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心裏想道:“她已說過不願見我
的了,怎的她又說要來?還有,她要我當心,這又是什麽意思?看來,這并不是尋常的囑
咐。”
聶家的老管家殷勤招待,當晚給鐵摩勒備辦了豐盛的接風酒,以下人的身份伺候他,鐵
摩勒好生過意不去,拉他坐了下來,一同喝酒,口口聲聲尊他“老伯”,這管家起先局促不
安,但見鐵摩勒甚是随和,絲毫不拿架子,喝了幾杯,也就漸漸慣了。
鐵摩勒瞧他已有了幾分酒意,說話也漸漸多了,便問他道:“你家小姐真是将門虎女,
巾帼英雄,難為她小小年紀,這套劍法也不知是怎麽練出來的?聶将軍南征北讨,想必在家
的日子不多吧?”那塊家道:“說來這倒是一件奇事,我家小姐的劍術不是她父親教的。她
三歲那年,在門前戲耍,有個尼姑路過,便進來求見夫人,夫人以為她是化緣,哪知她卻說
道:‘這位小姑娘根骨甚好,我想收她做徒弟。’夫人當然不肯,那尼姑說道:”你不肯我
也要把她帶走的。’果然那天晚上,門戶緊閉,小姐還是和夫人同一床睡的,半夜裏卻失了
蹤。夫人哭得死去活來。過了幾天,老爺回來,聽得夫人訴說,他問明了那尼姑的相貌,反
而安慰她道:‘這位尼姑是世外高人,求也求不到的,她肯收隐娘為徒,那是隐娘的造化,
你哭什麽?”
聽到這裏,鐵摩勒連忙問道:“你可知道那尼姑的法諱?”老管家道:“我家主人沒有
說,但聽他的口氣,想必是知道這尼姑的來歷的,不過我不敢打聽。過了五年,小姐八歲,
那尼姑方始将她送回。據說那老尼姑已将她脫胎換骨,打好了根基,可以自己練武了。這以
後,那老尼姑大約每年來一次,夫人對她的态度亦已大大不同,每次到來,都接她到內室親
自款待,我雖是管家,等閑也見不到她。”
鐵摩勒問道:“那麽薛姑娘的劍術是否也是那老尼姑教的?”
那管家道:“我也曾聽得薛姑娘叫那老尼姑做師傅,不過,薛姑娘從小在薛家長大,未
聽說她失過蹤,也許她是跟着我家小姐叫的。我們這兩家也是近幾年才作鄰居的。”鐵摩勒
道:“這兩個小姑娘倒像是親姐妹一般。”那管家道:“是呀,紅線姑娘聰明伶俐,薛将軍
夫婦也很疼愛她的。”鐵摩勒笑道:“父母當然疼愛子女,這何須說?”那管家已有了幾分
酒意,低聲說道:“王相公,你不是外人,說給你聽無防,那小姑娘不是薛将軍的親生女
兒,聽說她的父親本來是唐朝的官兒,給當今皇上暗地裏害了的,那時皇上還是三鎮節度
使,薛将軍在他麾下,那小姑娘還是未滿一歲的嬰兒呢。薛将軍見這孤女可憐,向皇上求
情,将她收養下來的。哎呀,這些話本來不應該講的,你知道了可別向外人說。”鐵摩勒
道:“老伯放心,我守口如瓶,絕不會洩露半點。”這管家哪裏知道,鐵摩勒對這原名史若
梅、今名薛紅線的小姑娘的身世和遭遇,比他知道得更清楚,更詳細。鐵摩勒看到盧夫人對
薛紅線的态度,早已懷疑是她的女兒,現在更是得到了證實了。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鐵摩勒想要知道的薛、聶二家情形,也差不多都已打聽得一
清二楚,不過他為了免使盧夫人受嫌疑,卻從未問過她的事情。晚飯過後,已是将近二更時
分,那老管家帶鐵摩勒回房安歇。
鐵摩勒所住的客房靠近花園,官家規矩,內外有別,客房和聶家內眷所住的內房有幾道
