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唐阮玉剛瞎那陣,洛珩川陪他睡過兩個禮拜。這套房是三居室的,洛珩川本意将大一點的那一間騰給唐阮玉睡,但唐阮玉拒絕了,說自己睡小的就行,洛珩川也沒堅持。但他心思缜密,敏感地察覺到突如其來的重創可能給人造成的應激創傷,所以那會,他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幾乎每晚都留在家,不再出外勤。

那一陣,唐阮玉變成了一個沒有時間概念的人。白天黑夜,除了陽光光感的變化外,他沒有實感。睡眠也變得很差,夜夜噩夢襲來,總是吓出一身汗來。反複多次後,盡管身心飽受折磨,他也沒向洛珩川張口。

洛珩川是自己發覺的。他睡得晚,有時候什麽也不幹,就站在唐阮玉的房門口抽煙。隔着一扇門,時常聽見他夢中驚醒的叫喊。

“珩川,我沒事,你不用管我,就是愛做夢罷了。”唐阮玉很是緊張,穿着睡衣為難至極的模樣,整個人像緊繃的木樁,貼着床沿一動不敢動。

洛珩川将一床被子抱到他身邊,身上殘留沐浴後的清爽,他傾身,一只手臂越過唐阮玉将床頭櫃上的燈打開。洛珩川的肩不經意地擦過唐阮玉的,唐阮玉連下抽搐,屏住了呼吸一口不敢呼,他甚至覺得呼吸都能出賣自己。

“我陪着你,晚上你要有事,叫我也比較方便。”洛珩川順勢附身替唐阮玉掖被子,指腹觸過唐阮玉的頸脖,引得唐阮玉的指甲都快拉破被套。

洛珩川因職業關系——長時間都要保持精神高度緊張,不得松懈。故而為了不讓自己深眠,他都習慣在床頭亮一盞燈,以保持淺眠狀态。

這盞燈在陪唐阮玉這兒亮過兩周,随後時間推移洛珩川又忙得不可開交。回家都變得随機,而最重要的是即使回家,他也幾乎很少再進唐阮玉的房間。

而這盞燈今夜又亮了。

“……”洛珩川的手僵在半空,開關握在手裏,他竟不知該怎麽辦。

“……”唐阮玉忽然動了動,洛珩川十分緊張,開關脫了手,輕跌在床頭櫃上。

唐阮玉倏忽睜眼,眼下的紅疤不安分地蠕動,他猛地撐起身體坐起,眩暈猛襲,他顫了聲音。

“誰?!”

“小玉!是我!別怕。”洛珩川反射性地扣住唐阮玉的肩,本蓋在身上的厚被子一并滑落,洛珩川趕緊将被子撈起,将唐阮玉包裹住。唐阮玉嗅到洛珩川身上冷冽的氣息,他張着嘴,呼吸急促,滿身滿臉的汗。

“……”洛珩川如芒在背,唐阮玉驚吓過度,全身沒了力氣,忽而一下倚在洛珩川的肩。他的臉靠在洛珩川冰冷的外套上,渾身血液急速下降,腦子一剎缺氧,根本連人都直不起來。

難受讓他一時忘了他不該這麽倚着洛珩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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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珩川微微轉頭便能碰到唐阮玉,他如鲠在喉,喉嚨一頓一吞間都舉棋不定。

“是我吓着你了。”洛珩川舉起手,手指進退之間,還是輕輕地搭上了唐阮玉的背。

“珩川?!”唐阮玉急喘的症狀漸消,他快速地眨眼,神智也恢複過來。

唐阮玉着急坐直,他自知逾界,立刻白了臉。

“……珩川……”洛珩川非但沒有松掉力氣,反而擁緊了唐阮玉,摟住那過于單薄的肩頭。他驚吓懷裏的人竟已瘦弱到這般地步,似乎他再用些力氣,連骨頭都會被捏碎。

“安心睡,我陪你。”唐阮玉直至被洛珩川護着躺下,腦子裏仍舊嗡嗡一片,反應不過來。

“晚安,小玉。”洛珩川握住唐阮玉的手,将其放進被中,而唐阮玉明顯感覺床凹陷下去,身側冷風被阻,有人在替他擋着。

床頭的燈忽然滅了,因為他該深眠了。

唐阮玉反倒一夜難眠,早早地就醒了。他翻了一個身,手下意識地向身邊探去,正巧與洛珩川的手背相貼。

“……”兩個人都像觸了電,一剎抽開。

“我去做早餐,想吃什麽?小玉。”洛珩川的聲音還算自然,他轉頭問唐阮玉。

唐阮玉哪裏受得了他離得自己那麽近,被子邊緣都快被他捏成了麻花。

“我都行……”那聲音小聲又怯懦,不湊近了聽都聽不清楚。洛珩川應了聲,然後翻身下床。

“你再睡會,好了我喊你。”

不一會,廚房內就響起窸窣的聲音。洛珩川拉開冰箱門,從裏翻出一些蛋、菜來。他将砧板在熱水下沖洗一番,而直到持刀切菜,他才驚覺自己已經如此生疏。

記憶中這把陶瓷刀足夠鋒利,切起肉來毫不費力。怎麽刀鋒比想象中鈍了不少,手腕要更費力才能把肉一切二。

肉絲粘連在刀刃上,洛珩川一時愣神。

“嗡……嗡……嗡……”手機忽然不安分地在床頭櫃上叫嚣起來。唐阮玉一吓,但很快抓緊了從卧室裏跑了出來。

“珩川,電話。”

洛珩川即刻在幹布上擦了把手,然後從唐阮玉手裏接過手機。

“喂?”

