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0-2
接下去的幾天夜裏, 被停職的消息并沒有太過影響唐蜜的正常工作與生活。
她照常工作吃飯, 晚上她戴上耳機,繼續收聽放在溫教授家裏的竊聽器內容。試圖找尋蛛絲馬跡。
這是個初夏的夜晚, 窗外開始下蒙蒙細雨, 滴答滴答打在窗戶上,雨勢不大, 但卻一直下個不聽。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仍舊沒有收聽到任何有效內容。
這幾天, 溫教授的家裏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只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連女主人都鮮少出聲,被關在廁所裏的溫甜恬更是安靜得出奇。她聽得昏昏欲睡。
唐蜜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雨把樹枝壓彎了,偶爾撥弄芭比娃娃的大眼睛。芭比的眼睛明亮有神,實在不應該把它遮住。她值得看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包括轉角的陰暗。
就在這時, 耳機裏突然傳來了男人女人争吵的聲音,唐蜜剛才打了一下瞌睡, 竟不知道溫教授已經回來。
耳機裏, 只聽到溫教授在與白豔争吵:
“我早叫你不要整日把她關在廁所裏, 出了事情還不是要負責, 生病了還不是更麻煩?她現在高燒39度, 再不送她去醫院出了事我要你負全責!”這是溫教授的聲音。
白豔緊接着反駁:“你要我負全責?你才是孩子的監護人!她高燒了你自己不送她去醫院,要我送她去醫院?”
“我說了今晚有事非出去一趟不可,你有完沒完?”
接下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仿佛走進了房間裏繼續理論。
再傳來清晰的聲音是白豔大聲質問溫教授:“你要去哪裏?去見哪個狐貍精?我告訴你, 你今晚敢走出去,我就把你女兒丢出去喂狗!”
溫教授并不理會白豔的威脅,冷笑一聲,給了四個字:“無理取鬧!”
緊接着是大門開啓又大力阖上的聲音。
看來,溫教授最後還是沒有留下,把高燒的溫甜恬丢給了白豔。
唐蜜聽得心驚肉跳,難怪這兩天一直沒有聽到溫甜恬的聲音。前兩天還偶爾能聽到一兩句微弱的聲音。原來竟是發了高燒,這個時間發高燒可不是鬧着玩的,關鍵是她還被關在濕漉漉的洗手間裏。
唐蜜有些擔憂,繼續收聽錄音內容。
只聽到耳機裏傳來白豔絕望的痛哭聲,又過了一會,她大聲發脾氣:“小賤貨,你爸都走了,你還來這裏惡心我!”
過一會,唐蜜終于在耳機裏聽到溫甜恬的聲音,她微弱的哭泣聲從耳機那頭傳來,伴随噼噼啪啪的響聲,估計是正在被白豔毆打。
唐蜜摘掉耳機,穿好了鞋子,猶豫着是不是應該現在就沖進溫教授宿舍,把溫甜恬給救出來。可萬一救不出來呢?
耳機裏很快又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以及小車輪滾動的聲音。而溫甜恬的聲音到此時也全部消失了,再也收聽不到。
白豔看樣子是要出門。
唐蜜走到窗戶口往下一望,見到白豔穿着一身運動黑衣,臉上帶着口罩,一手撐着長傘,一手拉着一個類似購物車的小拉車,拉車裏頭裝着一個黑色的袋子。裏頭裝着什麽就不得而知。
唐蜜覺得疑惑,白豔大半夜拉着這個小拉車去哪裏?探出頭看她離開的方向,迅速的下樓,偷偷跟在她身後。
唐蜜走路輕巧,與她保持一段距離,白豔并沒有發現有人跟在身後。
很快,唐蜜發現白豔正朝着校園的南方而去,那處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專門提供給教師安置需要長久停放的私家車。她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次還在那裏見過溫甜恬。
可現在大半夜,天又下着小雨,白豔為什麽拉着個車子朝這邊走?溫甜恬高燒39度,難道她不應該現在帶她去醫院麽?真是太奇怪了。
唐蜜藏在一輛私家車後面偷偷看她想幹什麽。
只見白豔把拉車拖到南邊的垃圾回收處,迅速把小車子放在垃圾桶旁邊,左右觀望一圈,确定周圍沒有任何人之後,她撇下小車子,迅速的離開。
唐蜜看着她逃離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看到那個裝着黑袋子的小車子仿佛在夜色之下動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眼花,但這畫面的确詭異,她走上前去觀察那個小四輪購物車,發現裏頭用黑色袋子裝着一個會動的物體。
天啊。她吓得一跳,往後退。
月色之下她發現那個物件真的還在繼續動,一絲不好的預感滑過心頭,她伸手打開了那個裝在購物車籃裏的黑色袋子。裏頭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
第二天,唐蜜正常回到學校裏上課。這是她最後一節課。
她以前最怕的是“最後”這一個詞,最後,預示着沒有希望,沒有結果,也許只剩下絕望。
沒想到今天卻要面對“最後一節課”。她想,雖然有些絕望,但至少也該好好的與同學們說再見。
同學們沒有察覺到唐老師今天的神色變化,甚至覺得她比之前更美麗動人了,因為她抹了淡淡的很适合她氣色的口紅。
最後這一節課,除了探讨一下虐童社會現象的解決方案,也談一下更深層的人性疑問:
“你們說,人到底有沒有靈魂呢?”
