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羽鴻意隔着門縫看到晴思時,這姑娘已經起了身,正坐在那兒低着頭,右手捧着臉上的傷口,左手隔着被褥摸着那條空蕩蕩的腿。神情看着平靜,其實滿滿都是透着麻木的悲傷。
可是當羽鴻意推開房門,走進去時,晴思看到他,又連忙在那張臉上挂上了笑容,“公子,你可算是來看我了。這次你們把我救出來,我還沒謝謝你們呢。”
羽鴻意擡起視線,正對着她的眼睛。
被這麽默默看了半晌,晴思臉上的笑容漸漸開始有些挂不住。
“你和你那個弟弟一樣,”羽鴻意道,“喜歡逞強。”
“還、還好……公子你別這樣說……”晴思磕磕絆絆地,繼續勉強笑着,“就是臉上傷着了,有點難過,幸好反正我本來也不好看……”
話說到這兒,她終究鼻端一酸,連忙用手指在眼睛周圍一摁,強忍着才能不直接哭出來。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羽鴻意問她。
晴思搖了搖頭,右手在腰下那處空蕩蕩的位置握緊了,把那裏的被褥都幾乎攥成了一個死結,“我、我……”
她終究只是個普通的姑娘,哪怕強顏歡笑也有限度,此時終于是徹底控制不住了,眼淚連珠似的往下掉,“對不起,對不起,公子,你和慎思好不容易把我給救出來,你還因此而受了傷,我、我卻……真的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們,我不該胡亂往林子裏面跑,我差點就把你們也給害死了……”
“晴思,”羽鴻意拍了拍她握成一團發抖的手背,“當時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你的選擇怎麽也不為錯。”
可眼淚開了閘便再也止不住,晴思不住地搖着頭道,“從今往後,我越發會是個拖累了。”
羽鴻意嘆了口氣,又在她手背上多拍了拍,便起身離開了這裏。
将晴思那強行忍耐的抽泣聲掩在門後,羽鴻意回去将自己那根獸角取來,又找到了晴思那條斷肢。而後他又問了問之前被他剝皮剝到一半的那頭兇獸,得知剩下那一半的毛皮仍舊還留在那兒等着他繼續剝,兇獸則整個人被拖入了倉庫之內。
羽鴻意便從倉庫裏面将那兇獸找到,用獸角代替砍刀,繼續上次未完成的工作。
這次沒有任何人圍觀,他的速度更塊幾分,不多時就有一張完完整整的毛皮被擺在了邊上,散發着炙熱的火炎氣息。羽鴻意卻沒有停下他的工作,而是将獸角的尖端又小心翼翼地刺入肉筋之中,把獸筋仔仔細細挑出了許多。
最後他帶着這些清洗幹淨的獸筋,以及晴思的那條斷肢,又一次回到了這姑娘房中。
“你未必就已經永遠失去了這條腿。”羽鴻意在她床沿稍稍蹲下,要她挑開被褥,露出被截斷的腿根。
仔細看了那被截斷的傷口許久,羽鴻意将那條斷肢取來,仔仔細細将它們貼合。
“公子?”晴思起初有一些茫然,後來察覺羽鴻意要做的事情,又開始驚慌失措,“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可能……”
“是可能的。”羽鴻意簡明扼要答了一句,堵了晴思的話。
他起身用燭火将那獸角尖端燒了燒,又拿來那些獸筋,用角尖挑着,一點點送入晴思血肉之內。從腿根紮入,從斷肢穿出。晴思疼得打顫,卻不由得目不轉睛追尋着他的動作,甚至屏息靜氣,不敢有一點打擾。
足有幾個時辰,羽鴻意額頭的上都往下滴了,他終于将斷肢的每一塊肌肉都和晴思身上的創口縫合。再将獸筋用力一扯,兩部分血肉便徹底密合,擠出醜陋的傷疤。
這顯然并不能叫成功,晴思依舊絲毫無法感覺到那條斷肢。
盡管如此,晴思用手撫摸着并排擺在床上的雙腿,還是感動得兩眼通紅,心裏一塊地方似乎被填滿了。
與這充實感相對的,又是她對面對羽鴻意時深深的自責,“公子,你不用這麽對我……我有什麽資格能讓你對我這麽好?”
