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中仙
幾日後,選召殿試的日子終于來臨。官場一年一度隆重的人才選拔考試,幾乎全朝堂的百官都嚴正以待。
慕府上下知曉今天是老爺重回官場的關鍵日子,全都散發着惴惴不安的情緒。
當事人慕雲門卻十分平靜,一如既往給慕家祖上焚香供果後,輕松吃完了早餐。
“老爺,祝您順利!”
“恭祝爹爹所有困難都迎刃而解!浩兒在家等您。”
下人們一個個将慕雲門送到門口,祝福道。慕浩然被福荷牽着,也揮舞小手與爹爹道別。
福祥已經等候在府邸大門口外,今天由他駕馬車送慕雲門至玄北門前。
男人微微一笑,然後踏上馬車。
他今日依然是玉色深衣,素白腰帶,清脆的黃玉璎珞,雖然已經是平凡布衣之貌,可氣勢是只有曾經的達官貴人身上才會帶有的風骨。
“出發吧,福祥。”
慕雲門在馬車內做好後,輕輕叩響木頭,不一會兒,隆隆車輪便開始走動了。
“第一階段任務終于要開始了,經歷先前機遇事件的随機獎勵,參數加點上升,也是很不錯的勢頭。”
一沙也在腦海裏鼓勵慕雲門,随後便隐去。
車內,男人坐得筆直,烏黑的眼仁流光溢彩,比起驚蟄之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倒是注入了生機勃勃的動力。
沒錯,将逆境轉變為順境,才是成為人上人的能力。
慕家,也要有一個煥然一新的新起點才行。
當馬車來到玄北門時,門口已然聚集十幾個人了,所幸,幾乎衣着簡樸,應該都是各郡國舉薦而來的能人。
有的人不說話,都能感受到周身平靜內斂的氣場,這樣的人反而更有可能內裏含着黃金,看來今年人選當真不錯。
其中有兩人特別出挑,一人穿着墨黑深衣,并無束冠,頭發随意紮了麻繩,披在背後,更像是常年歸隐山林者,沒什麽世俗的束縛。
而另一人讓人不注意也難,一對桃花眼四處流轉,五官英俊無比,感覺對未央城新奇極了,衣着非常花哨,明黃色錦袍吸睛地不行,腰帶間還別上一壺小酒,讓慕雲門傻眼。
“那位......好像是從延國來的人,你知道延王無國相,那人便是殿下親自舉薦的。”
見慕雲門一臉詫異,同樣是殿試參與者的一人偷偷朝慕雲門說道。
“......你說,舉薦人那樣子,莫不是延王......你知道的。”
言下之意就是:找了一個來濫竽充數,給現在皇上膈應。
畢竟延王九年前與朝廷關系緊張到什麽地步,還是印象深刻的。
慕雲門輕蹙眉宇,腦海裏顯露一個老是穿着如羽白衣,冷然慵懶至極的男人,他覺得延王并不是這樣的人。
“那另一個人呢?沒束發,穿着墨袍那位。”
慕雲門回問和他搭話的男子。
“哦......那位聽說是吳國人,吳王與國相英明啊,一看就覺得有幾分超然之氣。”
男子點點頭,眼裏流露出期待之色。
本來麽,英雄間會惺惺相惜,那這些文人異士就更是如此了。
此刻,幾個大轎擡至他們眼前,時間已經快接近了,衆人紛紛上轎,送到參加殿試的鏡谏殿上。
選召殿試時間從辰時開始,名冊上的人選會在玄北門統一以轎子送到華璋宮的鏡谏殿,皇上親自面試。
九五之尊身旁會同時坐着丞相、太尉、禦史大夫三公參與面試,以便皇上需要時提供建議,還有幾名專門書寫面試過程的記錄官。
其餘衆臣會在東側偏殿等候結束,名冊人選要在西側偏殿等待叫名。
慕雲門是第一次嘗試這樣的官員選拔考試,他二十五歲時一鳴驚人,多虧的是慕太後與爹爹多次游說皇上擇自己做使臣出訪延國才成的。
所以,當他與幾十位選拔者一齊坐在偏殿等候時,心跳的聲音有如貫雷轟鳴。
殿外,皇帝與三公已經就坐,各個垂眉靜默,威嚴無比。
“叮——”
随着一聲回環的鐘磬聲在鏡谏殿響起,象征殿試的正式開始。
“封國者始,第一位,靖國......”
一宦官柔聲唱名,慕雲門身側就有人起身,緩緩步出偏殿。
殿外的聲音聽的不是太清,可止不住慕雲門好奇,丹鳳眼快速瞥了兩眼周圍,所有人像打坐一樣,悶聲不吭,一動不動坐在蒲團上。
應該沒有人會注意自己吧?