隔開,距離頗遠。老管家将他當作貴客招待,怕他要人使喚,親自來伺候他,鐵摩勒住在樓
上,他就住在樓下。
鐵摩勒心緒不寧,哪裏睡得着覺。心裏在想:“盧夫人不肯離開,又不許我去找她,我
該不該再住下去呢?想不到王燕羽竟是常常來這兩家串門的客人,我在這兒,已經給她知
道,只怕住下去會有麻煩。”鐵摩勒是早已相信王燕羽不會害他了的,他倒不是怕她告密,
而是怕她糾纏。“空空兒托我向段姑丈報信,段姑丈遲早會尋到這裏來,我若離開這兒,更
不易見得着他了。”又想:“盧夫人說日內将有大事發生,卻不知是什麽事?我不如多住幾
天,她若要人幫忙,我可以給她盡力。”
鐵摩勒正在東思西想,遲疑莫決的時候,忽聽得窗外“蔔”的一聲,那兩扇窗門開了,
露出一個少女的面孔,正是王燕羽在向他窺視,比他預料的來得更早!
鐵摩勒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怎麽三更半夜,到這裏來?”王燕羽
笑道:“你放心,沒人瞧見的。那老管家已是爛醉如泥,我還不放心,又點了他的昏睡穴,
不到紅日高升,他是絕不會醒來的了。””
鐵摩勒道:“你有什麽事情,明天來不行嗎?哎呀,你,你不懂我的意思。”王燕羽呆
了一呆,臉上忽地泛起一片暈紅,嚷道:“原來你是避男女之嫌麽?哼,你把我當作什麽人
了?我雖出身綠林,卻還不是下賤的女子!”
王燕羽這麽一說,鐵摩勒也臊得滿面通紅斤好意思不開門讓她進來了。王燕羽坐了下
來,餘怒未息,許久許久,都未說話。
鐵摩勒賠罪道:“王姑娘,我是直心眼兒,不會說話,你別見怪。我只怕我們若是往來
過密,給展大哥知道,可又要引起誤會了。嗯,展大哥到處找你,你可知道麽?”
王燕羽柳眉倒豎,說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倒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可要當心些。
哼,我若不是不忍見你遭禍,我才不會來呢。你以為我是想見你嗎?你放心,過了今晚,我
是絕不會再來找你的了。”
鐵摩勒道:“我有什麽危險?難道是有人知道我到了長安,向安賊告密了麽?”
王燕羽道:“安祿山現在正在大過皇帝痛,在宮裏胡天胡地,什麽事情也不管。但只怕
還有別人,要加害于你!我先問你,你到長安來幹什麽?”
鐵摩勒道:“來看看長安城裏的群魔亂舞!”王燕羽道:“我知道你不會與我說實話,
但我也猜到一二,是不是唐皇派你來行刺安祿山的?”王燕羽自負聰明,但這回她卻是猜錯
了。
鐵摩勒道:“哦,原來你是怕我自不量力,燈蛾撲火,自投羅網麽?”王燕羽道:“有
一個人,不知你可識得,他就是在三十年前,與我師公展飛龍齊名的火魔頭——七步追魂手
羊牧勞!”
此言一出,只見鐵摩勒的面色陡然大變,雙眼就似要噴出火來,怒聲問道:“羊牧勞?
這魔頭居然還活在人世麽?”
王燕羽也吃了一驚,說道:“敢情你是他的仇家?怪不得他屢次向我父親打聽你。”鐵
摩勒定了定神,連忙問道:“這魔頭現在哪兒?”
王燕羽道:“他就在安祿山的身邊,安祿山已禮聘他為大內總管了。前日他還和我父親
說起你。”鐵摩勒道:“哦,他說什麽?
是否想要我的性命?”
