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花板似乎漏水了。水滴一顆一顆地晃蕩着往下落,裹着生鏽的氣味沖向鼻腔。周遭光滅,黑天昏地,什麽都很難看清。

“……”周語朝如芒在背,全身一僵,不得動彈。柏冉自後貼上了他,手從後往前繞,輕輕松松地卸掉了他手裏的槍。

“你把槍放下!”

“柏冉!你不要亂來!”幾支槍口紛紛對準了周語朝的方向,可柏冉藏匿在周語朝身後,完全沒有暴露一星半點,這樣一來,槍口便瞄不準目标。

“洛珩川自己不來,讓你當替死鬼?”柏冉嗤笑一聲,槍口被更加用力地一頂,周語朝眼角抽搐,臉色愈發鐵青難看。他反手緊抓住柏冉的手臂,幾近咬牙切齒地吼:“你他媽跑不掉的,今天你就到頭了!”

“我發現你們警察的嘴,真他媽硬啊。”柏冉發出不屑的冷嘲,周語朝呼吸困難,頸脖發痛,他不得不後退,正因柏冉在拽着自己往後拖,他心裏一凜,突然有了辦法。

柏冉側身匿在一狹窄夾縫,前後都再無掩體。想要出去,只有走出來。而一旦他跨出一只腳,就沒了勝算。

只要他能将柏冉反拽出來。

周語朝擡眼看向離他最近的隊員,對視之間,無聲對穿。

“他來了。”周語朝收回目光,用只有柏冉聽得到的音量說話。而此時他已經快被拖入夾縫中,只露出半條腿來。

槍口出現了極為輕微地晃動,情勢迫在眉睫,機會只有一次。周語朝壓根沒有猶豫,右手握住槍口,左手同時反握住柏冉的側腰,摒氣躬身,拼盡全力将其拽拉甩出!

“砰!”“砰——”兩聲槍響同時而起,星火點子一瞬爆開,混在大量深紅刺目的血河中。彈殼在半空中躍起,兩下翻轉後遂又落下。

兩個人都倒了地。

“副隊!”

“周語朝——”洛珩川幾乎快撕破了嗓,槍聲的威力震懾過大,反幹擾器吱出刺耳的鳴叫。

“……”周語朝突然擰了擰眉,手指反射性地發顫,慢慢地才睜開了眼睛。

“副隊,沒事吧?!”他一動便覺頭暈,幾人擁上前扶了一把,周語朝擺了下手示意無礙。他微微低下頭,地面血流漂杵,血色濃重。周語朝往前走了一步,他睨眼看地上的人——渾身都在抽搐,手扒拉着水泥地用力地劃着印,他仍然喘着氣,手指費力地蠕動。

“咚!”就在柏冉的指尖快要觸到手槍邊緣的剎那,周語朝眼神頓時尖刻,他單膝抵其上身,将柏冉的手迅速反剪,兩簇冰冷的反光閃過,手铐擒住了他,終不得動彈。

“……”柏冉的身上有兩處傷口,除了腰部,後背也中了一槍。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分別有兩個人朝他開了槍。

周語朝下意識地揚脖朝對面的高臺看了眼,心裏籲了一口氣,隐隐緊張之外又透出一絲暖意。洛珩川還是做足了準備,在生死一懸間,同他打了個默契的配合。

“帶走!”

眼見柏冉被帶上了車,周語朝跟在身後出了廢樓。

“哥,我沒事。”信號逐漸恢複,白燈遂又閃爍,周語朝按了按,語氣輕松。

“……曲身角度小了點,力度也不夠了。辦公室坐久了,手都不知道怎麽伸了是吧?”洛珩川的聲音清晰地鑽入耳朵裏,帶着熟悉的微冷語調和調侃,周語朝嗤笑一聲跟着說:“是是是,這不等您出院嗎?您這icu一年得進好幾回,也沒得空啊。”

“臭小子,少貧嘴!快滾回來。”洛珩川不由地笑罵。指揮屏幕上的畫面漸趨平穩,只剩幾幢漆面斑駁的舊樓,在避了光的籠罩下竟還微微發黃。

洛珩川擡手摘下耳機,他揉了揉發燙的耳朵骨,将臉埋進掌心,随即很久都沒再放下。

“珩川,你先回去,今天太晚了,你身體吃不消的。”洛珩川感覺肩膀一沉,他把手緩緩拿開,眼底已然通紅。

“局長,我等周語朝他們回來。”

“等什麽等!回來了也審不了,最快也得等明天。趕快回去!”蔣殊文犀利地剜了他一眼,語氣不容商量,同時招來別組的同事去開車。

洛珩川還是不肯走,蔣殊文來了火,眼神一橫道:“你這脾氣怎麽和洛巍彬一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洛珩川頓露迷惑,蔣殊文似乎想起那日在icu病房前被洛巍彬嗆聲的片段,羞辱感油生,怒氣更甚。

“看什麽?!你那天差點救不過來了,他還朝我發瘋,又是砸牆又是罵人。等了一晚上等到你醒了,看也不看就走。這不是神經病嘛!”