“資格?”羽鴻意抹了汗,坐在床沿問她,“需要什麽資格?”
“我是公子的下人,分明應該由我來照顧公子,由我來保護公子才對。”晴思說着,眼眶裏又溢出了許多水珠,“可是晴思無能,非但眼睜睜看着公子在我眼前……還連你也照顧不好,連累你救我,連累你為我做這麽多事。我分明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可我……你對我做這些事,實在不符合我的身份……”
但是她沒法拒絕羽鴻意的舉動,沒法抵抗肢體恢複完整的誘惑,這使得她心中越發自責,越發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厚顏無恥。
羽鴻意卻只是歪了歪頭,“身份?”
說這兩個字時,他的語氣中甚至帶着嘲諷,“侯府裏面的身份嗎?我們既然都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又還管什麽身份。”
晴思擡起眸光看着他,雖沒有說話,羽鴻意卻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總有一些人,以為身份是由上天注定的。生而貧困,就該一輩子居于人下。這種事情就連她自己也不會覺得有絲毫不公,反倒覺得理所當然。
對這樣的人往往說不通道理,但羽鴻意可以告訴他們一個事實。
“晴思,你覺得我在剛出生的時候,是一個什麽身份?”
晴思茫然地看着他,搖了搖頭。
“我是一個奴隸。”羽鴻意低下頭,重新将雙手放在她的斷肢之上,調動體內那些法力,認真覆蓋上去,“就是那種,很多時候都被關在籠子裏,主人想對我們做什麽就能對我們做什麽,沒有一點反抗的資格,哪怕被活生生玩弄至死也理所當然的奴隸。比你們這種富貴人家的下人要不堪得多了。要說身份,我才是最低賤的。”
晴思睜大了眼,太過意外,半晌都沒有吭聲。
“結果到了現在……截止我遇到你們原來的公子,來到這個世界為止,除了我自己,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我是個奴隸。”羽鴻意笑了笑,“人的身份确實會有差,但身份不是注定的。很多時候,只要付出足夠的努力,你能自己決定你的身份。”
暖意從被截斷的腿部泛出,晴思赫然發現,就連那斷肢也似乎是溫暖的,似乎她已經能夠感受得到。
羽鴻意的法力有限,不過片刻就停止了這舉動,那些暖意卻仍未褪去。
晴思也确實能感受到了。雖然微弱猶如細絲,這細絲般的感觸确實正從斷肢處隐隐約約傳來。聖愈術的效果,确實非比尋常。
“一次不夠,”羽鴻意道,“從今天開始每日一次,雖然無法恢複成原本的樣子了,至少可以讓你能夠用雙腳站立。”
晴思不住點着頭,淚如雨下。
“不要再想什麽資格不資格的事情了。”羽鴻意笑着搖了搖頭,“你怎麽會沒有資格?你随着我一路出來,便算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我對你好,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晴思淚水一滞,臉頰上不禁微微泛起緋紅。
而後羽鴻意收拾了東西,從這房裏離開,正巧看到慎思正站在門後。
“小子,醒得挺快嘛。”羽鴻意問,“站了多久了。”
“……從你說你的身世開始。”
羽鴻意笑了笑,只問了一句“為什麽不進去”,便從慎思邊上擦身而過。
慎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不平靜。眼前的這個人,好像無論何時都能讓他驚訝。而無論驚訝過多少次,他又總能發現,其實他對他了解依舊是那麽微不足道。
這令慎思有一些不甘,不知為何總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但此時他将羽鴻意叫住,卻是為了另外的事情,“你和我阿姐說那樣的話……她一個女孩子,不太合适吧?”
“是嗎?”羽鴻意目露茫然,“哪不合适了?”
“她是個姑娘!”慎思咬牙強調,“你居然對她說出剛才那樣的話,究竟是何居心?”
這還能有什麽居心?
羽鴻意簡直奇了怪了,那句話那麽正直,和性別有絲毫關系嗎?
這個事情,他覺得必須解釋清楚,“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對她沒有任何特殊。你們是一起跟着我出來的,在我看來,你也一樣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