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容易對付的敵人

片刻功夫之後,坐在辦公室之中的左運時看着眼前的原溫初。

她坐在凳子上頭,脊背挺直,雙眸含笑地同他對望,一點也不拘束,反而落落大方。

難得的是她的精氣神。

整個人敞亮。

“不知如今的法華學院的資金來源何方?我知道學院如今招收不少貧困學子,建立了新教舍,也吸納了一些從北方南下的講師在港城安家,我計算過——若是僅僅只依靠少部分學生的學費,想來是遠遠不夠,連收支平衡都做不到。”

在文人面前談商業,未免顯得有些銅臭氣。

但是辦學也不能只靠熱情。

沒錢寸步難行,什麽事都做不成。

原溫初一點也不羞于談論錢財,她開口坦坦蕩蕩。

左運時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明亮的眼眸,他開口說道。

“我同一些舊友還有幾分薄面,港城中自有商戶捐金。港城也有主管教育的部門專項撥金,怎麽,你一個家中豪富的大小姐,卻擔心我們發不出老師的工資麽?”

原溫初笑了笑,她開口說道。

“自然不是。”

“只是學院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

左運時蹙眉。

“你是覺得我們免除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讀書學費的事情做得不對?”

原溫初搖頭。

“這是好事,所以更應當堅持。只如今的規模,學院支撐起來已經頗為吃力,更不用提後頭若是學院擴招,把西邊的那幾個區域全都納入招生範圍,便要有極大的虧空。”

“節源不如開流。”

“我想了幾個法子,想要請左先生過目。”

少女遞出一張夾在書本之中的薄薄白紙,左運時接過手越往下讀越覺得驚心動魄。

“你建議法華學院擴大學科項目?”

“培養相對應的人才,好換取那些大商行的資金支持?”

“只如今的撥金已經不能及時發放,你還想要更大規模的資金注入——想法是好的,只是操作起來難度太大。辦學耗費的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銀。”

原溫初擡起頭盯着左運時看。

“只要撐過初期,後頭就是一馬平川的大路,以先生學識廣博應當看得出此事之利。何況亂世将至,需要真正的人才,而不是只懂死讀書的書呆子。”

左運時深吸一口氣。

“那我考慮一番。我在滬城還有幾個朋友,若是能夠讓他們南下來港城考察,或許能夠另有助力。”

“北面如今的确奇缺相應的人才,只是教書如同育樹,不可能一撮而就,縱然按照你所說開設新學科,三五年也未必會見成效……”

左運時苦笑了一下,但對面的女孩,眼眸依然明亮地盯着他看。

“洋人有的,我們都會有。”

“基礎學科的建設總要有人做。”

“以我的家境,自然可以遠赴重洋讀書。”

“可是那些貧寒人家的孩子,也該得到同等機會。”

“先生知道我家設有表行,但是最高級的表芯,也是進口而來。”

“咱們只照着抄洋人的東西不成。再好的工匠,沒有經過基礎學科的熏陶,終歸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還有一件事,我想要請先生幫忙。”

“我有個朋友,我也想要讓他來旁聽。作為他旁聽的學費,我願意給學院捐出第一筆捐贈金。”

左運時搖了搖頭。

“你已經是講師,給你的酬勞在港城都算微薄,你那個朋友多大?之前在哪家念書,直接轉過來便是。”

原溫初想要讓陳實來讀書,所以才找左運時想要獲得一張特批的條子,倒不是她存心想要走後門,只陳實之前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學籍,所以只能暫時讓他旁聽。

“有些麻煩,他之前并未念過書,是我家的一個小夥計。我想讓他跟着上上課。”

左運時一怔。

讓自家夥計來旁聽?

大概是想學學算數之類。

這只是小事,左運時略一思忖答應下來。

“好,我給你個旁聽生的名額。”

“你方才提的事情,我這幾日想一想,等我從滬城回來,再給答複。”

“叨擾左先生了。”

原溫初能夠得他一句已經是意外之喜,她點了點頭,抱着書本禮貌道別。

……

殷惜今日又來接二少爺放學,他拿着通行證走入校園,殷則虛看見他眼前一亮,一開口自然便是談今日畫世界地圖震驚四座的新講師原溫初。

“沒想到她居然不是個好看的花瓶,真有點本事。”

“她氣場挺足。我看那些刺頭兒都被她鎮住,我想挑事兒都挑不起來。挺厲害。”

他說着說着有點兒興奮,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雖然漂亮,但是這樣的女人最難搞,有錢有頭腦,不是那麽容易搞掂的啦。我看何家退婚也是壓不住她,何禮峰要是真娶她進門,豈不是大氣都喘不過來?”

“玩玩洋房舞廳的歌女算歇,這種見過世面的大小姐找回家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殷惜同殷則虛經過那間禮堂,大門敞開,他向裏頭看了一眼,他的視力不錯,隔了這麽遠,也能隐約看見黑板上地圖的輪廓。

殷則虛則是突然笑有點興奮。

“我記得阿惜你懂得那些商船跑商的事情,你的地理也很好,要不然你進去看看。我們早上都被她唬住,也許她畫錯了也不一定……”

他嘟囔着,硬拖着殷惜往禮堂裏頭走,穿過一排排的座位,殷惜看着眼前這副精巧絕倫的地圖,他只飛速地掃了一遍,然後說道。

“沒有畫錯的地方。”

殷則虛嗷了一聲,神色隐有幾分失望。

殷惜站在他身後半步,卻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然後是女孩清冷聲音在禮堂響起,空蕩蕩的禮堂裏頭,她聲音好似有回音袅袅,更顯空靈。

“殷管家下次來接人,還是在外頭等一等。”

“學校若是任憑人随意進出,同市集有何區別?”