“……”洛珩川的手倏忽緊握,拳頭一偏差點沒立穩。他匆匆地瞥過臉,呼吸随着胸口的起伏而發促。

“趕快回去啊,小沈在外頭等了,你少給我出幺蛾子啊,省得洛巍彬又來煩我。”蔣殊文又念了幾句才拂袖進了辦公室。

洛珩川表情發懵,回過神來才匆匆忙忙地去翻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打下一竄數字,卻又猶豫了。

蔣殊文隔着百葉窗觀察到洛珩川的表情,嘴角不由一佻。

.醫院內

“洛隊,我扶您上去。”小沈停穩了車,剛準備開門下車,洛珩川感覺制止他以示自己沒事。此刻已近淩晨四點,燈光祟祟,顯得有些詭誕。

洛珩川下了車,悄悄地進到醫院。他是強行出院的,現在偷溜着回去,難免心虛。半夜三更都沒乘電梯,洛珩川一路暢通無阻地乘到十樓,剛出了電梯門,傷口又開始撕扯着痛。洛珩川咬着牙,半倚着牆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就在他快要接近病房那一刻,只聽一聲嚴厲的低喝從背後響起。

“洛珩川!”

洛珩川手一抖,心髒跟着漏跳一拍。他抓緊扶手慢吞吞地回過了頭——

“小玉!你吓我一跳。”洛珩川松了口氣,肩頭一松,結果疼痛不減,不由地倒吸氣。

唐阮玉趕緊上前拉過他的手臂往肩上搭,兩人一前一後費力地進了屋。

“傷口是不是撕開了?!”好不容易坐下,唐阮玉便急吼吼地去掀洛珩川的衣服。兩人緊挨着,腦袋都快湊在一起。唐阮玉滿臉心疼,一擡頭就紅了眼睛。

“沒事,沒裂開。”洛珩川忍不住摸了下唐阮玉的臉,唐阮玉不敢去碰紗布,只好用指腹蹭過邊緣完好的皮膚,然後低着頭不講話。

洛珩川自知理虧,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圓場。在他提出要去局裏的時候,不僅是唐阮玉,就連蔣殊文都不同意。醫生更是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不管誰勸,他都沉默地聽着,也不反駁。随即逮着機會轉頭就跑。

唐阮玉固然是理解洛珩川執意而為的原因。只不過他太不舍得洛珩川,這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離開、失去,對唐阮玉來說幾乎已是不可承受。

他也只想讓洛珩川站在自己的角度,體諒一點他的自私。

因為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唐阮玉感覺身體一輕,再擡頭,已被抱到了懷中。

“我錯了,下次絕不這樣了。”洛珩川把臉埋在唐阮玉的肩窩裏,聲音有些悶,但吐字清楚。過了一會,他見唐阮玉沒反應,只好悄悄擡起頭,偷瞄一眼又趕緊抱得再緊些。

“小玉,你別生氣了。”洛珩川聲音本偏冷,就算是軟了口氣,聽上去也沒多溫柔。唐阮玉被他一刺,想到一顆心從早吊到晚,這人輕輕松松兩句話就帶過了,心裏就更氣了。想着想着,唐阮玉就擡手推了把洛珩川的肩。

洛珩川一怔,馬上又笑開了低聲道:“小玉,你這是襲警。”

“我打你怎麽了?我不能打你嗎?”唐阮玉的眼底全是被逼出的紅血絲,眼下積累的黑眼圈厚厚一層,精神更是衰弱,一點聲音就會驚醒。

“能,你小時候也打我啊。”洛珩川捋開唐阮玉額前垂下的散發,突然前傾吻住了他的眼睛。

唐阮玉眼皮微顫,睫毛發抖,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洛珩川的吻輕柔,連綿,又透着無限的留戀。他捧起唐阮玉的臉,每個吻靜寂無聲,可輾轉過的每寸地方都泛着滾燙。

洛珩川快要忍不住。

唐阮玉慢慢地睜開眼睛,氤氲布透眼前,他卻看得真真切切。

洛珩川的吻快逾過安全界限,終是那丁點理智牽制住了他。他們的呼吸同時剎住,思緒同蕩回某個節點。

“我想回家。”洛珩川重重地嘆了口氣,心裏又躁又無奈。

“……你還得住一陣呢。”唐阮玉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頭都快埋進膝蓋,手無措地絞着袖子邊兒。

洛珩川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似乎是絕望了。就在唐阮玉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洛珩川突然從後拉了拉他的衣角。

“小玉,我抓住他了。”

唐阮玉一僵,又驀然回過頭,洛珩川轉過頭看着他,表情交織複雜。

“快四年了,我每一天都在預想今天。在今天以前,我都沒有原諒過自己。如果那天我沒有來找你,車禍發生的時候,只要死我一個就夠了。”

唐阮玉張口想說話,洛珩川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你替我受的罪,我要讨回來。”洛珩川眼角發酸,眨眼間視線開始晃動,變得模糊。唐阮玉攬過洛珩川的肩,并擡手覆住他的眼睛。

“到今天為止,都過去了。珩川,都過去了。今天過後的每一天,你都不必心驚膽顫,心懷愧疚了。我從沒怪過你,你也要放過自己。”唐阮玉抵着洛珩川的額角,緊緊擁着他。洛珩川雙肩發顫,無聲地啜泣着。

其實他和洛珩川從很小的時候就捆綁在了一起。一同上學,一塊玩耍,;長大了因意外共同生活。相似的家世,雷同的命運。他們早在不經意間融入了彼此的生命,等到今時今日,其實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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