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剛才……我好怕。”唐阮玉感覺到箍着自己的手愈發地緊,呼吸就變得有些急,他越說話,換氣聲就越大,氣管裏躺着洪流,浪底潮湧,不得平靜。

洛珩川的眼裏闖進了一頭獸,心髒處被獵槍射穿,創面碗口般大,累累縱橫着,止不住血。三年以來,他第一次才驚覺—懷裏的人已經骨瘦如柴到這般地步,外衣和肉眼欺騙了他,用手才能摸到那人孱弱顯明的背脊骨,似乎除此以外,他就只剩下一口氣吊着一條命。

“不怕了,沒事了…沒事了,小玉。”洛珩川用完好的手掌去撫他的後腦勺,他極少那麽溫柔,說話的語氣都變得不像是他。

“哥…同事要采證了。”周語朝在他背後站了很久,一直沒有出聲。周語朝不是第一次見唐阮玉,當年在醫院裏就見過了。只是後來接觸不多,對他的印象不深。雖然知道是一回事,可親眼目睹,心裏不免還是咯噔幾下。

洛珩川微微側頭,眼底猩紅逐淡,他松開手,搭住唐阮玉的手臂将他攙起來。唐阮玉蹲麻了腳,腳步踉跄難免,洛珩川反應敏捷拉住他的手。十指緊拉,唐阮玉像觸了電,下意識地就要逃,手指抽了一半卻又因從未有過的親昵而依依不舍。

他分明看不見,卻像做了賊,偷偷地轉頭看洛珩川,他只敢匆匆地瞄一眼,眼皮因緊張而顫栗,紅疤都因此而滾燙。洛珩川還沒有松手,拉着他往前走,他踏過一地的棉絮,混着剛才的驚懼,都被一一跨過。洛珩川攥得他很緊,生怕他碰了跌了。

唐阮玉跟緊他,終于再三考慮,擡手輕輕地,輕輕地反扣住洛珩川的手指。

餘溫同存,他奢求也不過如此。

“麻煩和我們走一趟,做個筆錄。”有人伸手攔住了唐阮玉,他一緊張又攥緊了洛珩川。洛珩川反手扣緊他的手背,當作安撫。

“沒事的,我陪你一起。”唐阮玉聽了這話才稍顯松懈,洛珩川轉頭,和周語朝對上視線。兩人默契地都沒有開口,但是目光缭轉間,已經交換了無數訊息。

.警局

唐阮玉坐在那兒回憶。室內溫度偏低,他兩只手凍得直哆嗦。礙于規矩,洛珩川不能跟他一起進去,只能隔着一扇透明玻璃窗遙遙相望。

“打算怎麽辦?”周語朝走到洛珩川身邊,本想點根煙,想想又作罷。

洛珩川的眼睛像粘連在唐阮玉身上的白絲,追随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唇。洛珩川忽然做了個擡手的動作,周語朝瞥了一眼挑眉道:“幹嘛?”

“U盤。”

周語朝頓時變了臉色,像被人強行灌下了半瓶貓尿,半白半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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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啦?!這他媽要是被頭兒發現…不得扒了我這層皮!”

洛珩川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仍然盯着唐阮玉看,只是嘴角輕挑,口氣順眼底厲色而沉。

“少給我裝,背鍋扛雷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了?”洛珩川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話來,厲色更甚了,眼角一掃一擡,就像把刀剜過周語朝的脖子,涼飕飕地。

周語朝抿了抿嘴唇,嘴裏不滿地嘟嚷,可他邊嘟嚷邊偷瞄洛珩川,恰巧撞上他的目光,周語朝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着。

“……”周語朝憋着一股氣兒,不情不願地把手伸進外套的內側袋裏,洛珩川的手還伸在半空,周語朝拽着U盤上的挂繩,猶猶豫豫地放了上去。

“不行!”他的手剛一搭上,就後悔了,手使勁拽,卻沒能拉動。

“不不不…哥你還是還我吧。”洛珩川兩手一插,U盤沒入口袋中。

“替我看一會。”洛珩川擦過周語朝的肩,不等他再應,轉頭就走。周語朝進退不是,只好在背後喊他,他卻充耳不聞。

洛珩川刷了門禁卡進入辦公室,他拉開轉椅入座,手在鍵盤上快速利落地敲下一竄,電腦界面忽然跳轉,他反手從口袋裏掏出U盤,拔了蓋子插進主機,系統瞬間更新,他雙擊鼠标,屏幕上頓時顯現周語朝的證件照及警員編號。

洛珩川掃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他大概只有五分鐘可以用,否則內網警報一旦響起,後續會很麻煩。

“柏冉”—在搜索欄裏打下這兩個字,洛珩川的目光就更添一道黑,觸目驚心的死亡兩字被标了紅。洛珩川心頭一跳,鼠标繼續往下滾,終于在密密麻麻的信息裏捕捉到了一行地址。

洛珩川目光如炬,眼神勝過機關槍,将字眼當靶子,突突橫掃。

右下角的時間又悄然走了一分,洛珩川垂眸,遮掩最後丁點狠色。他火速關掉頁面,并将系統退出,U盤被抽出的瞬間恰好剛到五分鐘。

洛珩川把U盤重新揣回口袋,他起身推門走出,唐阮玉也剛好走了出來。

“小玉。”洛珩川快步上前,虛虛地搭住他的手肘,将他拉近。唐阮玉一聽到洛珩川的聲音,就急于尋找。

“珩川!”

