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洛珩川已經陷入重度昏迷整整三天了。醫生說蘇醒的幾率在0%至10%之間,昏迷的時間越長,蘇醒的幾率就越小。重症監護外等着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卻沒有一個等到他蘇醒的消息。
重症監護室的門輕輕掩開,從裏走出一個人。小六一個箭步沖上前,護士瞥他一眼,先搶過話語權。
“……瞳孔對光的所有深淺反射都消失了……這是瀕死狀态,随時可能發生死亡。”
“你說什麽!不是說沒那麽嚴重嗎?!”小六失聲大吼,冷汗一瞬間就狂冒全身,他不敢置信地扭過頭,可什麽都看不見。
“他之前受過重傷,脾髒有損。除了基本心跳外,其他都在靠藥物維持。”
“通知一下家屬吧。如果情況再惡劣下去,可能幾個小時內……”局面突然反轉,小六坦然失色,吓得魂飛魄散,他的手抖得像篩糠,手機按了好幾下才撥出電話。
“醫生說哥快不行了!”剛一接通他就嚎啕大哭起來,周語朝一愣,甚至沒敢重複。驀地,另一只手機響了起來。小六手一抖,差點把它摔了出去。
“洛珩川,你他媽在哪兒?”電話那頭疾聲厲色,怒火難擋。小六背後一凜,目光瞥到屏幕上閃爍着的某個字,心裏頓時一緊。
“……您是洛隊的叔叔吧,他現在在仁海醫院的ICU裏,情況……”話還沒說完,屏幕倏忽一暗,沒了聲響。
時間從未顯得如此短促過,挂鐘走過的每一格都意味着流逝。而當指針走過鐘面的四分之一,走廊的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跑步聲。
“……”洛巍彬忿然作色,他的衣衫竟都有些亂,臨出門連外套都忘了拿,心髒超負,顯得臉色都白了起來。
“您……”小六剛要張口喊他,突然瞪大了眼,眼見自家局長也緊随其後。可下一秒的景象叫他瞠目結舌。
洛巍彬一個轉身揪住蔣殊文的衣領,帶着近乎不可反抗的力量,扣着他的脖子就往牆上帶。
“局長!”
“蔣殊文,我他媽就這一個侄子。救不活他,老子把你的地兒燒了信不信?”洛巍彬眼神如陰,殺意漸起,手下毫不留情,蔣殊文的脖子都擰紅了。
所有人上前去拉洛巍彬卻被蔣殊文制止。
Advertisement
“……他不會有事的。”
“嘭!”這一拳是砸在蔣殊文的臉旁邊,洛巍彬的眼中掠過一絲寒冷,完全不管不顧。
“……咳……”蔣殊文被松開了脖子,得以呼吸,立刻咳嗽起來。洛巍彬仍未解氣,他煩躁不安地原地打轉,手抓到一旁的金屬椅就想拿起掄。
剛才新聞臺裏說利辛市局天臺發生重大爆炸,疑似死者叫洛珩川。洛巍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擡頭一看那照片,差點背過氣去。
他對那家人恨之入骨,卻又在今分時刻發現自己心軟了。這個世上唯一和自己連着血脈的人,他還在乎。
洛巍彬将臉埋進掌心裏,以掩他色厲內荏下的害怕。
.洛珩川家
唐阮玉是被冷醒的。他的手腳蜷成一團,瑟瑟發抖。他在迷迷糊糊中睜開了眼,才發覺天已暗透。唐阮玉動了下腿,立刻變了臉。腿都麻了,肌肉血液不通,疼得站不起來。
唐阮玉咬住嘴唇強迫自己站起來,他拖拽着腿,準備将外套拿也起來,手指剛落下,不慎按到了遙控器。
“目前官方并未發布洛珩川死亡的消息。據現場記者報道,救護車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已就位。至于網絡上散布的所謂小道消息,還請大家勿要輕信。本臺還會繼續追蹤。”電視熒屏忽閃忽暗,主播的聲音冷靜有力,如同一響轟在唐阮玉的耳朵裏。
“……”唐阮玉猛地一回頭,瞳孔震動。他微微張嘴,感覺呼吸鈍痛。他足足呆在原地愣了五六分鐘,才消化過來這句話。
“……電話,打電話……”唐阮玉臉色慘白,雙手在身上胡亂地翻找。唐阮玉的手抖得厲害,連圖标都點不開。他急紅了臉,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通訊記錄裏的電話不多,手指在飛速地滑動下,終于找到了一個號碼。唐阮玉被迫用左手扣住手腕,才能抓緊抓着手機。在幾聲冷漠的等待音後,周語朝終于接起了電話。
“……仁海醫院十四樓,快。”
.仁海醫院內
濃重刺鼻的消毒水在空氣中對竄,唐阮玉仰頭死盯着正在跳躍的數字,他屏息凝神,連眼睛都不敢眨。
電梯忽而一震,門慢吞吞地打開,唐阮玉心急火燎地往外沖。刺目的紅燈引着他往前跑,一再拐彎,終于跑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
“……”唐阮玉近乎氣咽聲絲,他所有的力氣都被卸光了。洛巍彬正巧回過頭,眼鋒驟然一凜。唐阮玉不知病房的入口在哪兒,周遭一團白,沒了醒目的提示,他又得憑着形狀盲猜。
“醫生在裏面盯着監護儀,還沒出來。唐阮玉,你先坐吧。”周語朝轉過身,示意他坐。唐阮玉壓根沒聽見,他循着周語朝站着的位置快奔過去,将身體貼上門板,他的手畏畏縮縮地從袖口伸出。努力地瞋目,可半扇模糊不明的玻璃窗什麽也看不見。
可是盡管如此,他連半步都不肯走。
洛巍彬慢慢地仰起頭,盯着唐阮玉瘦弱枯槁的背影,他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
“嘀——”全場靜默,目光齊齊地投向一個地方。他們在等着被審判。
醫生的臉上細汗密布,悶在口罩裏更是難受。他擡眼,肩頭終是一松。
“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但體征還有些不穩定,需要再觀察一下。”
.加護病房內
洛珩川感覺身體很沉,失重感明顯,他沒法穩住腳跟站住。他忍不住掙紮,可手腳都被纏住了,一牽動而引發全身地疼。他只好忍痛,改動手指,剛一動,就隐約聽見周遭的聲音。
“洛隊!你醒啦!”
