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聖宮狂歡·十四
在水底浮沉的時候，雲洪發現這片天海确實不深，除了臨近懸崖的那片千百萬年來被水流沖刷以致凹陷的區域深不見底以外，往外沖刷不知多遠後，水底的地形便變得十分平緩，平均水深不會超過十米。
當水流漸緩的時候，他被沖到了一塊凸出水面的礁石上。
雲洪雙目無神，仰面四肢大攤躺在青黑的礁石上，眺望頭頂銀月如鈎，聽聞四周潮汐聲層層交疊，一些細小的浪花混雜着微沫沖刷着他浸入水中的下半身。
他已經來到了第一層天海的邊緣，第一層天海的邊緣竟然是一線凸出水面的礁石，不過沒有超過水面太多，所以當他遠在獸獵聖宮那顆聖樹上之時沒有看清，礁石背後不到十米便是白色水霧雲浪，和通往幽冥般的漆黑深淵。
這裏很像瀑布墜下懸崖時的截面，不過規模比他見過的任何瀑布都大，簡直像是把一整片海域截斷，将上層海水不斷傾倒向地獄深淵之中。
雲洪就躺在這片被截斷的海域邊緣，眼神渙散地望向來時的方位。
已經看不到那四座巨大的雕像了，恐怕至少也被沖出了十多公裏遠，不然以獸獵聖宮的宏偉，不至于連一點影子也不見。
此時，他忽然注意到自己右邊數十米外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水中飄蕩，被沖刷而過的水流帶着起起伏伏。
那人影一頭黑色長發，黑色外衣已經不知道被水流沖到了哪裏，只露出有着堅實肌肉的白皙上半身。
是那頭龍！
見那頭惡龍化作的人身快被水流沖到深淵之中，雲洪竟然動作快過了想法，一把撲了過去拽住了他的腳，将他往回拖。
我怎麽了？
雲洪忍着渾身的劇痛抱着黑發少年發着呆，但也僅僅是一會兒，他便伸出手顫抖地拂開粘連在少年臉上的黑色發絲。
黑發下面是一張令人屏息的美麗臉龐，卻并非發熟悉的那個人。
這一瞬間，雲洪不知自己心底升起的是慶幸還是失望。
如果聖宮後殿審問的時候他在場，他就會一眼認出這就是落冥，不過比起在後殿現出身形的落冥，這裏昏迷的黑發少年更像是他的少年時期，不僅是身量更小，連那張陰柔的臉也更顯得線條圓潤雌雄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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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雲洪盯着黑發少年的臉發呆的時候，後者猛然睜開了雙眼。
雲洪一驚，剛想将懷中人抛出去，就忽然望進了一雙熟悉的藍眸之中。
“···藻藻？”
他試探地喊道。
黑發陰柔少年輕輕點頭。
雲洪倒吸一口涼氣。
“等等，讓我緩緩，先不提你這張和做過整容手術一樣的臉，就說之前那頭惡龍吧，我敢肯定他不是你，但你為什麽用他的身體醒來···”
雙重人格？可藻藻之前一直沒有異常，以‘落冥’對他莫名其妙的憤恨程度，在見第一面的時候就直接把他一巴掌捏死也說不定。而且不至于連實力也雙重了吧，難道藻藻之前一直在騙他？不不不，照之前那‘落冥’的所作所為，他絕對不屑于騙人，雲洪也相信藻藻不會騙人，畢竟他可是雲洪見過的最純的小白花。
雲洪一時間糊塗了。
黑藻頭搖搖頭。
“域級可以改變容貌，而那個人···”
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語氣頓了一下之後，還是繼續開口。
“其實我才是鸠占鵲巢的人，那個人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醒來就是茫然地躺在一片荒原，沒有對以往的任何記憶，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直到被獸獵獄的監守抓到了這裏，我遇到了你，讓我下定決心找回記憶，我原以為能夠在漫長的時間裏慢慢尋回自己的記憶，然而···”
說到這裏，黑藻頭的眼神有點黯然。
“當我到達賦靈等級的那一天，我心底有道憤怒的聲音告訴我，我是個萬惡的竊賊強盜，不但搶走了他的身體，還把他的實力壓制到了螞蟻一般的境界。”
“我應該是個不存在的人。”
雲洪一把抱住黑藻頭，把他濕漉漉的腦袋按到自己胸膛。
“不，你就是你，藻藻，你救了我很多次···我很感謝你。”
“這句話可能太蒼白，但我确定，你的存在比那個狂躁症醜龍有意義多了。”
明明黑藻頭的實力比雲洪強多了，可他還是覺得在這時，自己懷中的黑發少年太過脆弱，如果自己不說點什麽挽留他，他一定就會像清晨湖面的薄薄浮冰一般，眨眼消融在第一縷晨曦之中。
聽到雲洪的話後，黑藻頭沉默了，然而他回抱雲洪的雙手卻稍微緊了緊。
