋交握的雙手上因為有血水與汗水加潤,越發打滑,明雲見的力氣也越來越小,堅持不了多久了。
明子秋自然知曉自己正在一寸寸往下墜,她也知道,山崖上方必然是艱險萬分,她恐怕不能活命了。在馬車內待了一個時辰,便是看到這樣的結果,明子秋也在想,如若早知要死,不如一開始便死了就好,也免得聽到後來這些叫人傷心心寒的話。
“皇叔曾說,權勢地位如白衣,富貴名利如蒼狗,皆是野心所造就的浮雲。”明子秋也不知自己接下來的話,明雲見能聽得進多少,這話,是說給明雲見聽的,也或許是自我安慰。
她道:“皇叔若當真為白衣蒼狗所誘,有朝一日反了大周,還請皇叔念在明姓,念在子豫還小,母後為婦人,饒過他們一命。”
明雲見一顫,喉頭發緊,他望着明子秋的臉,看見她臉上被鮮血所糊,看見她積聚淚水的雙眼中,自己狼狽的倒影。世人皆被權勢所控,幾人能得以喘息,而最為吸引人的皇權之下,不知鋪墊了多少人的性命,明子秋……也将成為其中之一。
明雲見知道,他救不了明子秋了,他的手漸漸失去力氣,明子秋又負傷無力,身後慷锵的兵器聲不斷傳來,或許下一刻便有刀劍從背部刺入他的心口。
只是明子秋的雙眼還滿是純澈,叫人不忍。
她明明是最天真爛漫的那個人,明雲見曾教過明子豫為帝需心狠,卻從不教給明子秋半分。他只想自己在意的人,安然快樂地活着,卻不想今日明子秋還是被有心人拉入局中,成了嫁禍在他身上的罪名。
明雲見還想起,不久前祝照才在他耳邊笑說慕華公主有心上人了,祝照為了她的婚事比靜太後還要操心,也不知今日過後,這世上所有心系明子秋之人,能否承受如此打擊。
明雲見眼下逐漸模糊,他長舒出一口氣,對她輕聲道:“子秋信我,皇叔不反。”
他的語調,正如明子秋年幼時害怕,他蹲下哄人一般。明子秋聽見這話,燦爛一笑,只是笑容中還含了懼怕與苦澀,她道:“我信皇叔……皇叔救不了我了,放手吧。”
前一刻哭着喊‘皇叔救我’的人,這一刻卻能說出這般無畏的話。
明雲見再度開口,不知喊了幾聲‘阿燕’。
明子秋也知道,明雲見再堅持下去,不是他斷臂,就是他們倆一起墜下山崖。她望着明雲見的眼,文王一如記憶中,永遠是她心裏最喜歡、最喜歡的皇叔,溫柔、護短、細心,也是她年少無知時所言,最想嫁的那種人了。
“我信皇叔,我信的。”
明雲見的手上剎那失了力,明子秋掙開他的那一瞬,夜風呼呼刮過山崖邊,将他指尖滴落的血吹成了薄霧。
方才還在眼前的人,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在山崖下的雲霧裏消失不見,明雲見只覺得耳畔嗡聲,短時間忘了呼吸,也恍惚耳鳴。
徹底沒了知覺的手在山崖邊被風吹得晃動,明雲見望着早已沒了影子的雲層,慢慢爬起了身。他插在土裏的五根手指用力到極致,指尖破損,裂開了細小的傷口,而一襲白衣也被鮮血染紅,成了半邊修羅。
明雲見的發絲在風中吹亂,玉冠歪下,他慢慢轉身,面色冷得仿佛能将方圓百裏的人都給凍傷。
