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走吧哥,我送你回去。這黑不隆咚的天,太不安全。”周語朝把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一抽,順勢往身上一套。洛珩川把手裏的煙掐滅在煙灰缸裏,他擡眼往窗外看了看,眉頭擰了把道:“當我姑娘呢?”

“我寧願送你回家,也不送姑娘,感不感動?”周語朝甩了甩吊在食指上的鑰匙,沖洛珩川吹了記口哨。

被迎面砸來的紙團截斷了半個音。

語音導航提示前方路段暢通。周語朝按下開關,車窗突升,将飄搖夜雨擋在車外,雷聲亦混作一團,聲聲震耳,如天神發怒,七情六欲全洩,普世衆人避不可避。

“媽的,昨天剛把車刷了。”周語朝氣極,推了把方向盤不滿地抱怨。

洛珩川轉頭盯着車窗外出神,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又捏了根煙,煙不帶規律地來回颠倒。

周語朝用餘光瞥着洛珩川,似乎心思沉重,他剛準備換個話題時,洛珩川忽然幽幽開口道:“他不可能死而複生的,我的子彈穿過他的胸口,距離太近,他當場就沒了氣。”

“我當然知道……當年我也……”

“可是,看到黎南的屍體時,我就感覺他回來了。”洛珩川的眼神幽黑如淵,一踏步就會跌落。

“語朝,如果是他,他不會讓我那麽輕易地死。”洛珩川微微低頭,他極小心地扭了下手腕,痛心切骨頓襲,他白了臉色。

如此大費周章地跟蹤自己,得了機會卻沒有将那幾刀插入心、胸、肺任意一處。醉翁之意,像極了他的手段。

“轟隆隆!”瓦釜雷鳴,黑雷滾滾而來,掩車窗視線,風潇雨晦,仿若末日。

而同時相攜而至的是不安分的電話鈴。

.洛珩川家

唐阮玉剛洗完澡,身上還殘留氤氲熱氣。他用浴巾仔仔細細地擦過,然後換上幹淨的長袖衫。他趿着拖鞋,走出浴室。忽感喉底幹燥,想要喝口水潤潤嗓。于是擡手摸過右牆,往廚房的方向走。

“噠…噠。”是皮鞋鞋跟與樓梯面相觸的摩擦聲,唐阮玉下意識撇頭。門并沒有完全關上,還透着一條縫,所以聲音雖輕但依舊隐約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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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珩川。

唐阮玉的心裏閃過一絲判斷,手上本來滞停的動作又埋頭繼續。他的右手持着水壺,壺對口,水自流。

“噠…噠。”門外的腳步聲比剛才還近了。唐阮玉側耳傾聽,忽然垂手,将杯子輕輕地放在桌面上。

他們小區的戶型是一層兩戶,住在他們對面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平日裏不太出門,就算出門,通常也穿一雙軟布鞋。洛珩川走路幾近無聲,就算是穿馬丁靴,他走路聲也會被克制,所以他的出現大都悄然無聲,唐阮玉好多回都會被吓着。

那走路聲愈發接近,再拐過一個彎,就會停住。唐阮玉的手在無意中抓到了桌上的手機,那冰冷觸感反而在他心頭詭異地敲打了一頓。它不是一頓猛敲,是壓着心尖刁鑽地打——緊張、莫名的恐懼開始分泌。

唐阮玉吞了吞口水,嗓子底一瞬而起的疼痛在此時此刻都無聲消滅。他憋着一口氣快步走到門邊,雙手因緊張而發抖,他抓緊門把手,萬千小心地将門往前推,門縫本就不大,他只用了幾秒鐘就将門合上了。緊接着手指下移摸到鎖扣,他飛快地将鎖扣往右轉了三圈——接連啪嗒幾聲後,門終被鎖上。

唐阮玉的指甲蓋甚至都因此而變了色。他點開手機屏幕,哆嗦着把電話撥了出去。

另一邊,周語朝已經将車速減了下來。雨勢過大,視線能見度過低,他只能把油門支得再小點。洛珩川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打斷了思緒,他垂眸,又因來電顯示而目光瞬凜。

“喂,小玉?”

“珩川!”唐阮玉左手扣右手,他背靠白牆,語氣急促像抓了救命稻草。

“門口有人。”

“……”躺在手心的煙被洛珩川受傷的左手順勢捏爆,煙草溢出掌心,全部沾染在上。紅暈亦從紗布面瞬間開裂。

“你進到卧室裏,把衣櫃拉開,在第二個抽屜的最深處有一個定位警報器,按下開關,把它揣好了,然後……躲在衣櫃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我馬上就到!”洛珩川的話引起了周語朝側目,他不問,卻加重了踩油門的力氣,車子碾過水塘,飛速奔馳。

“叮咚。”清脆的門鈴聲激得唐阮玉一激靈,他捂緊了嘴,将那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遏制。他捏緊手機,轉頭就跑,跌撞難避,可這時候他哪裏還顧得上,進了房就一把拉開衣櫃,血液因過度緊張而供應不暢,人禁不住地狂抖。

“我找到了!”唐阮玉手一抖,險些抓不牢。

“嘭!嘭!”門鈴聲驟然中斷,改為粗暴的砸門聲。

“……”洛珩川的傷口徹底撕裂,耳朵隔着屏幕都感受到那催命般地狂躁,好像下一秒就會被破門。

“小玉,拿一個枕頭抱在胸前,然後躲好了。我馬上就到了!”