“老師,我沒有死過,我也不知道啊。”同學們說。
方加成說,“也許哪天我死了我就知道人到底有沒有靈魂了,可是就算我知道了,我也沒有機會告訴你啊!因為我先屎鳥。”
唐蜜低下頭笑笑,她知道同學們都理解錯她的意思了,她想問的其實不是人死後有沒有靈魂,她此時想知道的是,人活着的時候有沒有靈魂,就算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天做着相同的差不多的事情,但是我們的靈魂卻是可以完全不一樣的。有些人的靈魂善良有趣,有些人的靈魂卻醜惡龌龊。
“我記得第一天上課就有人曾經問我,什麽是社會學,我之前給過你們一個答案,後來我想,其實我給的答案都全是錯誤的,沒有靈魂的。”
同學們側着腦袋洗耳恭聽,總覺得今天的唐老師變得很不一樣,比如她開始回顧過去,甚至開始談起高深莫測的“靈魂”問題。
“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自私,可以做錯事,甚至做不犯法不觸及道德範圍的壞事。但是我們長大了,成人了,就要學會去承擔自己的責任,包括社會責任。這無關勇氣,正義,只是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去承擔的責任。”
“承擔社會責任,就是我現在想要告訴你們的社會學的意義。”唐蜜說。
“上一次我們讨論針對越來越多的虐童現象該如何提出有效解決方案。綜合所有同學們的解決方案,我想,要拯救這些孩子,不能只靠官方部門,更需要我們普通的人民群衆的聯合,國家的組成是人民,每個人民承擔一點社會責任,多建立救援機構組織,多做些承擔責任的事情,才是事情的解決辦法。”
這也是對社會虐童現象這個問題的答卷。
方加成說:“老師,您說的是對的。但實現起來總是困難。”又說:“但我承認你說的我們要勇敢的承擔社會責任。我要收回上次我說的那一句‘沒有法律義務規定我們要去幫助被虐兒童’,其實那是錯誤的,人生在世就應該承擔責任,包括社會責任。”
同學們陷入了沉思。
快下課了,唐蜜低頭忍不住紅了眼眶,但還算可以控制得住:“我非常熱愛這份工作,也許等到我老了,我還會想起你們。”
同學們覺得,今天的唐老師真是太奇怪了,要知道她從來不說煽情的話。
既然老師都說了,方加成也煽情一把:“老師,你也是我們最喜歡的老師!”
南婷補上一句:“老師,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老師!”
白少寧說:“老師,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老師!”
鄭溪兒:“老師,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老師!”
……
唐蜜說:“往後你們會遇到很多很多的老師,每一個老師都非常非常優秀。比我優秀。”
鄭溪兒說:“老師,就算他們都比你優秀,但是他們都沒你好看!”
全班大笑,連唐蜜也不由地被帶動。
那時候的他們并不知道這是唐蜜為他們上的最後一節課。
但是白少寧看到她紅了的眼眶,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課時,白少寧追上來問她:“唐老師,你怎麽哭了?”
“胡說,我沒有。”
“我看見了,你騙不了我。”白少寧神色緊張,“你是不是有什麽困難?請告訴我。”
“沒有。”
唐蜜想,自己的确是遇到了困難,但是比從前更加清醒自己在幹什麽。
從此以後,她不能只是相信法律,不能相信官方部門會從天而降,她已經嘗試過,但是不成功,那麽她只能嘗試用自己的辦法合法解決這些難題。
“老師,我願意幫助你。”白少寧遞給她一瓶飲料。
“謝謝。”這一次她接過他遞來的檸檬汁。也許是最後一次。
她站在飯堂門口與他分開,揮揮手說:“再見,少寧。”
白少寧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深深嘆氣,他知道事情絕不這麽簡單。
可惜他什麽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