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雲霄的故事VI

我們家有祖傳的安保團隊,在采春住院期間,我從中物色了足夠可靠的人物,然後把他調為我個人的保镖。

那天,我和他是一起行動的。

之前我就說了,我總是在采春病房樓下,所以,我很清楚他的病房什麽時候沒人,什麽時候消失會最晚被發現,包括,什麽機會下能給他的葡萄糖中添加安眠藥物。

那晚他睡得很沉,我抱着他從消防樓梯下樓,那條路上唯一的監控攝像頭是自動旋轉角度的,我在角落緊緊抱着采春,等保镖說可以後快步穿過走廊。

那套郊野別墅事先我已經讓人打掃過,最大的房間我親自量過尺寸,然後買了足夠長的鏈條。當我親手把昏睡中的采春放置在床上後,我将那根鏈條的鎖扣鎖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要責怪我做得過分。我知道以采春的性格,如果鐵鏈鎖在手上或者腳上,他甚至能不惜折斷手腳也要逃離,脖子是他唯一不得不放棄通過傷害自己來逃跑的部位。

那個晚上我始終坐在床邊,一直坐到天亮。

采春在接近中午的時候才悠悠醒轉。因為藥物的關系,他依舊不是很清醒,還以為我和他都被綁架了,迷迷糊糊讓我別管他,快跑。我不知道能怎麽解釋,只能坐在那裏難受。

當然,很快他就搞清楚狀況。他看起來不敢相信,但還是接受了事實。之後的那個夏天,他再沒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可以不理我,可沒有辦法阻止我在他的房間坐着。于是,每天我都厚着臉皮待在他的房間。

夏天結束的時候,某冷空氣來襲,在驟然降溫的第二天,我注意到他雙頰潮紅,嘴唇泛白。因為擔心,我詢問了他身體狀況。他否認自己有任何不适,我趁着端晚餐給他的時候接近他,用電子溫度計測量了他的體溫。結果他果然着涼高燒。

他的心情看來很糟,怎麽也不肯吃退燒藥,我不敢強迫他,只能将藥片偷偷融化在粥中,把粥當做夜宵給他送去。大概他識破了我的手段,怎麽也不肯喝粥,早早便上床休息,背轉身去看也不看我一眼。

那晚我沒睡,一直守在他的床邊。他在睡夢中忽而全身發熱,忽而又身體冰涼,在他發熱時,我用冰貼為他降溫,濕毛巾為他擦拭手腳,等到他發冷時,我便抱着他為他取暖。大概直到黎明,他的體溫才恢複正常。因為折騰一夜,放下心來的我困倦疲累地抱着他不自覺睡着。

等我再次醒來,我的脖子上纏着鐵鏈,那根鎖住他的鐵鏈。

他坐在床頭面無表情看着我起床,看着我把松松繞着脖子的鐵鏈解開取下。原本他可以故意勒住我脖子,逼迫我交出鑰匙,但他沒那麽做。他只是冷冷看着我解開鐵鏈,看着我湊過來撫摸他額頭。

後來我才知道他發燒的真相。

我的保镖告訴我,他注意到采春發燒前一晚,在浴室洗完澡後,鏡子上沒有霧氣。當時保镖沒太留意,但事後想來,采春當晚肯定洗了冷水澡。在忽然降溫的晚上,他選擇洗冷水澡——從一開始,他就打算讓自己着涼發燒。第二天他故意隐瞞病情,拒絕服藥,這麽做就是為了讓病情加重,甚至演變成肺炎什麽的,到時我就只能讓他就醫,即便不去醫院而是請醫生來別墅,至少也能讓他找到足夠的與外界聯系的機會。

他就是那麽想逃走。不惜以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代價。

知道所有原委的我異常生氣。

我沖到他的房間責問他為了離開我,他還能做出什麽事來?

他狠狠反擊了我,他問我,為了不讓他離開,我又做出了什麽事來。

為了不讓他離開,我綁架了他。

為了不讓他離開,我成為了罪犯。

他說得沒錯,為了自己的目的做出過分事情的那個人是我。

可是,我卻忍受不了他的指控。我開始傾吐滿腹的怨言,就好像自己委屈至極。我問他,為什麽那麽珍惜自己對常夏的感情,卻可以将我對他的感情看得如此卑賤。

他棄若敝屣的東西,是我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我珍藏了那麽久的寶藏,小心翼翼獻給他,他在随手把玩後,毫不猶豫丢棄在地,任人踐踏。

面對我的發難,采春不可思議瞪大眼睛,大概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強詞奪理的人。

——你所謂最寶貴的寶藏,就是這種可以滿不在乎禁锢我行動的感情嗎?