殷惜轉過頭看向她,他這一次倒是沒反駁,只是這個青年那雙漆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換做臉皮薄的女孩,怕是直接被盯得害羞,只是原溫初卻絕對不算臉皮薄的女孩。她大咧咧地說道。

“我知道我很好看。”

“你也沒有必要這樣盯着。”

殷惜的唇角略微勾起,他其實眼尾略微上挑,這位年輕管家微微躬身說道。

“以後不會了。”

“二少既然選了法華學院讀書,一切都以學校規章制度為先。我進來是想去談這個月殷家的贊助金的事情。”

“我這便離開。”

殷則虛在法華學院讀書,學費同其他學生一般無二。只因為他經常曠課,所以需要繳納高額贊助金才能繼續留校。

殷則虛瞥着眼前的原溫初,然後他開口說道。

“聽見了沒有?”

“阿惜來,是送錢來的。沒有把財神往外趕的道理吧?”

原溫初卻還是那副淡淡模樣。

“又不是只有殷家才有錢。”

殷則虛一下子被這句話堵住。對面講師是原家大小姐,他清楚對方家族在行業之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在同學面前擺少爺架子也就算了,在眼前原家大小姐面前擺少爺架子,簡直如同把腦袋伸到砧板下頭等着她砍……他摸了摸鼻子,一下子熄火啞炮。

殷則虛吶吶地轉過身往外走,殷惜跟在他身後,走出兩步,卻突然回頭,聲音極輕。

“今日的港城日報,內容很精彩。”

“華必文一定氣得嘔血,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個啞巴虧要生生吃下去。”

原溫初卻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

這少女,又高冷又狡黠,偏偏生了一張惹麻煩的臉龐,她清楚她自己的美,卻又一點兒都不在乎,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更有殺傷力。

殷惜看着她臉頰,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道。

“警備司也不是鐵板一塊,原小姐既是聰明人,不要大意。”

他說完這句話,便大邁步地往前走去,原溫初看着他背影,卻被他最後一句話撩動了一下心緒。

警備司不是鐵板一塊……

難道華必文如今已經下血本打通了警備司的關竅麽。

查封福安會的事情上了港城日報,若是這樣都能被他翻盤,那麽他搭上的那條線,怕是手眼通天。

這種消息十分隐秘,殷惜只略微一提便不再往下深入。

而原溫初腦海裏頭把最有可能被收買的幾個人選想了想,還是不确定是誰。

詹木雄是副司長,這個副司長頗為貪圖財物,聽聞後來在成立廉潔公署之後查到他頭上,單單他自己賬戶上的錢財同銀行之中儲藏的黃金換做港城貨幣足有幾百萬之多。

但是華必文如今應該搭不上他那條線……畢竟詹木雄不會看得上眼一個碼頭發家的華必文。

那……難道是石崗?

警備司的高級督查官?

他權利倒是夠,又不如詹木雄那麽難以接觸。

但是前世石崗沒有多久就聽聞不幸被刺殺身亡。

原溫初對他了解的很少,只是知道這個名字而已。

原溫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知不覺走出校園,馬路對面停了一輛黃包車,車上跳下來一個穿着灰色袍子帶着氈帽的男人,飛快地朝着她走過來。

原溫初心裏頭驀然間有了一種緊張感。

那個穿着灰色袍子的男人擡起頭,臉頰上的刀疤觸目驚心,一眼看過去給人的感覺兇神惡煞。

原溫初居然還能站得穩。

她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在想若是對方拿刀,她拼命也要同對方争奪刀器,但是這臉頰上有刀疤的男人快步走到她身旁,卻猛然壓低聲音說道。

“小少爺讓我接原小姐去片場。他在片場盯着人拍戲,一時之間分不了身。”

“我是顧氏影業的武行。”

他看着對面的女孩臉龐,突然咧開嘴傻笑。

這一笑,沖淡了那刀疤帶來的煞氣,反而顯得有些憨厚。

“是我的錯,原小姐你長得太美,我剛才失神……忘了小少爺交代的事。這是我的工作證,這是顧氏的證明,還有我同少爺的合照。小少爺講,原小姐警惕性很強,這樣原小姐才會相信我的身份。”

這壯漢撓了撓頭,然後眼巴巴地看着原溫初。

“原小姐跟我去片場吧,少爺說了,原小姐不去的話,便扣我工錢,原小姐不要讓我為難,我們開工不容易的……”

合照的少年,站在一群武行中間,穿着簡單布衫,咧開嘴巴,笑得同身旁一群武行一般無二的……傻氣?

若不是那張臉,混在武行裏毫無違和感。

屏幕前的彈幕飛速閃過。

“已截圖!”

“已截圖哈哈哈。顧小少爺……有點傻乎乎的可愛啊。”

“顧少爺黑歷史預定。”

原溫初想要把照片拿過來仔細端詳,對面的漢子飛速收手,撓了撓頭,聲音裏頭帶了點兒為難。

“少爺說了,照片只能看,不能被搶走。”

原溫初擡頭。

“那我便不去。”

“你給我照片,我才同你走。”

比談判,誰能比得過海外經濟學辯論無敵手的原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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