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家坪的夜很安靜,不到十點,整個村子便再沒有人家開着燈了。隔壁屋奶奶沉沉的酣睡聲傳到白夏耳朵裏,他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白夏記得,有次老師留了一篇關于夢想的作文,他寫不出來,便跑去問李嘉樹他的夢想是什麽。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星辰布滿天的夜裏,他們坐在河邊,李嘉樹說,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歌手,寫很多很多的歌。
當時歌手這個概念在白夏的腦海裏還很模糊,只知道那是一個可以站在電視上,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人,但他卻不覺得這是在天方夜譚,反而覺得很偉大,不像自己,什麽夢想都沒有。
可是,一個懷揣着大夢想的人,怎麽會留在這小小的村莊,甘願平淡一生呢?
這個道理,其實白夏比誰都明白。
他胡思亂想了很多,從小時候記事以來,到剛才和李嘉樹分開,記憶一幕幕連成串在他腦海裏閃過。小時候他總是跟在嘉樹哥後面,有時候李嘉樹覺得煩了,趕他回去他都不走。後來白夏長大了,或許是家庭的原因,他比同齡人心智更加成熟,更加懂事,雖然同樣經常和李嘉樹一起,卻知道在他不耐煩的時候走開。
李嘉樹在他們學校很受歡迎,一是長得帥氣,二是不愛學習,總是痞痞的,說話幽默直率,彈得一手好吉他。這種男生很受青春期的女孩喜歡。
這種歡迎不止在高中生裏,在初中生中也是如此。李嘉樹有段時間總是去初中樓下等白夏,路過的女生很少有不回頭看兩眼的。有個同班的女生還拜托白夏遞過情書,不過一直沒有等到李嘉樹的回應。
其實那封情書,被白夏偷偷撕掉了。
李嘉樹知道自己有很多仰慕者,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的這些仰慕者裏會有一個人,叫白夏。
白夏是喜歡着李嘉樹的,這個秘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在日記裏也沒有提到過一字一句,因為這個秘密只能埋在他心底,見不得光。
這不能是白夏的錯,他父母早逝,記憶裏的第一個人是奶奶,第二個就是李嘉樹。從小自己就喜歡跟在他後面,形影不離的。白奶奶有時候很忙,他甚至覺得自己和李嘉樹呆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了和奶奶相處的時間。
白夏的性格內向,這使他的童年沒有幾個朋友,大家都不太願意和他呆在一起,因此他的朋友也只有李嘉樹。
相比于那些只能遠遠仰慕着李嘉樹的人來說,他無疑是幸運的,他不用每天上課走神想着怎麽才能見到他,也不用掰着手指頭計算兩個人幾天沒見了,他可以和他并肩走在路上,引來羨慕的目光,也可以放學後坐在他的車座上,等風吹起他手邊的衣角......
他可以叫李嘉樹哥哥,可以讓他背自己回家,可以随時聽他唱歌,可以享受着所有人都無法享受的快樂......
但和那些女生相比,他又是不幸的,也許是這十幾年太肆無忌憚了,用光了所有的好運,他們生而就不能在一起。
他是男生。
男生怎麽能喜歡男生?
再開學已經是九月份了,兩個人都到了升學最關鍵的時期,就連這個暑假,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比平時少了一半。
李嘉樹還好,他對學習一直沒有興趣,白夏卻不同,自從上了初三,他明顯比原來緊張起來,每天吃飯的時候還能看見他拿着小紙條背知識點。
李嘉樹看他這麽認真,很不理解,不過沒說什麽,只讓他好好吃飯,吃完飯再背。
沉重的作業壓的白夏沒有一點閑餘,這樣一來,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大大減少,除了每天上下學,漸漸地連中午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白夏雖然有些不适應,但好在每天還能和他見上兩面。
慢慢地,他感覺到兩個人距離的疏遠,上學放學路上兩個人也各懷心事,很少說話。
他們第一次吵架發生在開學後不久的一天。
那天中午放學後,白夏自己去食堂吃飯,難得今天他提前完成了作業,用争分奪秒,卻在食堂遇見了李嘉樹。
他對面坐着一個女生,白夏認出來和那天給他遞水的是同一個。
李嘉樹背對着白夏,沒有看到他,正和那個女生在說說笑笑。
正在排隊的白夏也沒有過去打招呼,只遠遠看着兩個人,等到了他這裏,白夏看看那幾個菜突然什麽都不想吃了,拿着飯卡默默找了個位子。
倒是聞希先看見了白夏,問李嘉樹,“那邊那個是不是你弟弟?”
李嘉樹回頭看了眼,還真是白夏,不過看起來他情緒不高,低着頭坐在那裏,桌子上連午飯都沒有。
他們兩個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倒不是白夏學習緊張,而是自己的原因。最近幾天他要麽是個陳浩他們一起,要麽就是和聞希在一起。他知道白夏愛學習,也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了他。
李嘉樹看看眼前坐着的聞希,猶豫了一下,沒有過去打招呼。
過了一會兒,他吃完飯要走的時候,才發現白夏已經走了。
這件事在李嘉樹看來普通的很,沒想到卻成為了一個□□,點燃了他和白夏的第一次戰争。
現在白夏是初三,晚上也有晚自習,所以正好和李嘉樹一起下課。
白夏早早收拾好書包去車棚等着李嘉樹,看着一排排的自行車,白夏想,也許他是時候去學一下怎麽騎自行車了。
“等了很久?”