阿燕好不容易制伏了青門軍副都統,遠方而來的夜旗軍也越來越多,幾百個青門軍與倒戈的夜旗軍不是對手,他們根本沒想過留活口,故而不給任何人求饒狡辯的機會,立刻便在山崖上鑄成了一條血河。
青門軍副都統半跪在地,他擡頭望着明雲見的臉,只覺得分外可怕。
“慕華公主已死,來日就算你說破了天,也無法在陛下跟前自證清白!”青門軍副都統頓時哈哈大笑,揚聲道:“明雲見!自此以後,誰都知曉你的狼子野心,你比嵘親王更可怕!至少他在明,你卻一直在暗。”
明雲見走到青門軍副都統的跟前,看着他的雙眼,已經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哦,是嗎?”他動了動嘴唇,半晌才忍下心中的不适,道:“那不如從今日起,本王便浮于明好了。”
“你以為,本王如今只掌握了兵部、戶部、工部嗎?”明雲見一腳踩在青門軍副都統的臉上,腳下用力,直接将他半邊臉踩入了泥土裏:“不如就讓本王告訴你,除了這三部之外,禮部早已服從于本王,封易郡王也在替本王辦事,金門軍統領古樊,正是本王府中管家古謙的親弟弟,夜旗軍非三千,而是三萬。”
青門軍副都統瞳孔收縮,越聽一句,越是膽戰心驚。
“怎麽?你以為明子秋死了,本王就怕了?”明雲見聲音壓低,猶如鬼魅奪命:“是你青門軍投靠嵘親王意圖謀反,截殺金門軍不成,反将私自出宮游玩的公主殺害,本王不過是為公主報仇,為護大周安寧,才滅殺青門軍。”
“陛下不會信你的一面之詞……”青門軍副都統的話尚未說完,明雲見便又對着他的臉用力一踹:“就是嵘親王,本王也不放在眼裏,明子豫不過是個孩子,又能奈我何?”
“不過……”明雲見望着那張涕血交橫的臉,低聲道:“你的出現,倒的确讓本王知道,朝野上下,果然還有第三個人在操控着一切。你有膽子殺明子秋,便絕對會誓死效忠,本王不會問你,本王會親自抓出那個人,讓他下去陪你這條好狗。”
明雲見言罷,立刻奪走身側黑衣人手中帶血的劍。
阿燕見狀,上前一步道:“王爺,讓屬下動手吧。”
明雲見向來厭血,且心中始終不忍,別說是殺人,就是殺雞也從未有過,計劃實施今日,他的手中從未沾染過一條人命,這等小事,還是讓他們代勞吧。
明雲見出手很快,幾乎是剎那便劃破了青門軍副都統的脖子,眼看青門軍副都統捂着脖子臨死前掙紮着,一股股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只是幾次抽搐便徹底喪命。
周圍戴面具的人都面面相觑,紛紛看向明雲見,他們知道,今日明子秋的死,的确給文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否則就是青門軍副都統這類人,送給明雲見,他也不屑殺。
明雲見殺了青門軍副都統後,又一劍刺在了阿燕的肩上,衆人又是一驚。
那劍穿過阿燕的肩膀,卻未傷到他的筋骨,明雲見松了手,冷言道:“本王下回叫你,除非死,否則就算四肢盡斷,你也得給我爬過來!”
阿燕連忙跪地:“是!”