他悄悄将小指含在嘴裏,用濡濕的唾沫輕輕捅破窗棂邊緣的紙,然後眼睛透過破口偷看鏡谏殿外的情況。
鏡谏殿有別于其他宮殿的金碧輝煌,通殿以紅木制成,溫潤典雅,支撐房梁的木柱供十八根,象征十八個郡國支撐起天的意思。兩側做了木質高臺,衆大臣平時便位列兩側,與皇上議論國事。
說鏡谏殿,來源于皇帝身後的盤龍龍座,嘴裏銜着一面巨大的古銅鏡,可以将皇帝及衆臣身影照射進內,亦有提醒皇帝,時時以史為鏡,以人為鑒的意味。
此刻,龍座上端坐着的便是年十九歲的皇帝祁禮,一表人才。與總是體虛臉青的先帝截然相反,少年狹長的眼裏滿是精明與靈動,
他座下三個男人并列端坐于蒲團上,左邊是六十的白須老者,目光極其霸道,穿着禦史大夫的绛紫白鷹官袍,中間是梅馥,點金瞳孔冷冷睥睨前面的舉薦者,穿着丞相的玄色白鷹官袍,右側則是太尉,身着藏青白鷹官袍。不惑年紀的老将,方正國字臉,眼神卻真摯熱烈。
這陣仗,怕是平時過慣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百姓早就雙膝吓得打顫,可舉薦人多少是有些才華的異士,雖然緊張,但依然能侃侃而談。
時間一點點過去,有幾個人被刷掉,也有幾個令皇帝點頭,先封了一五百石的小官職,打算讓這些被相中的人磨練磨練。
“第十名,延國蘇榭乙。”
此時,偏殿內的人越來越少,那位貌似放蕩不羁的黃衣男人起身,穩了穩腰帶上的酒壺,走出偏殿外。
殿上,梅馥一見蘇榭乙晃眼到不行的花哨衣裝,馬上擰起了眉頭,看起來十分不悅。
皇帝祁禮也挑起劍眉,倒是沒有梅馥那樣的反感,而是覺得此人舉止怪異,有些好奇。
“草民蘇榭乙見過皇上。”
黃衣男人罕見沒有行跪拜之禮,只拱手深深躬身高聲道。
座下的禦史大夫連盎剛才發難,卻被祁禮阻止了。
“你為何不拜?”
祁禮問道,蘇榭乙眯起桃花眼,舉起腰間的酒壺回道:
“草民誰都不拜,只拜酒仙。”
皇帝覺得奇了。
“這酒中還有酒仙?”
蘇榭乙點點頭,仰頭暢飲了一口,舉止潇灑自若,只是面對是九五之尊和位高權重的三公,這樣豪放不羁又是另一種本事了。
“怕不是一個延國來的酒鬼吧?”
梅馥勾起薄唇,露出慕雲門熟悉至極的嘲諷笑,當男人內心鄙夷某人時都會做出這種表情。
“皇上,此人不用再問,天子座前竟敢不敬,待臣捉了這狂徒。”
太尉也并指指向蘇榭乙,擲地有聲。
“等等,你們都別急。說吧,朕今日頗有興致,為何這酒中藏仙呢?”
祁禮倒要看看,這黃衣花哨男子葫蘆裏賣什麽藥。
“所謂酒仙,是指此酒蘊涵的美味,甘甜苦辣,人間滋味盡能在此酒中品嘗。”
蘇榭乙搖晃酒壺,蕩出芬芳醇香。
“這又是何地的酒?如此美味。”
皇上又問,蘇榭乙回道:
“禀皇上,是摻着糟糠的酒。”
“這不是劣酒麽?!你是不是在愚弄我們聖上?”
連禦史大夫連盎也氣得拍案,且不說他們三公何等尊貴的地位,皇上這樣的真命天子也敢冒犯,這人應該是活膩味了。
有這個狗膽,莫非其實是延王送來愚弄聖上的小醜?
“你說朕不值得你拜,而糟糠酒卻值得你拜?這又是何意?”
祁禮倒是不氣,話問到現在,此人內心真有些特別之處才出此言,并不是單純的狂徒。
“您可知曉糟糠酒是給誰喝的麽?便是天底下百姓,不富不貴,最底層的普羅大宗。”
蘇榭乙将酒壺重新挂回腰帶上,又從另一個囊袋拿出什麽,是肉幹。
“您可知道這些都是誰平日的糧食麽?便是我們殷朝農民,草民拜他們,是因為他們給舉國上下提供糧食,給舉國上下金錢貿易的最初資源。有食物才能生存,有金錢才能收稅。”
祁禮點頭,倒是聽出蘇榭乙話中的意味了。
意思是農民是驅動社會運作的最大車輪,而并不是他們統治者吧?好一個直言不諱的男人!
“那依你觀點,朕要怎麽做才能讓這個最大車輪,又好又快地維持運轉呢?”
“皇上......”
連盎回頭凝視祁禮,眼色驚訝,什麽庶民比他們高貴的歪理!在他眼裏,這就只是一個發酒瘋的酒鬼而已。
“禀皇上,依草民之見,加深農商之間的聯系性。農民輕賦稅興生産,朝廷可鼓勵以産量抵稅,量多便價低,尤其着重将經濟作物的成本壓低。農民的部分減少的稅應轉移賦稅至商人身上,商人能有更多動力收購農作物,而且只要過了國境,通常經濟作物将以成倍的價格賣給鄰國,如此,能加速累積金錢,課稅的朝廷間接獲益。”
蘇榭乙侃侃而談,讓慕雲門吃驚不小,原來外表看起來那麽浮誇的男人,內裏确是有一顆深思熟慮的心,而且部分參考梅馥重農重商,打好民生基礎與資本基礎的政見。
“哈哈哈!好!蘇榭乙,你讓朕今日坐在此殿,總算是覺得值得了!”
祁禮狹長的眼閃閃發光,拍膝大笑道。
“來人,封蘇榭乙為太倉令,輔佐大司農為鹽酒、錢鑄、田租賦稅管理之職務。”
大司農是九卿之一,太倉令則是其五個屬官其中之一人,就新人而言,真是一個不錯的官位了!
“臣謝皇上。”
這次,蘇榭乙跪拜下來,而祁禮話裏帶着笑意。
“這次倒是拜朕了?”
“皇上願意重農重民,更是大齒輪的巨大推力,臣有何理不拜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根據史料發散一下思維想到的,如果有學經濟學的小天使,莫見怪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