唐阮玉一個勁兒地應,他從床上扯過枕頭,接着躲進一排長外套中。他把自己蜷縮成團,枕頭高豎而起,遮擋着他的胸、腹。他的雙腿快沒了力氣,冷汗如瀑,一陣陣冒過,他就要不能呼吸。

“……啪嗒。”一聲,門鎖開了,一并而來的還有那尖銳刺耳的皮鞋聲。那聲音落在暗夜中,像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一聲一聲地提醒着他的來到。

“……”洛珩川的滲出血來。

唐阮玉的手指骨節被咬在嘴裏,他咬得過于用力,導致皮肉蹭破,血腥味開始蔓延。

洛珩川比唐阮玉更加敏感,他已經聽到了這人的移動方向——他跨入卧房,在床邊徘徊。唐阮玉也聽見了床單被掀開的聲音,他已經非常接近自己。

“叩!叩!”唐阮玉瞪大着眼睛,眼淚開始無法自控地狂湧,骨節快被他咬爛了,勉勉強強才堵住他的嗚咽。

那人是弓着食指在敲衣櫃門,以兩下一頓的節奏由左至右試探,卻遲遲未将門拉開。唐阮玉藏在口袋裏的警報器開始亮燈,紅燈無聲頻閃。

“啊!啊!”洛珩川頓時失去心跳,哀毀骨立都不為過,他親耳聽到唐阮玉的身體被人從衣櫃裏強拉硬拽,背脊撞擊床角的聲響像一枚驚雷把洛珩川炸得片甲不留。

“珩川!救命啊!”唐阮玉被人扣着頸脖,在地上不遺餘力地拖拽,那人第一刀落下的時候,正紮唐阮玉的腹部,幸好枕頭擋于前,枕芯破裂,飛揚而出的白毛像十二初雪,落了滿地。

“小玉——”洛珩川失聲大喊,而此時此刻閃着警示燈的警車已先一步到達小區樓下。周語朝忍無可忍,大罵着以極危險的角度甩過最後一個路口,他無視交通燈,在一通急促的喇叭聲後,車子險險地通過。

周語朝還沒将剎車踩到底,洛珩川已經推開車門沖了下去。

穿着警服的警察已經聚集在樓下,洛珩川如離弦之箭橫沖直撞,周語朝在背後喊他,他充耳不聞,卯足了勁兒一口氣往上跑,他的鞋底在樓梯面上發出糟亂的聲響,奔跑的喘息聲在自己的耳朵邊上放大。

“……”熟悉的桃木門大敞着,寒風瑟瑟,吹它面,門上的金屬便随之碰撞。洛珩川連想都沒想,徑直往裏闖,身後的人群後腳才跟上。

從門口到客廳、再到卧室,棉絮一路皆有,混合着的還有唐阮玉外套上的聚酯纖維。

“小玉!”洛珩川一接近卧房,唐阮玉就倚着門板半癱在地上。洛珩川幾乎是雙膝跪地,身體一下子沒了支撐力。他伸出雙手扣住唐阮玉的肩,迫使他面對自己。唐阮玉一被觸碰就吓得尖叫,他胡亂地揮着手,人不斷地往後縮,洛珩川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心急如焚地低吼:“小玉!是我!洛珩川啊!”

“……”唐阮玉像失了心智的廢人,目光遲滞且無神地盯着前方,兩腿在地上亂蹬,洛珩川不得不用蠻力将他鉗制。

“……”洛珩川的領口沾着外頭冷咧的風,混着橙花油的味道,一腔侵入唐阮玉。他忽然松了肩頭,血液回溫,四肢好像有了知覺。

“珩川…?”唐阮玉小聲地試探,洛珩川緊盯着他的眼睛,聲音逐漸不穩。

“我在這兒。”唐阮玉抖着手去抓洛珩川,靠得愈近,洛珩川身上的味道就愈明晰。那一擊是叫唐阮玉崩潰的。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唐阮玉本能地想要靠近,卻又在剎那警告自己不要越界。于是他只能反複重複,将恐懼從口而出,即使身體已經全然失控,情緒如同一團遭亂的雞毛,他也還在硬撐。

洛珩川的目光一寸不移,直至他被扯破衣料的肩頭,他忽然伸出了手。

“……”唐阮玉一下沒能轉過彎來,他呼吸一緊,吼底苦澀好像回了過來。身體似乎也不太冷了,因為被抱住了的關系嗎。

唐阮玉拼命地眨了眨眼,也看不見。可是他一擡手就碰到了洛珩川的手臂,環着他的肩脖,扣着他的背。唐阮玉不太相信,用指尖輕點其臂,又飛快撤回。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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