王燕羽道:“聽他的口氣,他當真是要取你性命。他說,他說……哎,總之沒有好話,
你可真得當心。他已經知道你離開唐王了,他也正在猜度你會到長安來呢。”原來前兩日當
羊牧勞與王伯通談及鐵摩勒時,正巧王燕羽也在旁邊,當王伯通說到大破飛虎山的往事,羊
牧勞就拍案叫道:“可惜,可惜,你殺了窦家五虎,怎的斬草卻不除根,讓鐵昆侖那小雜種
走了?”王伯通道:“當時是為了賣空空兒的面子,後悔也來不及了。這小子已跟磨鏡老人
學了一身武藝,事事與我作對呢!”羊牧勞道:“王見不必煩憂,這小子我也容他不得。聽
說他已給唐王驅逐,我懷疑這是苦肉之計。”王伯通道:“苦肉之計?難道他敢來投降咱們
的皇上?”羊牧勞道:“或者不敢假意投降,但可能混人長安,圖謀行刺。”王伯通道:
“我的手下許多人認得他,我叫他們留心偵察便是。只是若然查到了他的行蹤,還得我兄親
自出手才成。”王燕羽因為怕提起飛虎山的往事,又怕鐵摩勒對她的父親仇恨更深,故此沒
有詳細描述他們的對話。
王燕羽正是為了怕鐵摩勒去行刺安祿山,會碰上羊牧勞,這才不避嫌疑,來報消息,并
勸鐵摩勒離開長安的。
哪知鐵摩勒聽了,卻是勃然大怒,拍案便罵道:“好呀,他想要我的性命,我也正想要
他的性命呢!”
你道鐵摩勒為何如此發怒,原來這羊牧勞乃是他的殺父仇人。
二十五年前,鐵昆侖還在做燕山王的時候,有一天,他的山寨裏來了一個客人,這客人
便是羊牧勞。他和鐵昆侖雖然相知不深,但因彼此都仰慕對方的武功,故此羊牧勞到來,鐵
昆侖當晚就盛筵招待。
酒至半酣,這兩位武學大師不免談論起武功來,羊牧勞道:“鐵兄,你的外家功夫登峰
造極,在掌力上可曾遇到過對手麽?”
鐵昆侖道:“老兄號稱七步追魂手,在老兄面前,我就相形見細了。”言下之意,論到
掌力,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羊收勞哈哈大笑,說道:“鐵兄過譽了,咱們一個是外家掌力,一個是內家掌力,只怕
難分高下呢。”鐵昆侖自認不如,羊牧勞卻只說是“難分高下”,語氣顯然是比鐵昆侖高做
得多。
鐵昆侖自認不如,這不過是謙遜之詞,當時有了幾分酒意,便邀羊收勞比試。哪知羊牧
勞正是有心前來,要挑動他比試的。
這“比試”二字,先由鐵昆侖口中說出,正合他的心意,但他還故意作态,皺着眉頭說
道:“咱們所學不同,原應彼此切磋,但我卻有一點顧慮。鐵兄,你的外家掌力至猛至剛,
小弟的內家掌力,亦有幾十年火候,非敢自誇,至今也還未碰過對手,倘若有所誤傷,傷的
是小弟,也還罷了,傷及老兄那卻如何是好?”鐵昆侖酒意已濃,聽了這話,更不舒服,立
即哈哈大笑道:“老兄盡可不用顧慮,久仰老兄七步追魂,小弟還真想試試呢。莫說誤傷,
即是當真給你追了魂去,我也決不怪你。”
當下兩人就在筵前比試,山寨的大小頭目,環立四周,屏息而觀。但見鐵昆侖叱咤風
生,每發一掌,屋瓦随落,牆壁也似乎震動起來;羊牧勞卻是氣定神閑,身随掌轉,每發一
掌,必定移動一步,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式式不同,招招變換,掌力發出,毫無風聲,但
站得稍近的人,卻都感到有一股潛力迫來,不由自主的要向後退。座中的行家可以看得出
來,論功力兩人都已登峰造極,但羊牧勞以靈活的步法消解對方的力道,卻有點取巧,因之
也似乎稍稍占了一點便宜。
雙方拼到了第七掌,羊牧勞一個轉身,反手拍出,雙掌忽地膠住,但見兩人都是汗如雨