他只用了這一句反擊,便讓我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

那天,我坐在他床邊的地上,因為沒有力氣站起,就那麽坐了整整一天。

不過那天之後,我和他的關系莫名有某種程度緩和。他開始偶爾搭理我的自言自語。

最初都是一個字兩個字的。

我給他講自己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我說今天有個高年級的學姐向我告白,他說哼。我說學校的論壇有人專門為我發帖建了個男神花癡樓,他說呸。我說今天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說活該。然後他斜睨過來問我,那個我的花癡樓有沒有把我摔跤的照片貼上去供大家花癡?

我覺得我摔跤讓他挺開心的,于是之後總騙他說,今天我又摔跤了。到最後他忍無可忍沖我翻白眼:你摔傻了嗎,以為我真會相信?

……有時候,我們也會讨論敏感的話題。

我問他,如果有一天他成功逃走,恢複自由的他第一件做的事會是什麽。他不假思索回答我,報警。

我接着問他,如果讓他給我量刑,他會怎麽判。他回答我說,他會讓我一天三餐都吃糖醋青椒。

我知道,他讨厭青椒,跟蠟筆小新似的。

他住在我別墅的那段時間,我開始學着下廚,我們的一天三餐可以說都是我親自烹調的。不是我偷懶愛做糖醋青椒,只是覺得營養要均衡,所以有時會烹調青椒。一開始他碰都不碰,注意到他偏食,我便會在他不吃青椒的第二天繼續做青椒,一直做到他吃為止。後來他真的就習慣了青椒,吃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情願的模樣,我以為自己這糾正偏食的辦法挺不錯的,沒想到,他暗中積怨已深,恨不得我一輩子吃青椒。

當時我又是覺得冤枉,又是覺得……溫馨。

當時我忘記:對我來說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對他來說,卻是最暗無天日的。

他一直都想着要逃離,從來沒有放棄過。

因為我要上課,怕他孤單寂寞,我給他買了很多書。他喜歡看書,有時候在窗邊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看書,能忘了礙眼的我就坐在一旁,低頭看着書露出溫暖滿足的笑意。

我總是在這種時候偷偷看他,感受着同樣的溫暖滿足感。

所以,我不停給他買書。

買書的時候我多少有篩選,可是,他看的書太多,範圍太廣,我無法一一識別,處理周全。所以,我不知道一本介紹十九世紀歐洲建築的圖鑒中會有最早鎖具木腳鎖的解構圖片,也不知道一部少女漫畫中有怪盜詳細解說鎖具的劇情,并在漫畫中畫出好些鎖具的內部結構圖,更不知道,一本關于概率學的社科書籍中,有範例以密碼鎖為載體,介紹了其原理後要求解答組合次數之類的問題。

在我不知不覺間,采春就那麽成為了一個鎖具專家。

他一直在偷偷嘗試開鎖。

直到成功。

那天我做了虎皮青椒。這是在網上查到的,說是即便不喜歡吃青椒的人,對于這道菜也會百吃不厭。我興致沖沖根據網上教程下廚嘗試。那時我的手藝已經很不錯,一次便成功,做的過程中自己嘗了一下,充滿信心地想,搞不好采春真的會喜歡。

然後,我聽到保镖的叫喊聲。

之後發生的是特別誇張的追逐戰。因為別墅在堪稱荒郊野外的地方,附近沒有其他人家,我們三個人就那麽前後狂奔,如同有隐形的鏡頭正想要拍攝一個一鏡到底的生死追逐場面。

其實我認為自己不該追,因為我無法想象自己追到采春後能違背他的意願把他強行帶回別墅的情況。可是,采春在逃離我,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追上去。

……最後我自然是失敗了。

那天我一個人把一整盤虎皮青椒吃了下去。

什麽叫百吃不厭?第一次吃就食難下咽。

後來我再也沒做過虎皮青椒。我一天三頓都吃糖醋青椒,等着警察上門,法院的傳票。當時我以為這是最糟的下場。

——結果,真正發生的事情比這更加糟糕,更加可怕。

我再也沒有聽聞采春的消息。

他真正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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