周語朝杵在一旁,沖着洛珩川無聲地作着唇語,洛珩川扶着唐阮玉往外走,手摸出U盤,将東西不着痕跡地塞進周語朝的外衣口袋。

“沒超時吧?”周語朝壓低聲音問得咬牙切齒,洛珩川點了下頭,他的臉色才稍有緩和。

“你別一個人亂來,等我……”

“小玉,我們回去吧。”洛珩川直接打斷了周語朝,唐阮玉應好,眼睛反射性地眨了眨。

洛珩川比了個手勢,視線又瞥到唐阮玉的身上,周語朝意會,只能悻悻然地閉了嘴。他比了個六擱到耳邊,示意洛珩川電話聯系。洛珩川眨了眨眼算是答應。

唐阮玉用力地咬過嘴唇,嘴唇褪紅只剩下白色。

他避諱自己在場,有些話沒講。

.家裏

“小玉,去房間裏躺一會吧。我去給你下碗面,一會好了喊你。”

唐阮玉還坐在長椅上愣神,他背脊筆挺,肌肉仍然緊繃得很。他感到腳踝瘙癢,不忍彎下腰去撓,結果沾了地板上殘存的棉絮,瞳孔驟然緊縮,長椅在地板上磨蹭出刺耳的聲音,引得洛珩川回過了頭。

“怎麽了?”洛珩川還站在廚房,并沒有過來的意思。唐阮玉感覺到他們之間略遠的距離,指甲就一下嵌進了肉裏。他極為勉強地勾了下唇說:“沒什麽,沒坐穩。”

他沒有得到回答。

他只聽到瓷碗碰撞的聲音,混着小火竄燒着鍋底。唐阮玉忽又遲滞起來,他緊抓着椅背,好像在沉思,又似乎在發呆。

面很快就端了上來,熱氣撲鼻而來,唐阮玉鼻翼翕動,抓着椅背的手緊了緊。

“珩川,你的傷還沒好透,碗就放着,等下我洗。”唐阮玉忍不住擡手摸索,可面前一團空氣,什麽都沒有。他聲音微顫,手落了空,就唯唯諾諾地收了手。

“沒事,你吃完趕緊睡,天不早了。”洛珩川的語氣不太平穩,他受傷的左手崩裂滲血,事後處理潦草,此時疼痛作俑,他呼氣難當。

唐阮玉被他一句話堵住了嘴,只得拿起筷子卷面。洛珩川趁他吃面的空檔,趕緊閃身進了浴室,他扯過一條毛巾咬在嘴裏,然後從鏡子後的儲物櫃裏翻出雙氧水,他抖着手去澆傷口,血水瞬時而流,毛巾一剎間被絞成了爛麻花,嚎叫全壓抑進毛料裏,他哪裏敢出聲。

“……啪嗒!”一聲,毛巾從嘴裏掉進水池裏,白立刻變紅,洛珩川眼底冰封,他木着臉把水龍頭擰開,然後快速地抹了把臉。鏡子折射出他滿頭冷汗,他微微傾身,眼底黑沉如水,嘴唇因忍痛,被尖銳的牙齒割破,他擡手,用手背蹭了蹭。

“……珩川,是不是傷口疼了?”唐阮玉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他背後,洛珩川一驚,眉頭瞬擰,他一下轉過身,語氣僵硬。

“沒有,我沒事。你吃完了?”

“給我看看你的傷!”洛珩川掠過唐阮玉身邊的時候被他抓住了手,傷口剛澆過雙氧,沒有徹底幹透,指腹一碰,疼痛加劇。洛珩川咻然抽開手,力氣之大叫唐阮玉不得不退了一步。

“……我是說……我……”唐阮玉語塞,雙手死絞着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他似乎羞愧難當,只好低下頭,憋不出一個字來闡明。

“我真的沒事,我受得都是些外傷,不深,不要緊的。你不用擔心,倒是你自己,擔驚受怕一天,快點休息吧。”洛珩川深吸一口氣,才将那股憋屈的勁兒消下些,他甚至主動伸出手拉了把唐阮玉,唐阮玉恍惚了一天,到現在都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任憑洛珩川拉着他走。

洛珩川将唐阮玉帶到床邊,讓他躺下後,就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

“……珩川……”洛珩川剛要起身就被抓了袖扣,他以為唐阮玉害怕,就順口道到:“這是我的房間,你別怕,安心睡。”

唐阮玉聞出來了。被子冰冷冷的,好幾天沒有人睡過了。

“嗯。”唐阮玉輕輕地應了聲,把最想說的半句話吞了下去。他慢慢地松開手,然後把人縮得再小些。

洛珩川站起身看了一會兒唐阮玉,見他閉了平穩,懸着的心稍降,他擡眼看了看窗外,目光沉沉,閃身就退了出去。

“啪嗒。”這是唐阮玉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聲音,他寒心酸鼻。再度掀眼,房間空蕩,唯有自己,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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