下,過了半晌,鐵昆侖笑道:“小弟僥幸未給追魂,咱們可以罷手了吧?”羊牧勞道:“老
兄接了我的七步七掌,彼此都未受傷,是不必再強分勝負了。”
旁觀的頭目松了口氣,都覺得這樣收場,雙方都有面子。哪料就在雙方收掌這一瞬間,
忽聽得鐵昆侖大叫一聲,躍出了一丈開外。
羊牧勞作出了大吃一驚的樣子,叫道:“鐵兄,你怎麽啦?傷在哪裏?小弟有藥。”鐵
昆侖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圓睜雙眼喝道:“羊牧勞,你別假惺惺啦!待我傷好之後,還
要領教你的真實功夫!”他雖然能夠起身,但聽他的聲音中氣不足,顯然已是受了內傷。
旁觀的頭目明明看見兩人功力悉敵,鐵昆侖卻忽然莫名其妙地受了重傷,再聽他的口
氣,不由得都懷疑他是受了羊牧勞的暗算,當下便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部下,亮出了兵器來,
向羊牧勞喝罵。
羊牧勞冷笑道:“鐵兄,你怎麽說?先前的話還算不算話?”
鐵昆侖揮手道:“讓他走,不必你們替我報仇!”
羊牧勞還故意嘆了口氣,說道:“鐵兄,我一時失手,後悔莫及,想不到你竟把我當作
仇人。我沒法子,只好走了。望你早點康複,我再來請教。”
鐵昆侖練有金鐘罩的功夫,衆頭目還以為他只是受了點傷,料無大礙,哪知他當晚就寒
熱交作,從此一病不起,竟不能夠親自向羊收勞報那一掌之仇了。
原來他與草牧勞雖然功力悉敵,但羊牧勞練的是內家掌力,在雙方同時收掌之時,鐵昆
侖的陽剛掌力是一撤便即收回,而羊牧勞則暗地裏用上了陰勁,收掌之後,他的勁力還未消
散,突然乘虛攻人,破了鐵昆侖的金鐘罩,且傷了他的三焦經脈。這可說是“暗算”,但卻
非明顯的暗算,因為這是他掌力上另有奧妙之處,所以當時鐵昆侖也只好怪自己過于疏忽,
太過把他當作朋友看待,吃了啞虧,說不出來。
鐵昆侖死後,他的部下當然要給他報仇,偵騎四出,可是草牧勞早已不知去向了。官軍
趁着鐵昆侖之死,而幾個大頭目又出去追兇的時候,便乘機攻破山寨。可憐鐵昆侖在燕山經
營了幾十年的基業,毀于一旦,而鐵摩勒也成了孤兒,後來才得窦家收為義子。
攻破山寨的是幽州道行兵總管蘇秉,事後鐵昆侖的部下方始得知,原來這羊牧勞便是受
了蘇秉的重托來暗算鐵昆侖的,蘇秉立了此功,官升三級,不在話下。但蘇秉也不過只得意
了幾年,後來鐵摩勒的義父窦令侃親自率領陵兵,攻人幽州,終于把蘇秉殺了,算是給鐵昆
侖報了一半仇。這也是鐵摩勒為什麽将窦令侃視同生父的緣故。
羊牧勞仍是不知下落,這當然是因為鐵昆侖交游廣闊,他怕鐵家的親友尋仇,所以藏匿
起來。窦家因為要與王家争奪綠林霸權,也無暇去尋覓他。
鐵昆侖與磨鏡老人交情甚厚,臨死之時,曾囑咐部屬要将兒子送到磨鏡老人門下學藝報
仇,但又因磨鏡老人行蹤無定,直到過了十多年,鐵摩勒與段圭灣在長安巧遇南霧雲,這才
由南霧雲将他引人師門,這時飛虎寨亦已給王伯通滅了。
鐵摩勒在磨鏡老人門下八年,在第五個年頭,磨鏡老人有個朋友從突厥(即今新疆及青
海一部)回來,據他說羊牧勞已在突厥死了,而且他還曾親自參加羊牧勞的火喪之禮。這位
朋友乃是武林七奇之一的玄空子,磨鏡老人與鐵摩勒都相信他決不會亂說假話,故此鐵摩勒
出師之後,念念不忘的只是給義父報仇,而以為父親的仇人已死,根本無須報了。
哪知現在聽王燕羽所說,羊牧勞竟還未死,而且還做了安祿山的“大內總管”!
