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年時
酒宴結束,伴随着嫣紅的夕陽,一輛破舊的馬車隆隆,駛回城北慕府。
車內,玉色衣衫,淡眉鳳眼的男人坐着,膝上就放置梅馥贈送的女衣。幾日下來的疲憊和心累終于在眼底綻放,可更多的是昔日愧疚得到些許原諒的釋然神色。
“宿主,機遇事件結束,獎勵加點,甚至還提升梅馥的盟友值,這波不虧。”
一沙像是攤在長椅沙發上磕着薯片,看着電視劇迎來完美結局的看客,點頭稱好。
“等等,一沙,梅丞相的盟友值到底是怎麽回事?在政敵值存在的情況下能成為初始盟友?”
慕雲門終于有時間詢問一沙剛才快要放飛的事件進展。
“答複宿主,盟友值的參照來源是源于個人間的正面情緒,諸如親近、欽佩、尊重、友好、結交、欣賞、相惜等等,與其說是盟友值,不如說是成為盟友的可能數值,數據越高越容易結盟,信賴、守諾與緊密的程度随之增幅,反之,政敵值也可以做相同理解。但本系統寄宿千百萬人,看過很多情形,可以說梅馥對宿主的情形是比較特別的個例。”
“?”
慕雲門心底十分困惑。
“吾能看見遠比宿主更多的數據,那個梅馥......并非宿主內心所想的印象那麽簡單。方才參數繪卷也顯示出了,梅馥盟友值二十,政敵值二十,能一下子上升如此之高,也還能保留這麽多政敵值。只能說明一件事,那男人對宿主的情感是非常複雜難明的,有欣賞也有敵視,有認同也有仇恨,有尊重也有蔑視。”
說到底如鋼的梅馥遇到如水的慕雲門,就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變成現在這麽個微精分啊。
一沙沒把後半句吐槽說出來。
此刻慕雲門的身子被颠簸馬車震得搖晃一下,他滿是困惑的腦海裏電閃過一點靈光,好像想到了什麽。
“......啊,應該是那件事了。”
男人淡眉微蹙,擡眼望向車窗外,皎潔的月從雲霧缭繞的龍脊群山縫隙間,展露一抹倩影。
對于梅馥,十年前的事歷歷在目,而慕雲門亦是如此。
十年前,谥號廉的先帝還在位之時,慕家還是那個手可遮天的慕家。
二十二歲的少爺慕雲門早已在門客間聞名遐迩,與外頭那些個熱血方剛的貴族公子截然不同,沒有花街佳人香醉流連,沒有賭坊大小猜子揮金百千,甚至沒有掣馬奔騰引弓射雕。他與玉樹臨風差了十萬八千裏,尚不會武功,無官無侯。倒是生了一口仿佛鉑金澄澄的伶牙俐齒。
慕府西園是這位金貴少爺從小以來的休憩之所,十才十景,走到園裏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時不時見到門客們煮茶辯論,臉紅耳赤的場景。
對于年輕時期的慕雲門來說,讀萬年書不如行萬裏路并不能實現,可通過天涯海角各路而來的門客嘴裏,倒是能間接看到他們行萬裏路的風姿。因此他愛極了西園,那裏的美,是海納百川,百花齊放的才學交織而成。
一日,慕雲門應廉帝之邀,要去城北之外的皇家獵林一起狩獵。男人是不太喜歡和那些王公貴族一起玩樂的,本想以抱病婉拒廉帝。
可他爹爹大手揮揮,慵懶說道:
“行了,你也別整日待在家裏,出去認識認識人,日後對你的仕途也有幫助。”
慕雲門無奈,只能聽從父命。
狩獵之邀是約在清晨,龍脊群山有一處森林,山勢較緩,珍獸百草無數,一百年前就被圈做皇家獵場,供他們王侯公子享打獵的樂趣。
天未亮,慕雲門換上玉色短褐,墨色馬褲,身負線性流暢的長弓,也不喚下人,自己等在了慕府西門。
數日前已經囑咐車夫老餘到那處接他,可他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天邊的朝陽緩緩東升,都沒見到人影。
慕雲門蹙起眉頭,心下納悶,看時間就快要變得很趕,他決定親自到馬房找老餘,看看究竟。
所幸西門不遠處便是馬房,慕雲門越走越近,只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自己,拿着竹制水桶,用馬刷刷洗馬背。
男子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當,身材高大,卷起袖管露出矯健結實的雙臂,線條流暢,映射上朝日的金邊輪廓,黑發随便抓成一個馬尾,悶聲不吭清洗馬匹。
“你可知道老餘去了何處?我與他約在慕府西門,卻遲遲未見。”
慕雲門站在那男人身後,靜靜問道。
突然身後傳來聲音,刷馬的男人明顯動作停滞了一下,然後扭過頭來望向發問的人。
深目高鼻,棱角分明的臉,談不上英俊,但五官周正,很是耐看。但此男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煞氣,陰郁的很,見到來人是幕府少爺,點金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餘先生,他三日前就離開慕府回鄉了。”
男人回答慕雲門的話後,彎身拿起那木桶,清水一潑,算是又刷完一匹馬。
而慕府少爺只是微微睜大眼眶,随後就露出十分理解了然的神色,只悠悠又問:那你可是馬房的人?有時間送我去城外皇家獵林嗎?”