【真是感人，但是這頭純潔的惡龍，你馬上就要保護不了你的公主了，他的‘騎士’們，那些頑固不化的聖皇即将趕到現場。】
【順便一說，這位混蛋絕對和蟲族有關系，到時候以你區區賦靈的微薄能力，你又能做什麽？】
一道尖銳的諷刺從黑藻頭心底傳出。
黑藻頭渾身一震，在聽到頭頂雲洪的關切聲之後，平靜地回答了一句‘沒什麽’。
但他在心中卻緊張地問開了。
【你是落冥？】
【除了本大爺還能有誰。】
黑藻頭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道。
【我一定會保護雲洪，除非踏過我的屍體···你不在乎我的生死麽？這是你的身體。】
【哈哈，真是好笑，我頭一次聽到用受害人的身體威脅受害人，你不愧是外面那混蛋弄出來的惡心東西，連惡心人的手段也一模一樣！可惜你的算盤打錯了，告訴你，我落冥可不怕你會死，相反我還很高興，你一死我就能掙脫束縛出來，只要命核還在···】
瘋狂噴毒液的落冥忽然一頓，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套話了。
【死亡，命核···】
黑藻頭心底喃喃道。
【難怪，我很确定我當時被梧桐聖皇一劍殺死，現在卻莫名醒了過來，原來是命核的原因，只要我死，你就會重新掌控身體，可惜只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過後身體依舊被我所掌控···對麽？】
不得不說，在智商方面，活了數十年的落冥被新生階段的黑藻頭全面壓制。
【那命核呢，是被你隐藏了，還是就在我身上？】
落冥：【······】
他決定少說少錯。
黑藻頭不給他這個機會。
【我猜，你依靠命核重生，所以這個東西一定不會是虛無的，它是否就是我的內核？】
【夠了！】
落冥惱怒道。
【我勸你不要逼我，讓你死的方式我有一百種，可你卻拿我無可奈何，識相點，別忘了身體的主人是我！】
【可現在是我。】
落冥一噎。
黑藻頭将語氣放柔。
【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想讓你救下雲洪，不然只要我有機會控制身體，就會摧毀我的內核。】
【你威脅我？！】
落冥暴怒。
【不，是請求，我只有這一個多月的記憶，除了他我一無所有，自然也不畏懼生死。】
這句話後，落冥異常地消失了一會兒。
聽不到他的聲音，黑藻頭有些焦急，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天邊幾位聖皇劃過的光虹，這也代表了他們不到數分鐘便能趕到。
好在落冥沒有讓他等太久。
【好啊，你現在自殺，我來掌控身體，我就能救那個混蛋。】
他詭異地笑道。
黑藻頭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自殺，也就算是把控制權交了出去，只要落冥掌控身體的時候下狠心不斷自戕，将自己的身體時刻維持在重傷狀态，他或許就無法再次将落冥的意識壓下。
黑藻頭這個意識也許永遠都無法再回到世上。
但形勢逼人，不這樣做，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雲洪出事。
【你別耍花樣。】
他最後警告了落冥一聲。
【沒問題，就算你不說，那個混蛋現在也不能死，我身上的異常可沒有解除，我還要等你這個可惡的寄生蟲完全剝離，才能殺了他。】
落冥不屑地冷哼道。
他現在冷靜了不少，殺掉雲洪固然是一種解除禁制的方式，但萬一不是呢？人死可不能複生，他現在必須得留下雲洪的一條狗命。
【···記住你的話。】
黑藻頭結束了和落冥的短暫對話，與雲洪一同擡頭望向天際越來越近的幾道巨影。
蜿蜒盤旋的金龍，振翅與銀月争輝的白鳳，強壯兇狠的翼虎，以及詭谲的九嬰，這幾頭巨獸的影子在兩人眼中逐漸清晰。
“···那就是聖皇？”
雲洪被那幾頭只存在于神話中的美麗巨獸震撼了，沒有注意黑藻頭握着他右手的手正在悄悄松開。
當他察覺到什麽的時候，只來得及轉過頭——卻看到了黑藻頭手成利爪，從胸膛中掏出自己的心髒，一把捏碎。
只有染血的素白臉龐最後回望他的時候，才朝他露出了一抹眷戀的微笑。
随後，在雲洪擴大的瞳孔中，黑藻頭背部一弓，一雙漆黑羽翼破開白皙的背部肌膚伸出，整個身體急劇大增，不過數秒，又變作了那頭背生羽翼，渾身黑甲蒺藜身長過百米的猙獰黑龍。
那頭黑龍漂浮在空中，彎下長長的脖頸，龇牙朝雲洪露出了一抹惡劣的笑。
這一刻雲洪才知道，他的藻藻已經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