白夏搖搖頭。
趁他愣神的時間,李嘉樹已經開了車鎖,“想什麽呢?”
白夏不說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李嘉樹看自己問他什麽都不說話,以為他在學習上遇上了什麽難題,原來白夏只要遇到不會做的題就會皺着眉。
“嘉樹哥。”白夏坐在車座上,喊他的名字,“我們今天走小路吧。”
李家坪到學校有兩條路,大路繞遠,小路路程短,但昏暗。
果然李嘉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過還是說了聲,好。
往日裏白夏總想着那條路能沒有盡頭地走下去,而此時他卻只想快點回家。
又是夜裏,白夏關了燈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發生的事,其實前兩天他就看到過聞希和李嘉樹走在一起,只是當時沒有多想,而這一次,他心裏那個可怕的猜想終于還是印證了。
他已經不是唯一一個可以站在李嘉樹身邊的人了。
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白夏很怕遇見兩個人,可偏偏第二天他在操場上跑步時又碰見了他們,正好李嘉樹和聞希在操場散步,這回他們是迎面碰上,躲都躲不開。
“好巧啊夏夏。”白夏中考要考一千米,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練習跑步。
白夏窘迫又無措地笑笑,說,“是啊。”
李嘉樹看他無精打采,猜到他有心事,不過聞希在這裏,就算李嘉樹問他他也不會說,于是在聞希耳邊跟她說了句什麽,聞希笑着回去了。
白夏心裏一陣刺痛,以前李嘉樹也會這樣和他咬耳朵,什麽時候他和別人之間也有了不能告訴自己的秘密了?
他是不是也會像叫自己夏夏一樣叫別人的名字?
喜歡一個人就是會胡亂猜疑,這是人的通病,白夏不能例外。
“有心事?”兩個人都走累了,往臺階上一坐。
“沒有。”白夏否認。
白夏明顯撒謊的語氣讓李嘉樹皺眉,“跟我說說呗?”
盡管現在白夏心裏煩躁到了極點,可他什麽也不能說,還是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和李嘉樹說,“真的沒有。”
李嘉樹知道他不想說,可已經見他愁眉苦臉好幾天了,在這麽下去他怕情緒會影響白夏,“說說。”
白夏看到李嘉樹抓着自己的手,一想到這只手不久前剛拉過別人,他心裏就不舒服。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這樣不對,但他克制不住。
“你不用管我。”說着,他順勢甩開李嘉樹的手。
他的這個動作遠遠超出了李嘉樹的預料,自己好心開導他,沒想到白夏竟然甩開了他,還對他說這樣的話,頓時心裏一陣火,“我不管你管誰?!”
白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對他說了什麽,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水,已經收不回了。李嘉樹很少對他生氣,只有小時候兩個人還不懂事的時候,李嘉樹會對他生氣,可現在李嘉樹竟然兇他。
白夏顧不得那麽多,剛才那一幕就像電影一樣不停回放在他眼前。
“你管她去啊!你管我幹嘛!”
“靠,這關她什麽事!”李嘉樹不知道白夏怎麽扯上了聞希,覺得他簡直在無理取鬧。
眼淚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從白夏的眼裏湧出來,他在和李嘉樹吵架,他不想的。可是他太生氣了,一想到李嘉樹和別人在一起他就覺得心好痛。
操場上路過的人都紛紛看過來,李嘉樹扯着他找了個沒有人的角落,今天他和白夏一定要把話說明白!
“你把話說清楚!”
他話說的有點急,白夏聽出他的語氣裏有幾分緊張,幾分擔心,在心裏苦笑。他沒有回答李嘉樹的問題,反問他,“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了?”
其實這件事已經是衆所周知了,李嘉樹卻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白夏,覺得白夏不會關心這種事,與其跟他讨論感情問題,還不如讓他多做幾道題更實際。
沒想到這件事在白夏這裏引起了這麽大的波瀾。
李嘉樹沒有說話,白夏知道他默認了。
“你說過你不喜歡她的!”
面對白夏的質問,李嘉樹覺得前所未有的不耐煩,什麽時候他交個女朋友都輪到白夏管了?他沒有主動告訴白夏是他的錯,但白夏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吧。
“白夏!你別無理取鬧!”
李嘉樹生氣的時候才會叫他的全名,白夏知道,他都不舍得讓他生氣,可能真的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吧。
“為什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向是在問面前的人。
李嘉樹不知道今天白夏是怎麽了,想着他也許學習壓力太大找不到發洩的出口才會這樣。
“她挺喜歡我。”
這個答案顯得有些荒唐可笑,但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沒有那麽多理由,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
白夏悄悄抹了一把眼淚,不想在李嘉樹面前出醜。
“就這樣?”
李嘉樹被他問的心情很躁,他本來打算今天和聞希多呆一會,現在被白夏這麽一鬧全都泡湯了。
“就這樣,不然呢!”
即使他和白夏關系好,他幹涉的也未免有點太多了。
白夏心冷了大半截,憑什麽別人的喜歡就能得到回報,而自己的喜歡卻一文不值?
李嘉樹不想再和他争吵下去,他們都需要冷靜。于是轉身打算離開,兩個人再這麽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轉身之際,他耳邊突然傳來白夏的喃喃聲,“可是,我也喜歡你啊……”
聲音很小,但他确定不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