“小洛!”
洛珩川的右手無力地蜷縮,他的胸口起伏微弱,眼皮似是灌了千斤重,他幾番努力,随着孱弱的呼吸,緩緩睜開。
蔣殊文都難免紅了眼,他怕碰痛洛珩川,只好極為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指骨節,語微帶哽咽。
“你什麽都別說,安安心心修養。別的事,他們都在替你做,進展順利,你不用擔心。”洛珩川微微張嘴,從氣管裏迸發出的氣音叫人不忍心疼。斷斷續續的一聲啊,似是應答。
蔣殊文心裏難受,只好附身給洛珩川掩了掩被子,以做掩飾。
“小孟會陪着你,你好好睡。我先回去了。”蔣殊文又交代了幾句才走出病房,一擡頭就看到洛巍彬單手插袋倚在牆邊抽煙。
“醫院不能抽煙。”
“關你屁事。”洛巍彬冷冷地吐出煙圈來,一截煙快燒沒了,他還捏在手裏。
“不進去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人不是醒了嗎。”洛巍彬不耐煩地把煙頭甩進垃圾桶裏,熬了一個通宵,他下巴處的胡渣都冒出了不少,衣衫淩亂,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诶,洛巍彬!……”洛巍彬毫不客氣地轉身就走,蔣殊文在後面喊他,一疊腳步聲在電梯旁忽然停住。 唐阮玉的胸口緊抱着一個保溫罐,他緊盯着地上的路,小心地有些誇張。他頭都不太擡一下,根本不留意身邊經過了誰。
他魔怔了,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總是無緣無故地自言自語。洛巍彬忍不住去看他,眼看着他走到了病房門口。他換了只手,改用左手去開門,但手覆上又惴惴不安地放下,如此反複,好像都沒下決定要進去。
就在躊躇之間,門突然從裏面被拉開。小孟和唐阮玉面面相觑,唐阮玉沒了退路。
“他醒了,我去給他打些熱水。”小孟默許唐阮玉進門,側身讓出位置,先走了出去。
“……”洛珩川困難地轉過頭,目光暗淡無光,他的眼皮還腫脹着,掀不完全。他看向門口,漸漸地才看見半個人影。
“……”唐阮玉只看見了自己的鞋尖,他慢慢地趿着鞋接近病床,手在巨顫之下才将保溫罐放下。洛珩川收斂目光,卻在一瞬間崩塌,他眨了眨眼,眼角突然潮濕,眼淚一并而落。
“……”洛珩川的氣管裏又發出了冗長虛弱的“啊”聲,這迫使保溫桶山的手柄一晃,發出叮咚響。血氧檢測儀堵在洛珩川的手指尖上,他想擡,沒使上力。
四目相對之時,窗外風靜樹止,無聲無息。
唐阮玉蠕動嘴唇,喉底滾燙,他知道,人生不會有比現在更狼狽的時刻。
直到他碰到那只冰涼透頂的手,确認脈搏仍在跳動,唐阮玉痛不欲生。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肯定,他有多愛洛珩川。
室內愈發昏暗,視線不明起來。唐阮玉倚坐在一把折疊椅裏,目不敢移。距離洛珩川醒來已經過去了四個多小時,期間醫生又來檢查了幾次,确認指标穩定後,通知洛珩川做好準備,稍後要給傷口換藥。
洛珩川虛虛地點頭,唐阮玉默默地記下了換藥的注意事項,視線又在無意中瞥到洛珩川被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的身體,心如刀割。
“小玉……”這一聲久違。
“……對不起。”
唐阮玉本連病床的沿邊都不敢沾,就在洛珩川開口說話的一剎,病床凹下了痕跡。
洛珩川感覺臉上被手指輕輕碰過,被撫過眼睛、蹭過眼睑、摸過臉頰。洛珩川眼前一黑,什麽都沒看到,可嘴唇卻被碰過,蜻蜓點水般地觸碰,帶點濕潤和柔軟,被溫柔地覆蓋。
唐阮玉微微直起身,指腹還留在洛珩川的嘴角,剛一離開,又舍不得似地,又附身吻住。
嘴唇分離時刻,洛珩川摒住丁點力氣貼着唐阮玉的臉,像是留住他。
“我……”洛珩川剛說了半個字,之後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了,唐阮玉一吓,趕緊站了起來。護士推着手推車走了進來,醫藥物料堆積很多,護士戴着口罩,表情被蒙住。她拿着冰冷的工具,走到洛珩川面前。她遞給洛珩川一塊毛巾,示意他咬住。
洛珩川手一暖,察覺到唐阮玉抓着他的手。
鑷鉗撕開傷口的剎那,手驟然被攥緊,毛巾突皺,哀嚎被壓在口腔裏。
可洛珩川覺得能忍,他反握住那只手,他就熬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