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2-3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看手表才早上五點半。
他做了一整晚與她有關的夢。醒來越發想要去找她。
徐鋒開車去學校, 唐蜜換上了衣服,帶了帽子, 手牽着穿紅色外套的小女孩走下樓, 他打開車門走過去。
唐蜜仰頭看着他,“哥哥。”她的眼睛裏盛着水茫, 他的心也跟着波動,突然就一點不生氣了。
他輕輕拉着她的手上了車子, 問她:“要去哪裏?”
“去警察局。”
他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 她今天看起來有些憔悴,臉也白了,但是顯得年紀更小了,他心疼了, 問她:“怎麽不吃早餐?”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早餐?”
她取出一個包子給溫甜恬, 自己也吃一個。
溫甜恬一邊吃包子,一邊問:“姐姐, 你要帶我去哪裏?”
“報警。”唐蜜咬住一口包子, “叫警察叔叔來替你抓壞人。”
徐鋒再度看着她, 起初是擔憂, 後來看到她倔強的神情, 他只得無奈的笑了。并轉了個方向盤,朝她口中的警察局開去。
這個笑容唐蜜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她一時半刻分辨不清哥哥這個笑容的意思,到了警察局後方才明白。
警察問唐蜜:“你是她什麽人?”
“鄰居。”她說。
“你說她被父母打, 有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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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有傷痕。”
“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證據?”
“沒有。”
“你有沒有她父母的電話?”
“有的。”
很快,溫甜恬的父母被先後通知過來。
溫教授是剛出差回來就被警局一通電話請過來的,一臉的烏雲,趕到現場,看到坐椅子上的女兒,他已經好長時間沒見過自己的女兒了。問:“怎麽回事?”
警察說:“唐蜜女士說你虐待孩子,有這回事?”
“放屁。”溫教授語氣不忿,“我一直都在出差。每到一處都有證明。我怎麽回來虐待我女兒?”
警察同志為難的看了唐蜜一眼,又問:“是否你妻子所為?把她叫過來一趟。”
溫教授回頭再看唐蜜的眼神就變得不一樣了。
唐蜜無所畏懼的直視他的目光。
白豔是在睡床中被通知過來的,看到同在警署的唐蜜,她暗暗嗤笑一聲,又見到了一旁守着她的徐鋒,頓時明了,輕輕的哼一聲。
她不說話,按兵不動,她必須先看看對方要出的是什麽牌。
徐鋒看出這個女人的不好對付。相比于白豔的老練沉着,唐蜜今日舉動簡直是沖動稚嫩太過着急。
警察問白豔:“是不是你虐待這個孩子?”
“沒有啊!”白豔戲假情真,眼淚都逼出幾顆,“這怎麽可能呢?我昨晚找了她一整個夜晚,整棟樓的人都聽到,不信你們去問問。我還想着要報警呢,誰能想到,竟然被她帶到這裏來了。”她轉臉看向唐蜜,“唐老師,是你帶走我的女兒啊?我教過你跳舞你不記得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哪裏對不住你?”
唐蜜一聲不吭的垂着眼睛。
警察在白豔在身上暫時找不到漏洞,于是轉頭問溫甜恬,“你和警察叔叔說說,你媽媽到底有沒有打過你?”
溫甜恬緊張的看着爸爸和阿姨,心虛的低垂着腦袋。
徐鋒敏銳的發現,從溫教授和白豔進來之後,孩子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半個字都沒有。
這可不好辦,他有些擔憂的看向了唐蜜。
徐鋒擔心唐蜜吃虧,走到溫甜恬跟前,提醒她:“沒有人會欺負你,你老實和警察說。”
溫甜恬仍舊低着頭,她和徐鋒并不熟悉。
白豔暗暗瞪了徐鋒一眼,扯開嗓門,說:“甜恬,你好好和警察叔叔說,媽媽到底有沒有打過你!”
一個年輕的警察看到了溫甜恬身上的傷勢,蹲下身子,看着孩子的眼睛,“這些傷勢,是不是你媽媽打的?”
