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洛珩川醒了。山崩地裂般地痛如海嘯,一浪接一浪,猛烈蓋過胸口,然後墜落。他緩緩地睜開眼睛,視線像巨浪中的小帆,很難固定。他感到一絲涼意從身上泛起,本還惺忪的眼皮一下破開,他轉過頭,唐阮玉背對着他正睡,露出一截雪白肩頭,随呼吸而動。

“……”洛珩川幾乎在眨眼間就清醒了。仿有一只無形手一下扼住了他的喉嚨,力道是憋了半條命,擰着他的氣管,憋不出一口氣才算。

洛珩川花了足足一刻鐘才穿上衣服下了床。倉惶之中,紐扣都扣錯了順序。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才算懂得操作。

“……”地上橫躺着的枕頭被甩了老遠,連同敞了衣扣的睡衣都在控訴昨晚發生了什麽。

洛珩川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眼皮都因驟然的重壓而抽搐。他彎腰曲背,将衣服一一撿起。

“嘩啦。”水龍頭被擰到了最大,水柱如鞭抽在洛珩川的身上。他背後的傷晦暗緘默,在狂躁的抽打下,慢慢撕開了嘴。洛珩川仰頭,讓臉面被懲罰擊潰,再擡起雙手掩蓋。

他覺得自己連頭畜生都不如。

唐阮玉也醒了。他渾身不舒服,轉個身都忍不住呻吟。身側之人已不在,他伸手摸到一片空,心裏猛然咯噔,像落下碎石萬千。

“吱呀。”一聲,是浴室移門被拉開的聲音。唐阮玉一吓,連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這是他們彼此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對視。

唐阮玉困難地咽了下喉嚨,發現喉底燒得火辣。而洛珩川似乎在往自己這邊走,想要裝睡都沒了可能。

腳步聲避無可避,唐阮玉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洛珩川擡手覆上唐阮玉的額頭,确保他沒有發燒後,臉色才稍緩。

“……”直到身上披了衣服,腰部一空,唐阮玉才意識到洛珩川想要抱他。

“珩川!”唐阮玉張口結舌,一出聲卻氣竭聲嘶。

“……我抱你去沖個澡好不好?”洛珩川如鲠在喉,聲音哽咽難言,他甚至不敢用太多力去碰唐阮玉,只能虛虛地環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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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自己能走。”唐阮玉結結巴巴地講,他燒紅着臉往後靠,臉都快埋進膝蓋。

洛珩川看他的樣子,心裏翻江倒海,一再都快不能呼吸。他的手不自覺地捏成拳,就連表情都無法再自控。

“那我去做些吃的。”

“嗯。”洛珩川站了起來,雙腿像被抽光了力氣,舉步維艱。他光挪一步,就又忍不住回頭。唐阮玉壓根沒動,眼神遲滞地盯着身上的被子,他看上去不知所措,纖弱的骨架更顯薄弱。而死絞着的雙手都褪盡了血色,像幹枯的樹枝。

洛珩川不可自抑地抖,悔恨泛濫成災。

“小玉!”唐阮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被洛珩川箍住了雙肩,力道之大,甚至擺脫不了。

洛珩川難以啓齒,嘴唇都快被牙齒給咬破。

“我……我……”

洛珩川如芒在背,只能蹦出單字,而他遲疑反常的态度被唐阮玉出奇平靜的一句話給打斷。

“珩川,我不是女人。”

洛珩川後背一僵,就連扶着肩的手都差點握不住。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他昨夜固然是醉了,但絕沒有醉得不省人事到分不清男女的地步;其二,他唐阮玉是個男人,不需要他洛珩川像對待黃花姑娘一樣,要追責和聲讨。

他要自己充分冷靜地看清他們之間的關系。

洛珩川眼睫一顫,忽而更加無地自容。是他小瞧了面前的人,削弱了他的自尊。洛珩川的手漸漸下滑,他深吸一口氣,腦子裏那些像雜草般的混亂思緒,終于能騰出片刻的時間好好理理。

“小玉,我知道我做了什麽,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女人。”洛珩川坐在地上,雙膝成曲,眼神漸漸明晰。

唐阮玉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感覺胸口的壓抑松懈了不少。他垂眸,明知是無謂動作,卻還是把視線往洛珩川的方向瞥。

“但我還是……”

“珩川,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洛珩川一愣,手指因此而往裏躲藏。

“……車禍之後。”洛珩川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低頭,眼見五指邊緣死皮堆積,他又縮起了手指頭。

唐阮玉失神的眼睛出奇地一彎,他把後背往床板上靠,似是嘆了口氣才說:“本指望着我一輩子不說,你一輩子裝傻,日子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是最好的。”

“我現在才發現,我很自私。”唐阮玉的話叫洛珩川找不出半個字來反駁,他無聲地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個讓彼此都滿意的答案。

“珩川,如果你還沒有想好,就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吧。”唐阮玉說得平靜,仿佛街心公園裏橫着的一條河,死水微瀾,無風無浪。

唐阮玉覺得話已至此,他言盡于此,不必在待下去。于是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他趿着拖鞋剛經過洛珩川的身邊,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以前愛過一個人,愛了整整八年。”

“八年裏,我也沒有宣之于口。我期待對方發現,給予回應,但她沒有。我也會替她找理由,猜想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她不知道;後來我發現我錯了,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不惜利用我,以達私欲。”

“那天我被她用槍頂着頭,要不是周語朝出現及時,我應該已經死了。”

“周語朝那天來電話,說她要被秘密火化。我不知道我該用一種怎麽樣的心态來接受,好像否定她,就是在否定我自己。”

“我不去局裏,避免一切可能想起過去的地方和人。但是越躲避,好像感受就越是血淋淋。”

“我愛錯了人,小玉。”洛珩川出了手汗,掌心在黏膩間都扯不下來。他像一個下了戰場的兵,身負重傷,奄奄一息。而随着時間推挪,傷口會愈合,可傷疤會在,再度撕裂而開,危險程度會再提一個度。

唐阮玉感覺淚腺好像恢複了功能,他本眼底幹涸,眼神灰敗,死活如同提線木偶。而這一刻,得到了原諒。

“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完全好起來。不過,我想走出來,不想把自己困死。但我絕對沒有把你當成什麽替代,更沒有那麽龌龊下作地把你當成女孩。我知道我混蛋,但我還沒那麽不堪。”

“我不想你再提心吊膽。只是關系剛開始轉換,我可能做不好。小玉,能給我一點耐心嗎?”

“我想倒幹淨那些殘留,你能等等我嗎?”

窗外天漸晴朗,好似撥開雲霧見了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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