“哥,是我。”電話裏是周語朝的聲音。

“柏冉的信號來源已經被技術部的同事捕捉。只要他有所動作,立刻就會被鎖定。”

洛珩川擡眸瞥了眼唐阮玉,眼底又浮現痛心切骨。

“還有……介于廖文婷的特殊身份,不能讓殡儀館拉走,要秘密火化。大概一小時之後就燒,哥……”

洛珩川垂眸,他盯着地板足足看了一分鐘,末了,才緩緩張開道:“我知道了,我就不來了。”他的聲音死水微瀾,比往日更加少言。他面無表情地按掉手機,然後轉身又折回廚房內。

唐阮玉聽見廚房的拉門被阖上,五分鐘後,天然氣竄出火來,熱油炸鍋,炒菜的聲音一下傳出。

洛珩川持着鍋鏟翻動着鍋裏的菜,眼前的油煙機發出轟隆聲。肉絲進鍋,火開得大了些,熱油不慎濺到了洛珩川的虎口,他卻渾然不覺疼。

“啪嗒。”洛珩川感覺鍋裏的菜被莫名放大,且形狀模糊不清。他驚恐,趕緊擡手抹了把臉,視線又變得清明。洛珩川才敢喘口氣。

這頓飯,比想象中更費時。

唐阮玉扶着椅把手坐了下來,他聞到炒蛋的香氣和米粥的味道。

“小心燙。”洛珩川将碗遞給唐阮玉,聲音明顯比剛才更沙啞。

“啪!”是瓷勺撞到碗邊的聲音,引得洛珩川不得不擡頭。唐阮玉的傷口傷在右手,故而他改用左手吃飯,可他不是左撇子,仍有困難。

洛珩川将筷子放下了。

“珩川!我自己……”唐阮玉慌張極了,企圖去抓洛珩川的手,卻被他避開。

洛珩川沒有說話,只是固執地将湯勺送到唐阮玉的嘴邊。唐阮玉稍稍張嘴,就吃下一口。粥有些燙,洛珩川每喂一口就會記得吹一吹,唐阮玉只得由着他。

米粒晶瑩白透,顆顆飽滿,才能照清楚洛珩川已經通紅發腫的眼睛。

“我替你換一下藥。”一碗粥下去,洛珩川又站起身去找藥箱,而這一剎,被唐阮玉按住了手。

“珩川。”他似乎難以啓齒,嘴唇被米粥浸濕了,卻還是發抖。

“如果太難受就哭出來吧。”

唐阮玉終于把這句話吐了出來。他愛這個男人足足快十多年,即使他瞎了,看不見了,他也能從他驟然變化的氣場、沙啞低語的寥寥幾字中知道他的現狀。

洛珩川牙關緊繃,手一下子冷下來。

“我能明白……能理解。”唐阮玉緊了緊洛珩川的手腕,觸到過于失常的體溫,唐阮玉擰緊了眉。

洛珩川自認足夠堅強。他從小是個不被允許哭的小孩。他爸媽離婚的時候,他沒哭;他爸死的時候,他也沒哭;長到現在快三十歲的年紀,他有記憶的也不過是唐阮玉被醫生判了“死刑”的時候。

他覺得沒有什麽能夠再讓他傷心欲絕。更沒有臉面将所謂痛苦讓最委屈的人來擔。

“小玉,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至于眼角膜我會想辦法……但凡有可能的,我都會試試。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唐阮玉本兩手空空,突然被包裹住。他摸到了洛珩川積着繭的虎口,他有一瞬間的癡傻。

“你不必将你的一輩子賠給我。未來……你還要結婚生子。”唐阮玉眼未動,嘴角倒跟着上揚,他字字說得小聲,即使顫動,但說的堅定。

“你不要是你的事,我給是我的事。”洛珩川輕輕一帶,唐阮玉就被帶入他的懷裏。

唐阮玉癡心妄想了成千上萬次的胸膛。

“對不起,小玉,總是讓你擔驚受怕。”洛珩川擁住唐阮玉的肩,左手并未搭在他的腰上,這個擁抱沒有**的味道。

唐阮玉貼着洛珩川的側臉,聞到熟悉的味道。

他又自作聰明了一回。

“最近我應該都不會回局裏。等過兩天帶你去新南路逛逛,那兒有個很大的文具店,東西挺全的,應該能買到很多顏料。”洛珩川的嘴裏咬着一截白紗布,聽起來含糊不清。

“……”唐阮玉聽到洛珩川的不對勁,又急急忙忙站了起來,結果剛一站起,就撞到洛珩川的後背。洛珩川正裸着上身在換藥,唐阮玉往前一撞,嘴唇不小心便碰到了他的肩,嘴皮堪堪擦過,觸感叫唐阮玉的心跳都快停頓。

“小心!”洛珩川趕緊拉了他一把,唐阮玉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又忘了該怎麽說話。

洛珩川沒看出唐阮玉的窘迫,很快放了手。

“珩川,你的傷……”

“沒事。皮肉傷而已,很快就好。”洛珩川回頭向唐阮玉走近一步,唐阮玉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縮短,緊張地連手都捏緊了。

“小玉,能麻煩你幫我把多餘的紗布打個結嗎?我夠不着手。”

“啊?好。”洛珩川在唐阮玉的面前坐了下來,唐阮玉體寒,五指偏涼,觸到洛珩川裸露的皮膚上,讓他反射性一動。

他們之間正發生着微妙無聲的變化,無人說破,但好像又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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