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老麥騙你什麽了?”洛珩川聲音低沉,起承轉合像在誘導審訊,他擡起手背,骨節蹭過唐阮玉的臉頰。

唐阮玉的臉滾燙火灼,和洛珩川的手形成了對比。他不由自主地貼過去,聲音掩在枕頭裏。

“……他就是騙人,當我小孩。”唐阮玉拂開了洛珩川的手,臉氣鼓鼓地嘟着,衣服都不換,閉着眼睛扯過被子就蓋到頭上。

“……”洛珩川無奈之下站了起來。他退出房間,折去浴室打了盆熱水,接着又端回床頭邊。

“小玉,擦個身再睡。否則明天起床會很難受的。”

可那團白團子動也不動,高聳着小山尖兒,仿佛睡着了一樣。洛珩川只好試探性地抱住那團白,摟到懷裏,然後像苞荷葉瓣,将唐阮玉小心翼翼地抱緊。

唐阮玉沾着了枕頭邊就睡着了,他呼吸淺淺,全灑在洛珩川的肩窩裏。洛珩川有些困難地将毛巾浸透再擰幹,接着伸進唐阮玉的後背。

毛巾溫度熱燙,唐阮玉輕哼一聲,扭了扭身體。洛珩川趕緊出聲哄,他才嘟囔着摟緊洛珩川繼續睡。

洛珩川也出了汗。心跳詭異地加速,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他深吸一口氣,企圖平複情緒,但仍未果。洛珩川感覺呼吸紊亂,明明滴酒未沾,卻也頭暈眼花。他火急火燎地放開唐阮玉,毛巾被甩在櫃子上,盆中水紋晃動劇烈。

洛珩川反手将門關上,他動作慌張,力氣就使得大。門“砰”地一下被風帶起,吓了他一跳。洛珩川轉身進了浴室,連燈都顧不上開,擰開了水龍頭,就把臉往前湊。冷水刺骨,所以能讓人清醒。洛珩川就着冷水,沖了好幾把臉,心頭那把逐漸失控的火逐漸熄滅。

他趿着鞋磨蹭了許久才走出來。黑暗中摸索到了牆上的開關,按下剎那,他從沙發上撈起唐阮玉的外套,打算挂起來。他抖了抖外套,口袋裏的一張紙也順着蹦了出來。

“……”洛珩川将白紙撐開,驀然就皺了邊兒。紙簌簌發抖,很久之後才被重新對折塞了回去。洛珩川就着沙發坐下,他低垂着頭,手上的折疊動作沒有停。他将兩只袖子對折,再沿着邊一折二。

突然,衣服又皺成了一團,被洛珩川放在膝上,雙手死死扣住。紐扣黯淡,邊緣磨損嚴重,興許也是唐阮玉已經耗光了的耐心。

他打算放棄自己了,不會再等了。

一夜無話。等唐阮玉醒來後,已經過了十一點。他迷迷糊糊地睜眼,身上的酒氣全散,衣服也被替換成了幹淨的長袖衫。唐阮玉心裏一驚,騰然坐起,背脊瞬時出汗,他反射性地想揉眼,手舉到半空又硬生生縮了回來。他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剛要下床,手機猝然響起。他接起來,男人的口氣不太友好,甚至頗為惱怒。

“先生!我打了你不下十個電話了!不是說好十點看房嗎?!這都十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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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玉呼吸一滞,緊張到一張嘴,氣管裏就嗆進了冷風。他漲紅了臉,急促地咳嗽了兩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立刻就出門!”唐阮玉邊挂電話邊往外走,匆忙之中磕到了桌角,疼得他倒吸了口氣。

“小玉!”洛珩川正端着菜從廚房走出來,見唐阮玉彎着腰,臉色一變。

唐阮玉沒想到洛珩川居然在家。轉念一想才勉強想起來今天是周天。唐阮玉心裏一緊,感覺頭痛身體痛。這酒勁害人不淺,打死以後都不喝了。

“我沒事,不疼。”唐阮玉将胳膊抽了出來,離得洛珩川遠了些。

“……我剛把飯做好,你連早飯都沒吃,趕快先喝點湯。”洛珩川意識到了唐阮玉抗拒的微動作,他垂眸将黯淡一劃而過。 “小玉?”洛珩川舀了一碗湯,剛送到一半,卻見唐阮玉已走到了門口。

“你去哪兒?!”唐阮玉已經拉開了門,冷風陰恻恻撲面而來,他踏出了半只腳。

洛珩川的聲音滿是驚慌失措,所以不由地拔高了音量,聽來急沖。唐阮玉被他一喝,本能地縮了縮身體。他抓着門柄的手都因此爆立。

“我……我有點急事,馬上就回來。”

洛珩川的心徹底墜了下去。

“……是去看房子吧。”洛珩川聲音像被戳破了洞的氣囊,逐漸洩氣,再也不能回旋。

“我看見那張紙了。”

唐阮玉血色盡褪,嘴皮呢喃地顫抖,半晌不知怎麽接口。

“……小玉,你已經對我失望透頂了是嗎?”洛珩川想抽煙,打開煙盒想了想又作罷。他不敢碰唐阮玉,只能站得離他遠點。

“我知道我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到……我不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我……”

“珩川。”唐阮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緩緩擡頭,循着洛珩川看去。

“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你給我的生活,我沒有一點不滿,一丁點都沒有。”唐阮玉扯了扯嘴角,只不過肌肉僵硬,沒能拉出弧度。

“你對我已經足夠好了。現在我能看見了,我……我應該要自己生活了。”

