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玉!小玉!”老麥雙眼猩紅,眼皮一眨一合間拉扯出所有的紅血絲。他嘴角下垂,也已悲不自勝。所以他抓不住唐阮玉,手都伸出去了也沒能拉住。

唐阮玉跌撞着沖下車,右腳剛一落地,就崴了一跤。柳靜妍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唐阮玉倏然抽開手,他滿腦子一片空白,耳邊始終伴有轟鳴,好像怎麽樣也揮不去。

利辛市局門口已經被攔截了。隔着一條馬路圍觀的群衆還不少,唐阮玉橫沖直撞,一個猛子紮進人群裏。周遭全是各種氣味,人摩肩接踵,唐阮玉心裏的臨界點已到,他根本受不了丁點刺激。

“讓開啊!”他吞聲忍淚,一張口就再也繃不住。旁的人被他吓着了,紛紛向他投去異樣的目光,唐阮玉硬生生擠出一絲縫隙來。有些人背着雙肩包,包上的挂件在摩擦中劃過唐阮玉的手背,但他視若無睹。

“……”唐阮玉曲着背粗喘氣,眼前的視線莫名其妙地變得清晰了點。至少他看見了閃着刺眼紅燈的救護車,發出刺耳的呼叫聲。唐阮玉覺得冷,從手臂到全身都汗毛卓豎。他一邁腿,膝蓋就打不直。

“快!快!快!”

“出來了出來了!”身後忽然沸騰起來,談論聲窸窣窸窣地貫出,有些聲音聽來竟格外激動,唐阮玉感覺眼前一刺——攝像頭對準了馬路對面,閃光燈蜂擁而至,伴着嗤笑、強烈的冷漠和幸災樂禍。

他們沒有人關心洛珩川的生死。他們只是看個熱鬧,圖個新鮮。拍一張照,上傳到朋友圈,發一兩句無關痛癢的感慨,轉頭又是把酒言歡,其樂融融。

唐阮玉痛不欲生,五髒六腑一并瓦解。

“小玉!”老麥終于擠到了唐阮玉身邊,剛要說話,一擡頭便看到幾個身披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擡着擔架正從天臺跑下來。

救護車門大開,擔架把手露出一角,所有人伸長了脖子看,讨論聲愈發激烈。

隔着這等距離,唐阮玉的視力受阻程度就更加嚴重,他看見的是一團白,是刺目地慘白。他明明對顏色敏感至極,哪怕是小小一點,他也認得清。可他怎麽看不見洛珩川的臉,一丁點都看不見。

“快點!”醫護人員陸續上車,有人伸手去接擔架,唐阮玉瞪大了眼,終于能看見擔架的整個輪廓!他不顧一切地往前跑,跑到洛珩川的身邊。

“珩川!珩川!”唐阮玉嘶聲力竭地喊,眼看着觸手可及,他卻一下跌坐在地上,如同冷水澆背,從頭到腳都濕透,嘴唇白了,臉也冰白。

擔架上躺着的人被一整塊白布蓋着,從頭蓋到了腳。臉也被蓋着,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紅印子洇在布上。

柳靜妍擡手捂嘴,一下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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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終于阖上了門。紅燈又急閃了兩下後,帶着勁速開上了路。

“……”這兩下鳴笛堪比兩把倒鈎刀,将唐阮玉一瞬間碎屍萬段。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感覺車子越開越遠。

它要把洛珩川帶走了。把他的心也活生生地挖走了。

唐阮玉撐着地站了起來,他面無表情地往前走,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勁,又開始跑,卻被人從背後死死攔住。

“……小玉!”

“你放開我。”唐阮玉皺着眉去扯老麥的手,可老麥箍得死緊,他怎麽也掙不開。唐阮玉氣急敗壞,恨得掄手就打,老麥早已痛哭流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死命地抱着眼前的人。

“你攔着我幹什麽?!”唐阮玉怒不可遏,他的臉被逼得死白,和剛才那張布沒一點區別。柳靜妍也上前拉過他的手,手溫驟降,像個冰窟窿。

周圍人聲漸弱,一出劇鬧到高潮,親眼見到死亡,他們心滿意足,紛紛興盡而歸。很快,一條街上只剩下他們仨。

“老麥,送我去珩川家。”唐阮玉坐在汽車後排,突然冷不防地開口。老麥一個慌張,錯将油門當了剎車,車子突然橫沖直撞,差點開岔了道兒。

老麥剛要說話,柳靜妍不着痕跡地瞥了他一眼,繼而以微小的幅度搖了搖頭。老麥話到嘴邊也只能吞下,他透過後視鏡偷瞄唐阮玉,見其癡呆地歪着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看。老麥鼻頭一酸,又要掉下淚來。

不知是今天路上堵還是別的原因,車子走得格外慢。老麥神情恍惚,好幾次都拐錯了彎。等車停下,天色都晚了。

唐阮玉開門下車,老麥和柳靜妍緊随其後。唐阮玉似乎毫無知覺,他熟門熟路地拉開單元樓的門,無視電梯,自顧自地走上樓。老麥和柳靜妍對視一眼都沒敢說話,唐阮玉突然剎住腳,回過頭不解地說:“你們跟着我幹嗎呀?你們回去啊。”