白豔恨得咬牙,一時之間也緊張到極點,和溫教授對視一眼後,立刻心虛的倒吸氣。
溫教授走到自己女兒跟前,低頭看着她:“甜恬,爸爸怎麽教你的?小孩子不許說謊,媽媽根本沒有打過你,為什麽要騙叔叔?”
溫甜恬水汪汪的的大眼睛看着溫教授,很快就垂下頭來。
“快告訴警察叔叔,你媽媽并沒有打你!”溫教授大聲呵斥孩子。
徐鋒扶了扶額,走到唐蜜身旁,輕拍她顫抖的肩膀,似已經提早預料到結果,他想安慰她。
溫甜恬在衆人的盤問之下,終于瑟瑟縮縮說:“阿姨沒有打我……”
“那這些傷口怎麽回事?”警察問。
“是我,我自己摔倒的。”
“在哪裏摔倒的?”
“樓下,跳繩。”
唐蜜猛地站起身,看着溫甜恬,眼眶紅了,“不是這樣的!甜恬,你為什麽說謊?”
溫甜恬看着唐蜜,說:“姐姐…”
孩子想開口,被白豔打斷了,“呵,現在真相大白了吧?唐老師,昨晚我女兒走失了一整夜,我現在要告你拐帶兒童。”她指着溫甜恬手臂的傷勢,“我女兒手上的傷也是你打的吧?”
唐蜜不理她,只是看着溫甜恬,“甜恬,你為什麽撒謊?你在怕什麽!”
“賤人!”白豔一個箭步上前,作勢伸手要打唐蜜,她強詞奪理,“你拐帶我的女兒,現在還敢來教唆我女兒?我現在就打回去!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打我的女兒,你這個有心理抑郁的神經病!”
徐鋒幾步上去,氣急,拉開撒潑的白豔。
他力氣大,白豔被他一推撞至牆角。
溫教授也上來勸住。
白豔口出惡言,“警察同志,這個人有心理疾病的,她把我女兒藏起來,還把我女兒打成這樣,現在她還想反咬一口,求你們幫我做主,我一定要告她!”
警察怒喝:“你們是想在這裏鬧事,敢在我面前打人,通通關起來!”
“是她先打我的女兒的!”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徐鋒把唐蜜緊緊摟在了懷裏。
唐蜜只覺耳朵轟隆隆作響,接下去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模糊的。
她什麽都聽不到了。
這不是她設想的局面。
徐鋒最後與溫教授達成和解。
臨走前,白豔仍在向警察抱怨自己遇到了精神病,并竭力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太惡毒了,找人最痛的痛腳擊入,且一擊即中。
徐鋒送唐蜜回去,車裏她沉默的低頭。
看到他的車子不是開往學校的方向,她說:“哥哥,我要回學校。”
“今天不回去了好嗎?”
她搖頭。“我有兩節課。”
“請假。”他堅持要送她回家裏。
唐蜜沒再反對,她縮在車的角落,睡了過去。
回了家裏,徐鋒不讓爺爺過問,把她帶上了房間。
只是過了一個早上,她的眼神就變得不一樣,空洞洞的,徐鋒心疼的哄她入睡。
兩人在房間裏待了一整個下午。
爺爺在樓下盤算着,自己可能要抱孫子了,連做菜都做得比平時順暢,這兩人還是頭一次青天白日待在房間裏幾個小時。
徐玉恒一回來,看到餐桌上多了一雙筷子,就知道是唐蜜回來了,咚咚咚跑到房間外面敲門。
開門的是哥哥。哥哥一臉不爽的看他:“怎麽了?”
“唐蜜回來了嗎?”徐玉恒靈活的閃了進去,卻見唐蜜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徐玉恒走近她,她閉着眼睛,睫毛長長的像蝴蝶的翅膀真好看,他伸手輕觸她的睫毛。
唐蜜睜開了眼睛,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唐蜜,你怎麽了?”
唐蜜看了他一眼,又覆上了眼睛。
徐鋒把弟弟轟出去了。
爺爺在樓下喊大家去吃飯。
唐蜜像個自閉兒童一樣縮在被子裏。
徐鋒去喊她,她也不應。
“怎麽了?”他輕摸她的頭發,“是我的問題嗎?那你打我?”