慘痛的記憶給挑了起來,鐵摩勒禁不住淚咽心酸,淚眼模糊中,現出了他父親的影子,
滿面血污的憤怒神情,語語悲涼的臨終囑咐…。··仇恨的火焰重新從心中燃起,鐵摩勒咬
牙切齒地說道:“羊牧勞他在這兒?好呀,他在這兒,我就偏不離開長安!”
王燕羽吃了一驚,說道:“摩勒,我不知道你與羊牧勞有何冤仇,但我卻親眼見過他綿
掌擊石的功夫。那一天,他在禦花園中,當着安祿山和許多武土面前炫技,十幾塊石頭堆在
一起,他說他只要打碎當中的一塊石頭,說罷,輕輕一掌拍下,那一堆石頭紋風不動,然後
他叫人将石頭一塊塊搬開,果然周圍的石頭都是原狀,只有當中的那塊石頭,一觸即成粉
碎!嗯,看來他這手功夫,不在我師父之下!摩勒,我不是小觑你的功夫,只怕,只怕鐵摩
勒是武學行家,當然知道這手綿掌擊石功夫的厲害,心想:“如此看來,這魔頭的內家掌力
确是不容輕視,若然一掌打下,所有的石頭全都碎裂,那還容易,現在他能夠随心所欲,任
意打碎當中的一塊石頭,這內家掌力,已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但鐵摩勒雖是吃驚,卻仍然沉聲說道:“就算他是石頭,我是雞卵,我也得碰他一
碰!”
王燕羽柔聲說道:“摩勒,看來你與他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本不該勸你,但俗語說得
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不敢說你就比不過他,但現在長安,你是孤掌難鳴,而他
卻是羽翼衆多。”
鐵摩勒望了她一眼,見她憂急焦慮的神情現于辭色,哪裏像是仇家的女兒?簡直像似一
個非常關心他的姐妹,心中大為感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王燕羽又道:“摩勒,作即算是恨我也好,我卻不忍見你受到任何傷害,你倘若要留在
長安,我只有一件事情求你,求你不要孤身冒險,去行刺安祿山、”她的意思鐵摩勒理會得
到,她不敢勸鐵庫勒放棄報仇,但只要鐵摩勒不入宮行刺,那就當然沒有機會碰到羊牧勞
了。
鐵摩勒道:“好,我答應你。我決不單身行刺就是。天快亮了,你走吧!”