“……”老麥面露難色,他也憔悴至極,眼皮紅腫着,都睜不太開。柳靜妍抓着扶手,進退兩難,她一張口就哽噎,趕緊擡手揉了下眼睛。

“嗯,我們馬上就回去。”唐阮玉點了下頭又瞥過頭繼續走,柳靜妍扯住老麥的手,直到眼睜睜看到唐阮玉進了門,柳靜妍再也忍無可忍,一下子蹲下來,滿臉淚流。

“啪嗒。”門鎖在背後輕搭上了,房間裏沒開燈,有點暗。迎面而來的黑暗,攜着刺骨的寒一并而來。唐阮玉小心翼翼地脫了鞋,他還是沒有開燈的習慣,一方面,就算這兒的燈壞了,他也認得出。

唐阮玉顫着手去扶牆,手指帶過兩面牆後,就停在洛珩川的房門口。唐阮玉按下門把手,冷氣肆意狂湧,叫他打了個寒顫。

他慢慢吞吞地走進去,踢到了椅腳,唐阮玉驚呼,下意識地去抓椅背,卻摸到了搭在上面的衣服。

唐阮玉蜷了蜷手,指甲刮過外套上的紐扣,發出極輕微的悶響。

“……”他抓起那件衣服抱到胸口,從領口泛出一股極淡極淡的橙花油味,氣若游絲,好像多嗅一口就少一口。唐阮玉驚慌失措,趕緊将衣服鋪到床上,他喃喃自語,埋着頭專心致志地理着衣服,他将扣子一粒粒系上,直到系到底,才敢把臉輕輕貼上去。

唐阮玉的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倒也不像是要哭的樣子。他只是坐在地上,用臉頰親昵地蹭過那件已經冰冷的衣服,雙目放空。

“……早知道我不搬了。這樣還能多看你幾次,和你多說幾句話。”

“有天我去了超市,回來的班車上司機在聽廣播,廣播說市裏出了命案。其實我下了車就想給你打電話……手機我都拿出來了,卻沒給你打。”唐阮玉的聲音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細碎,雜亂。他越說聲音越小,後來就再也說不下去。

外套在不知不覺中被浸濕了一塊。窗外天色漆黑,烏雲密布像是要下雨。而屋內的床頭櫃上卻亮了一盞燈。

.搶救室

搶救室外擠滿了一堆人。就連蔣殊文都等了兩小時也不肯走。周語朝快把地磚給踩爛,他反反複複地踱步,煩到極點就跑去門口抽煙,煙盒很快見了底,他低聲咒罵,可心裏隐隐發着抖。

洛珩川剛被擡進來的時候,渾身是血,整張白布都快被浸沒。他原本很肯定自己沒有暈血症,可今天一瞥,差點站不住。

搶救室的紅燈已經亮了快三個小時,期間沒有任何醫務人員出入。周語朝覺得自己快瘋了。

“……吱”地一聲響,手術室的門突露一扇縫,所有人倏忽起身,全擁了上去。 “醫生怎麽樣?!”

“醫生!”主刀醫生擰緊了眉,就算是戴了口罩也難掩凝重。

“不太好,左手臂延到整個左半身都被炸到了,肋骨嵌了不少碎片,失血過多。目前重度昏迷中。”周語朝五內俱崩,一時半刻竟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不過,之前你們說炸彈貼在左胸口。我剛剛看了看,他應該是動過手腳了,炸彈沒有傷到他的胸腔,重點聚集在側身的部位,他應該是有意避開了。否則,早沒命了。”醫生的這句話又叫衆人目露驚詫來,醫生張開手,掌心裏是一把帶血的螺絲刀。

周語朝伸手接過,他翻覆看了幾遍,腦中閃過洛珩川在上天臺前,順過辦公桌的那個動作。

微片非專業爆破手都是拆不掉的。而且一旦強拆或是失重,就會即刻爆炸。不會像普通的炸彈還滞留幾秒的緩沖。柏冉強令洛珩川将微片裝在胸口,又用人質加碼,洛珩川不得不裝上。周語朝眼光一凜,終于明白過來。

微片的尾段有一截黑長線,這條線可有可無,剪了也不會有什麽影響。但洛珩川恰好利用了這一點,将黑長線勾在螺絲刀的手柄處,藏在背後。在緊要關頭一把抽起,他提前想好了往哪裏甩,盡可能避免炸到內髒。這也是他脫了外套,只穿黑襯衫的原因。只是這計劃還是太過冒險,運氣不好的話,還是會要了命。

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周語朝深吸一口氣,心裏已經想好了千萬種宰了那狗雜種的辦法。

“小孟,這裏你留下照應。其他人跟着小周回去。”蔣殊文一臉正色,他擡手捏了捏周語朝的肩,語氣沉着。

“抓住他,別再讓他跑了。”

他們都在和時間賽跑,即使長夜難明,所有人也都在竭力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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