唐蜜搖頭,眼睛緩緩睜開。
“告訴我怎麽了。”
“我沒臉告訴你。”
“就算你殺了人也告訴我。”
“我沒有。”
“那你是放火了?”
“哥哥,我沒有精神病。”她終于滑下眼淚,從警局出來就沒流過半滴眼淚,直到現在,終于崩潰大哭。“我沒有精神病,她為什麽說我?”
“我知道你沒有。”徐鋒說,“就算你看過心理醫生,我也從不把你當做病人。”他的手貼在她臉頰,“你在我眼裏,就和正常人一樣。”
唐蜜流着眼淚看他:“你一直都知道?”
“我不知道。”徐鋒說,“他們說的我都不信。”他緊緊抱着她。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那就讓他們說。”徐鋒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人何必因為別人一句話兩句話就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唐蜜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嗚嗚哭,“哥哥,你不懂的,外面的人好壞,他們不會像你一樣對我這麽好。”
徐鋒看到她終于哭出來,就知道不會有大事,最怕是她像從前一樣,什麽都不說,埋在心底,那就是出大事。
他把她撈出來,擁着她的背,“有我一個對你好還不夠嗎?你還想要多幾個人對你好?”
唐蜜把眼淚蹭在他衣服上,她知道他在安慰她,他抛下所有工作就只是為了安慰她,一整個下午,他就為了讓她心裏舒服。
她不禁想,自己是多麽的幸運。
從前,她渴望一個擁抱,從來沒有過。現在,她終于擁有一個擁抱,他就在她身邊。
可是他也只給她兩年時間。
兩年以後她又是自己一個人。
想到這裏眼淚還是掉。
夜裏睡覺時,她背對着他說:“哥哥,對不起,今天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錯。”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唐蜜說。
“社會的錯。法制的錯。與你無關。”
“那我做對了嗎?”
徐鋒說:“唐蜜,有時候一件事發生了之後,你不能單單用對和錯來判定,好比黑色和白色之間,有條灰,這個世界不能用對錯來區分。”
“我只是希望你以後保護自己。”徐鋒說。“如果我不今天不在你身邊,你是不是就會被打?”
“哥哥,我太累了,以後一定打醒十二分精神做人,不再随便幫助別人。我讨厭這裏,等以後我存夠了錢,我就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去哪裏?”
“我要在海邊租一個房子,住上一輩子。”
“你吃什麽?”
“總會有辦法。”
“三天不到你會膩歪。”
“我不信。”唐蜜閉着眼睛說:“總之我不要在這裏了。我帶着我的衣服和芭比,我要離開這裏!”唐蜜背過他說,“你不必陪我去,我知道你不會和我一起去的。”
徐鋒看着她,心想,你這傻子,你怎麽又知道我不會陪你去?連他自己都不确定。
“我支持你做的任何一個決定,但是咱們不要逃避現實好嗎?等明天你醒來,就不會這樣想了。”
“不。我還是這個決定。”她模模糊糊的說話,情緒不穩,他第一次聽到她埋怨他, “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你也從未想過要了解我。”
他看着她睡着了,夜裏她還在說夢話,可見她內心多麽波動不安。
他看到月光把她的身影勾勒得瑟瑟發抖,他一度懷疑自己是迷糊了眼睛,可當他定睛細看,他發現自己沒有看錯,她在發抖。
他貼到她身後,緊緊将她抱在懷裏,仍是感受到她的顫抖。
徐鋒把她的手拉至心口,卻被她嫌棄的縮開了。呵,她這是在夢裏都嫌棄他?
他心裏難平靜,夜裏三點,起床坐在窗口,他第一次打開她的桌櫃,看到了隐藏在櫃子深處的一瓶藥。
上面寫着英文 Paroxetine,他翻譯了一下說明書,了解到這是一種抗抑郁精神藥物,用于治療抑郁症,也可用于治療焦慮與社交恐懼症。
難怪她今天在警局會反應激烈,假如沒有得過這種病,任何難聽的話語她都會若無其事,正因為她有過,所以心虛。
徐鋒開始意識到,自己對她的了解,的确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