王燕羽含着幽怨的目光,凄然一笑,說道:“摩勒,你不必趕我,我也要走了。你放
心,以後我再也不會單身見你。”說罷,便跳出了窗子,再不回頭。鐵摩勒不自禁地倚着窗
兒,望着她的背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消失。正是:燕子穿簾來又去,可憐愛恨總難消。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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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雨樓 掃描,Yacker OCR,舊雨樓 獨家連載 潇湘書院·梁羽生《大唐游俠傳》——第三十二回 虎穴藏身思報國 繡閨夜話識深心
梁羽生《大唐游俠傳》 第三十二回 虎穴藏身思報國 繡閨夜話識深心 鐵摩勒雖然報仇心切,但卻也非魯莽之徒,王燕羽走後,他漸漸冷靜下來,仔細一想,
王燕羽說的确乎有理,在這個群魔亂舞的長安,自己孤掌難嗚,确足不宜露面,更不用說入
宮行刺了。
心裏想道:“報仇也不争在早這幾天,且待姑丈到來再說。”鐵摩勒在磨鏡老人門下八
年,以內功和劍術造詣最深,他衡量一下自己與羊牧勞的武功,估計可以接得下他的綿掌,
但要想取勝,卻是萬難。倘得段圭樟夫婦相助,報仇或者有望另有一件令他挂心的是盧夫
人,盧夫人不肯離開薛家,原因不說,只預言将有大事發生,聽她的口氣,似乎這件事的發
生,對她也不無危險。日間言猶未盡,鐵摩勒很想再找個機會去見她,但盧夫人又不許他前
往薛家,鐵摩勒只好等待她和紅線再來。
可是此後一連幾天,非但盧夫人和紅線沒有過來,聶隐娘也沒有再來纏他練武,鐵摩勒
暗暗納罕。官宦之家,內外有別,他當然也不方便退進內房去向聶隐娘打聽,只好天天陪那
老行家閑聊。薛嵩、聶鋒僅是安祿山當作心腹的大将,這老管家對安祿山的家事倒知道得不
少,據他說安祿山的次子,即現在被立為“太子”的安慶緒生來愚蠢,安祿山本來不喜歡他
的,只因大兒子安慶宗在他造反的時候,還留在長安作唐室的郡馬,給唐玄宗殺了(事見前
書),所以才個得不立他為“太子”,他們父子二人一向不大和好。鐵摩勒聽過就算,并不
放在心上。
大約過了五六天,這一天,聶隐娘忽然又到鐵摩勒的房間來,要鐵摩勒陪她到花園練
劍,鐵摩勒自是欣然答應。到得花園,只見薛紅線已經先在那兒,一見鐵摩勒,不待他問,
便先說道:“王叔叔,我早就想過來的,只因盧媽病了,我舍不得離開她,功夫也丢荒幾天
了。”聶隐娘跟着笑道:“王叔叔,你不知道,那盧媽簡直比她的親生母親還更疼她呢。她
對盧媽也像對母親一樣孝順。盧媽雖是乳媽,卻懂得詩書,我這幾天都與薛妹妹陪她,也叨
光得她教我讀了半部詩經呢。”鐵摩勒聽得盧夫人病中還能教孩子讀書,料想只是小病,而
看薛紅線今天歡喜的神情,想必她的病亦已經好了。
這兩個女孩子要鐵摩勒再指點劍術,鐵摩勒卻有心想識她們的淵源派別,當下說道:
“指教二字我不敢當,我的劍術和你們的路數不同,不如你們先把你們所學的全套練給我
看,咱們才好彼此琢磨,互相增益。”薛紅線道:“這樣也好,但我的劍術是聶姐姐教的,
我還未學會全套呢。聶姐姐你來練吧,讓我也在一邊學學。”
聶隐娘笑道:“紅線,你怎麽說起謊來了?我可要告訴盧媽去,叫她教訓你一頓。”薛
紅線道:“我幾時說謊了?”聶隐娘道:“還不是說謊嗎?你的劍術不也是師父教的嗎?她
上次還誇贊你悟性最好呢!”薛紅線道:“師父每次到來,都不過是住十天八天,我跟她學
劍的日子,總共加起來還不到三個月,最初只學劍訣,招數都是你代為傳授的,這套劍法到
現在也确是尚未學全,怎能說我說謊?”
鐵摩勒故作驚詫,說道:“哦,原來你們另有師父,我只道你們是家傳的劍法呢。你們
的師父是誰?”