“所以,你要把我從你的生活裏撇除了?你今天搬出去了,往後呢?往後是不是就要開始疏遠我,最後索性斷了聯系。”洛珩川走到唐阮玉面前,他聲音平靜,死水微瀾般地靜。

唐阮玉死咬着嘴皮不說話,他的眼睛漸紅,周遭明明無聲,可氛圍卻負重如山,重壓無形而來。

“……我沒有。”

“小玉,我不會讓你搬出去的。”洛珩川終于伸手攥住了唐阮玉的肩,他的聲音不堪負重,近期被折磨得就沒好轉過。他目露哀傷,唐阮玉卻看不清。

“……我不是非要聽你的。”

洛珩川的手一顫,接着滑落,像沒站穩腳跟,被人一拳打下的小婁婁。唐阮玉輕推開洛珩川的手,手臂垂下的瞬間,他得空推開了門。

接着是一聲克制的關門聲,人就消失于後。

洛珩川機械地撇過頭去,他盯着那扇深色門,忽然渾身無力。

.馬路邊

“……”唐阮玉抓住花壇邊的扶手欄,躬身作嘔。他額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逐漸噴張。他一夜空着胃,胃酸倒流,終于再也忍不住。他吐到腿軟,雙膝直打顫。手指逐漸脫力,開始抓不住扶手。

唐阮玉痛苦地閉了閉眼,再從口袋裏摸出紙巾來,他顫顫巍巍地擦了擦嘴角,才緩過氣來。他又倚着欄杆休息一會,才伸出手去招出租。

抵達約定地方的時候,已經将近下午一點。唐阮玉在中途特地繞去咖啡店買了咖啡,但是男人的臉色依舊難看,不免抱怨了幾句。唐阮玉自知理虧,任其說了幾句難聽話,也沒反駁。

“你沒帶朋友來啊?”

唐阮玉啞然搖頭說:“我一個人住。”

“但我看你眼睛……我以為你會帶個朋友來幫你參考。”男人的口氣略有不屑,甚至帶點奇怪的窺視。

唐阮玉想起洛珩川,心髒又抽痛起來。他抿嘴不答話,手抓着扶手慢吞吞地往上走。

“這兒是老城區,所以附近的小區都沒有電梯。不過你這套是在四樓,不算很高。”盡管如此,樓梯斑駁陳舊,每格樓之間的縫隙過窄,他得走得很小心,不然極易打滑後仰。男人擰開了門鎖,唐阮玉跟着他進了屋。陌生的環境夾雜着家具散出的味道,空氣中灰塵滿飛,有些嗆鼻。唐阮玉的心頭突湧不安。

“這兒就是卧室,床挺大的,睡兩個人也沒問題。”

“那兒是廚房,小是小了點,但冰箱、微波爐、燒水壺都是齊全的。”中介領着唐阮玉到處看看,男人自顧自地走得快,顧及不到唐阮玉視野受障。唐阮玉只能盡量走得慢些,可磕碰難免,他還是撞了好幾下。

他竭力湊近了看,就着模糊的形狀猜測實物的樣子。這兒的每一樣東西,他都極為陌生。他辨別不出東南西北,他得非常刻意才能記住剛才走過的路。

要先在記憶裏抹除洛珩川的家,才能記住這間房間的樣子。

“怎麽樣?決定租嗎?”

唐阮玉微微出神,直到這句話擊中他,他才慌裏慌張地擡起頭。

“……我想再考慮考慮。”

“哪兒不滿意啊?這個價位能租到這樣的房子已經是撿到寶了。而且對面就是商城,你要買東西的話也很方便。等住進來了,請個阿姨打掃一下,就和新房子沒兩樣。”

男人雙手環胸斜眼看着唐阮玉,唐阮玉不自覺地絞着雙手,很是不安。

“真的,按你的要求,這套是真不錯了。要不就是蒙東路那套,我再陪你去看看?”

唐阮玉聽到這個路名,心髒漏跳了一拍,指甲直接掐進了指腹裏。他環視四周——牆面不是他熟悉的白色,是米黃的顏色。床他摸過了,也比原來的高。這兒也沒有床頭櫃,自然就沒有床頭燈。

當然,要是住進來的話,他再也不需要每晚留一盞燈。

沒有了洛珩川,到哪兒都一樣吧。

“……就這套吧。”唐阮玉說出口的時候,心裏的某一處被徹底瓦解冰消,只剩下廢墟。

回程的路上,男人終于緩和了臉色,和唐阮玉侃侃而談。唐阮玉沒有心思答理,但又顧及禮貌,只好勉強應付了幾句。男人的車開的很沖,剎車全是急剎,唐阮玉的胃又開始翻騰,他強壓着不适,臉色卻愈發難看。

“等下辦了手續,就可以拿鑰匙了。”男人又狠狠地踩下剎車,唐阮玉不由前傾,手掌在通風口撐了撐才穩住了自己。

男人率先下車,唐阮玉重重地喘着氣,他按住自己的心髒,企圖平複自己。他有些費力地把門推開,慢慢吞吞地下了車。

“……”等唐阮玉走近了,才發現房産中心門口倚着的人。他垂着頭抽煙,星火忽閃忽滅,氣若游絲的。

洛珩川也正巧擡起了頭,四目相對,沒人先開口。

“先生?進來啊!”男人從裏将門推開,催促着唐阮玉。洛珩川的目光仍然緊追着唐阮玉不放,唐阮玉擡腿踩上臺階,不過兩步就到了洛珩川面前。

“……小玉,別走。”洛珩川的手比唐阮玉的還冷,攥住那手指,他在求他。

唐阮玉眼角抽搐,感覺口腔裏又充斥起了惡心的酸味。

他極慢極慢地将手從洛珩川的掌心裏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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