慕雲門話落的剎那,高大男人表情可謂風雲變化,周身的銳利煞氣時放時收,數秒後回複平靜,點頭說好,蹙眉牽馬走去別處,大概是要去上馬車與車橫。
慕雲門原地等了沒多久,就看到那點金鷹目的男人驅車駛來,讓少爺上了馬車。
慕府極大,除了正門有高高的門檻需要步行跨入外,每個偏門都有專門的大道直接供馬車行進,皇族、王侯、權臣經常造訪此處,萬萬不能怠慢金貴的來客。
過了半個時辰,馬車已經駛出城外,往東面的林場而去。一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木輪滾滾撞擊石頭發出的聲響,路面逐漸變陡,馬的踏步也開始減慢。
所幸這是皇家獵林,路也是精心修葺過的,才能在龍脊山下形式馬車,大概離到獵場入口尚有一段距離,慕雲門有點想小憩片刻。
他掀開幕簾,想和馬車前頭驅車的男人說一會兒到了喚他,不想卻被那人陰郁至極的背影給看愣神了。
當時的慕雲門,家境殷實,時運加身,可以說是無憂無慮的純良公子哥兒,他不懂,相同年紀的男人要經歷什麽,才會那樣渾身銳氣,壓抑又陰沉。
然而,這些在十年後,慕雲門也全都懂了。“你......看來對未央城路線挺熟悉的,想來應該也有幾年了,可我從未在西園見過你,是我府的門客麽,什麽名字?”
他不禁問道,男人手裏小鞭又抽了一下馬臀,然後回頭悠悠望向自己。
“......确實是門客,我叫梅馥。”
別懷疑為何門客會淪落為區區馬車夫,其實這現象非常正常。
門客,說白了便是有權有勢的王侯貴族權臣,為提升自己門第實力招攬的人才資源。有的靠才氣,有的靠谄媚,有運氣能坐在家主身旁,出謀劃策。有的單純來蹭吃蹭喝,庸庸碌碌。有的則是默默無聞,不受賞識,或根本并無多少才學,被冷落在一旁,充當一些與奴仆并無二致的雜役,郁郁寡歡。
尤其慕府這樣千餘門客的大戶,門客生态更是如此。
“既然老餘走了,可能日後共乘一車便是你我了。”
慕雲門點了點頭,算是認識男人,作勢要回到馬車廂內,可是梅馥卻出聲問道:
“慕公子......您到底是怎麽看待餘先生的?他來慕府已經十五年,這次回鄉養老去了。”
梅馥厚實的拳頭緊緊撺住又松開,似乎經歷過一番心裏掙紮終于問了出來。慕雲門聞後,鳳眼帶着一絲傲然與不屑,語氣淡漠:
“老餘麽?我還記得,他的政見空洞平庸,又不甘看清現實,所以才在慕府蹭吃蹭喝,做着車夫的活兒,一邊遙遙等待永不可及的時運。回鄉也挺好,說明他到底認清現實了。”
梅馥面色陰沉,見慕雲門像是談論一個陌生人般,談論一個在慕府十五年之久的門客,內心又冷又酸。
“籲!”
馬車一個晃蕩,原來梅馥雙手拉起缰繩,阻止了馬的前進,堪堪停在山路之上。慕雲門身體震動後,明白男人乍停馬車,不由得微怒。
“餘先生不是像你說的那樣不堪,從未有人識得他的才華,包括你這樣自以為是的貴公子!”
梅馥鷹目冷冷,直接怒斥慕雲門。
慕雲門感覺自己那矜貴傲氣的心弦被挑撥着,也氣上心頭。
“梅馥,說話識點身分,別不知好歹。”
玉衫男子鳳眼睥睨梅馥,居高臨下。
”我真是想不透,靠太後才威懾朝野的世家,自命不凡不提,還只看中了那些巧言令色者,卻對真正心寄天下者不聞不問,庸俗的到底是誰?”
梅馥顯然太過壓抑內心的不甘,在這靜谧的山道上爆發開來。
慕雲門氣極反笑。
“本少爺說的庸俗就是指這種人,空談理想,自憐自哀卻從不上進,包括你,梅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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