聶隐娘沉吟片刻,說道:“叔叔,你不是外人,但我師父吩咐過我不許将她的名字胡亂
對人說的。”
鐵摩勒道:“那你就不必說了,只把她所教的劍法練給我看吧。”
聶隐娘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短劍,立了一個門戶,目光直注劍鋒,略一盤旋,便見劍光
如練,直蕩出周圍丈許遠近。倏然間,身形一晃,身随劍走,越展越快,但見劍光線繞,忽
東忽西,忽聚忽散,當真是翩若驚鴻,宛如游龍!舞到急處,又如水銀瀉地,花雨缤紛,好
看煞人。
鐵摩勒看得暗暗奇怪,看她這套劍法與王燕羽的劍法似乎是同源異流,王燕羽的劍法比
較剛健,聶隐娘的劍法則偏于陰柔,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外形雖異,但在行家眼中,卻可看
出是同出一源。不過,若只就劍法而論,聶隐娘這套劍法卻要比王燕羽高明得多。變化的精
微奧妙之處,實不在空空兒那套袁公劍法之下。
鐵摩勒正自猜疑,忽見那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來,叫道:“小姐,小姐……”聶隐娘正
好将這套劍法使完,當下收劍凝身,滿不高興地問道:“什麽事情,你不見我正在練劍嗎?
我還要請王叔叔指點呢?”
那老管家們怕說道:“外面來了一個老婆子,兇得很,她說要見什麽妙慧師太,我說這
裏沒有這個人,她說沒有這個人就要見小姐,她硬闖進門,走一步就在石階上留下一個足
印,家丁們不敢攔阻她,請問小姐你是見她不見?”那老管家一面說話,一面眼睛裏人鐵摩
勒,似乎是想請鐵摩勒幫她拿個主意。
聶、薛二女都現出驚詫的神情,同聲問道:“這老婆子要見妙慧師太?她可有說她是什
麽人嗎?”老管家道:“她沒有說。”聶隐娘年紀較大,想了一會,便對鐵摩勒道:“她這
麽兇,我倒想去見見她,王叔叔,你跟在後頭,要是她欺侮我,你可得幫我。”
鐵摩勒笑道:“真有本領的人,是不會欺侮孩子的,你們要我同去也行,不過我是個不
相幹的外人,卻不方便露面。不如這樣吧,你去見她,我藏在屏風背後,先聽聽她的來意再
說。”
薛紅線拍掌道:“好,有你壯膽就行。聶姐姐,咱們一同去。
我不怕她兇,我才恨不得她兇呢。咱們練了這幾年功夫,正好試試。”說罷在兵器架上
挑了一把短劍,藏在身上,又對鐵摩勒道:“王叔叔,你可不必先忙着出來,待我們真的打
不過她了,你再幫忙。”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就像巴不得這場架打起來似的。
鐵摩勒搖了搖頭,笑道:“紅線,一個女孩子可不該喜歡打架啊。你們應該先和和氣氣
地問她,縱算她再兇,也不會先動手打孩子的。”
薛紅線嘟着小嘴兒道:“她和氣我便和氣,幹嘛要我們去奉承她。”
聶隐娘與薛紅線手挽着手走進客廳,只見一個相貌兇惡的老婆子太馬金刀地坐在當中,
發亂如草,一對眼珠似金魚般地凸出來,活像大人吓孩子時,所說的故事中的“妖婆”模
樣,聶、船二女雖然膽大,也不禁打了個哆噴,薛紅線顫聲嚷道:“你是誰?你為什麽要找
妙慧師太?”
那老婆子雙眼一翻,直上直下地打量了薛紅線一番,忽地毗牙咧嘴地笑道:“瞧你的眼
神,你的姹女功也頗有點根底了,怎麽,你也是妙慧的徒弟麽?妙慧可真好福氣,怎的一下
子就找到了兩個根骨上佳的徒弟,可真羨煞我了!”笑聲極為難聽,有如鷗鳥夜啼,聽得叫
人皮膚起粟。
鐵摩勒躲在屏風背後,這一驚比那兩個女孩子更甚,這老婆子不是別人,正是王燕羽的
師父展大娘!