此時崖邊已經聚集了幾百人,尚且還有更多的人在解決了青門軍之後朝這側奔來,夜旗軍來時路上都做了記號,他們不難找到彼此。
小松趕來時,正見到阿燕跪地,肩上還插着一把劍,頓時朝身側人看去,那人低聲道:“王爺刺的,公主……沒了。”
小松朝山崖邊上看去,那處寒風蕭蕭,只有幾個宮人與馬匹的屍體。
天際轟隆一聲,突然一道劈山的紫色雷霆落下,猶如樹形的網,雷引百裏,直朝山盡頭,幾乎不可見的京都城而去。
寅時剛過,一道雷鳴驚醒了京都城內大部分的人。
桃芝就睡在月棠院王妃寝室旁的耳房裏,突然聽到雷鳴聲醒過來,背後竟被薄被裹了一層汗水,她坐在床頭扇了扇風,又聽見屋外嘩啦啦下起雨來,不禁嘆了口氣。
盛暑的天裏就是如此,陰晴不定,白日還豔陽高照,兩個時辰前的月亮尚很明亮呢,這時便驟雨傾下,烏雲遮天了。
桃芝起身,怕祝照也被雷聲驚醒,便去了王妃寝室看了一眼,她只朝珠簾後的床榻位置看去,見祝照還躺着,松了口氣,正欲退下,又聽見祝照喃喃的聲音。
桃芝心慌,點上了一盞燈,走到床邊才看見祝照滿身是汗,眉心緊皺。不知是否沉于噩夢中了,她雙手緊緊抓着身下被褥,嘴唇泛白,口中一會兒喊‘爹爹’一會兒喊‘哥哥’又或是‘皇叔’的。
“娘娘……娘娘!”桃芝怕這樣下去祝照會病,幹脆叫醒了她。
祝照睜眼的剎那,兩側眼角淚水落下,桃芝吓了一跳,連忙用帕子替她擦臉,又将她額上的汗水擦去,低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心口尚在咚咚狂跳,祝照只覺得自己一瞬難以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複心中難以言喻的焦急痛苦感,呼吸逐漸找回,她的視線也清晰了起來。
方才一個夢,穿插了許多過去的事,祝照夢見十一年前的祝府,放火燒了書房,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那黑衣人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透過蓋在書畫缸上的畫卷,能瞧見藏在裏頭膽戰心驚的她。
“都是噩夢,娘娘切莫回想了。”桃芝見她一直不語,出言安慰。
祝照捂着心口坐起,松了口氣道:“是、都是噩夢……”
必是她近來總想着那副畫的事,又給戶部侍郎下了絆子,這才會将過去的事再度回想。
平日裏明雲見都在身邊,祝照覺得安心,已經許久沒做過這場夢了。昨晚府中下人說明雲見為修路一事尚在工部忙碌,晚間恐怕要與幾位大人挑燈,故而不回府了,祝照的心便一直慌張着。
聽見屋外大雨連綿,祝照又想蘭景閣內有一株君子蘭開花甚是好看,故而她傍晚将蘭花搬到院中欣賞,以為是好天氣,便将蘭花留在了院中,現下想起,她連忙道:“桃芝!快,扶我起身去看院中蘭花,切莫叫它被雨打壞了!”
桃芝找了件衣裳讓祝照披上,又撐着把傘扶着祝照出門。
祝照走到院中放君子蘭的臺邊,果然看見大雨中君子蘭嬌嫩的花朵被雨水打下幾朵,破碎地躺在了桌面上。
祝照要上前去抱花兒,桃芝連忙攔着她,将雨傘遞給祝照後,桃芝道:“奴婢來抱花,娘娘切莫将身上淋濕了,當心病着。”
祝照撐着傘,提了一句:“當心啊。”
又是一聲轟隆雷鳴,驚得祝照險些丢了手中雨傘,她回頭看了一眼雷霆劈過的夜空。忽而一道影子閃入視線,就在被雷霆照亮的地方,那人站在圍牆之上,渾身漆黑,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祝照渾身僵硬,驟然覺得寒冷,她一時忘了呼吸,竟不知此時自己究竟是身在夢中,還是尚未清醒。
桃芝抱着花兒,自己淋着雨,将花兒藏在了雨傘下,見祝照呆愣地盯着一處,像是被吓傻了般,連忙道:“娘娘,娘娘!”
黑影又從圍牆頭飛過,祝照連忙後退兩步,便見那黑影直直朝她過來,定在了桃芝身後。
祝照仔細看去,才發現是個身量高的少年,馬尾被雨水淋濕,幾縷發絲貼在臉上,成了扭曲的蛇形,故而瞧着有些可怕。
“小松?”祝照驚訝:“你怎麽……”
瞧見小松衣服上居然還有血跡,祝照連忙上前問:“發生何事了?你可受傷了?”
小松望着祝照,眼中有擔憂,也有委屈。
他抿着嘴,古謙和王爺都說切莫驚擾王妃,故而所有人都去了乾院,小松在乾院待不下去,才來月棠院守着,但現在王妃已醒,明日知曉,與現下知曉,并無區別。
小松慢慢擡手,指向乾院方向。
單是看他眼神,祝照也知道……明雲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