聶隐娘比較鎮定,說道:“婆婆,你找錯人家了。我家姓聶,我爹爹是帶兵打仗的,家
中可沒有什麽妙慧師太。”
展大娘碟碟笑道:“我知道你是聶鋒的女兒,你爹見了我也要自稱晚輩呢!你年紀輕
輕,倒會說謊,你說妙慧不在這裏,為什麽你的妹妹又問我為什麽找她?快說實話,妙慧是
你們的師父不是?”
薛紅線道:“我不說給你聽,我師父不許我們對人說的。”
展大娘大笑道:“哦,原來妙慧還有這樣的戒條。哈,小!”
娘,你不說我就試不出來嗎?”笑聲未了,薛紅線忽覺微風飒然從身邊拂過,腰間所佩
的短劍已被展大娘取去。
展大娘倏的轉身,并未拔劍,連着劍鞘,就向聶隐娘一劍搠去,叫道:“小丫頭,小心
接我這招夜叉探海!”
聶隐娘年歲較大,應變也比較機靈,在薛紅線的佩劍被奪之時,她的佩劍已經亮出,正
好及時招架。
展大娘先叫出劍招的名字,聶隐娘不假思索的便是一招“玉女穿梭”的還擊過去,原來
在她師父所授的劍法之中,這一招“玉女穿梭”正是破解展大娘那招“夜叉探海”的唯一招
數,她平時早已練得十分純熟,不過,若非展大娘預先點破,她毫無臨敵經驗,還不會這樣
快施展出來。
但聽得“當”的一聲,聶隐娘的短劍竟被展大娘帶鞘的劍削斷,展大娘哈哈笑道:“小
姑娘,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鐵摩勒早已看出展大娘乃是有心試招,這時也已看出了展大娘與聶、薛二女的師門大有
淵源,但那薛紅線還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這時卻急得叫起來道:“王叔叔,你快出來呀,
我們都打不過她了!”
展大娘面色一沉,說道:“哦,原來你們還有一位王叔叔麽?
他是準,我倒要會他一會。”鐵摩勒在屏風背後大吃一驚。展大娘不見有人出來,便要
闖進內堂搜索。
忽聽得一聲叫道:“師父,你怎的到了這兒?”王燕羽走了進來,正好趕上。
展大娘雙目一瞪,喝道:“燕羽,你還認得師父嗎?”燕羽道:“師父息怒,那天出
走,是元修哥哥的主意。”
展大娘冷笑道:“好呀,原來你們早已做了一路,聯起手來反對我了。我的展兒呢?你
叫他來,我要問他還認不認我這娘親?”
展大娘雖然聲色俱厲,但王燕羽與她相處多年,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意,立即說道:“師
父放心,元修哥哥無恙,他對你老人家也是始終孝順的,不過他不在這兒,你想見他,還得
待些時日。”
展大娘“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想見他呢!”但緊跟着又問道:“他在哪兒?”
薛紅線不知好歹,這時驚魂稍定,忽地打岔道:“王姐姐,這個兇婆子竟是你的師父
嗎?”又叫道:“王姐姐來了,王叔叔你怎麽還不出來?”
展大娘道:“你和這人家很熟嗎?你的師伯你見過沒有?還有那個王叔叔是誰?”
王燕羽笑道:“’師父你這一連串問題,叫我先回答哪一個好?
嗯成還是先說元修哥哥的事吧c不過,說來話長,這裏不是談話之所,師父,請你屈駕
到我家來。我爹爹也渴念着你呢!”
展大娘心意躊躇,欲走不走,王燕羽賠笑道:“師父,你老人家還在生我的氣嗎?”展
大娘“哼”了一聲,道:“我才沒閑功夫和你生氣呢!”王燕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