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靠的是我自己
對面的中年男人看着顧小少爺那張臉,眯着雙眼倒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架勢,他沉聲問。
“你是什麽人,随便進出……開口好沒教養!你家大人難道沒教過你禮數?”
他出聲便起範兒,原溫初把孔太扶到一旁放了軟墊的凳子上坐好,她從茶壺裏頭倒了熱水端給孔太,不緊不慢地做完這一切,才擡頭,一張明豔臉龐微帶笑意。
“我是孔太的合夥人,原家的原溫初。”
“我在這茶樓裏頭投了份子錢,來看經營得如何,也是天經地義。”
“倒是……”
原溫初看向他身後。
他身後的女子一觸碰到原溫初的眼神,像是給滾燙的開水潑到身體似的,下意識往後縮。
孔珍雲最最見不得她這副樣子。
她一口氣飲下一杯水緩過方才憋屈的那口氣,音調一下子都提高許多。
“你躲什麽躲?”
“你怕我吞了你不成?當年你忘了,你是怎麽跪在地上求我放你一條生路的,我可是給你錢財送你上船,你說要去投奔親戚從此絕不會出現在我眼前……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城北是他金屋藏嬌的寓所。我孔珍雲若是當真心狠手辣,當年便直接将你賣去東南亞……”
孔太說得聲音都有些嘶啞,原溫初握着孔太的手掌,都能感覺得到她掌心濕漉漉一片汗水涔涔,身體更在顫抖。
她當年下嫁銀樓夥計,何嘗不是情到濃處一腔孤勇不顧一切,大半個港城都在嘲笑她,說孔家銀鳳凰愛上窮夥計放着銀樓不住甘願睡草窩。可她當年央求父母,執意要嫁給他,又讓他打理銀樓,就是信他不會辜負自己,更不想他一腔抱負不得施展,怕他因為入贅孔家被人看輕。
可她得到了什麽?
她父親意外亡故之後,這個男人便同她離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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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銀樓被他全盤攥在手裏。
若不是孔家還有些忠心的老人——她都不敢想她同青雀如今會淪落到何境地,怕不是要被這個狠心的男人掃地出門。
對面的男人卻只是冷笑。
“你還有臉提當年?”
“娶妻娶賢德,你這個妒婦,我是瞎了眼才求娶你為妻!你們孔家的銀樓這些年也是我一手打理,起早貪黑何其辛苦,你不是日日打牌,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舞廳,可曾關心我一句,孔家的錢財是我辛苦賺取,若是落在你手中,早就敗得幹幹淨淨,一家人統統去喝西北風。”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過頭看向顧铮行。
“年輕人說話注意些,小心禍從口出,港城這麽大,許多話不能随便說的。”
顧铮行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對面的男人。
“怎麽,孔先生想□□呀。”
“孔先生不要這麽大火氣呀,要不要我贈你一杯冷茶涼一涼心肺呀?”
他一邊說着,一邊看向原溫初。
原溫初不動聲色地将茶杯塞入孔太手中,握着孔太還有些顫抖的手指。
然後孔太握着茶杯劈頭蓋臉地潑出茶水,澆得對面男人的西服衣襟一片濕透,連同頭發都濕漉漉地黏在額頭上,一時之間狼狽出奇。
他額頭青筋乍現,顯然怒氣積攢到極致,向前邁出一步,竟然像是又想要出手推搡的模樣。
顧铮行這個少年瞧着年紀不大,但是卻精壯得像是個小狼犢子,他幾步跨在原溫初同孔太面前,整個人看似松松垮垮,但是卻一把攥住對方的手腕。
他出手擒拿這一下,精準迅猛,對面的男人感覺胳膊上一股重力沉沉下墜,手腕被拿住的瞬間咔噠一聲,竟然一瞬動彈不得,他死死咬緊舌尖,聽見對面的顧铮行說道。
“孔先生要真想離婚,去打官司呀。”
“我們港城人喜熱鬧,正好多樁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們報刊也好出幾個連載的專題,想來銷量必定水漲船高。大家最喜聞樂見這種豪門背後秘辛,尤其涉及到小三私生子一類——大家打雞血也要追,報刊銷量一定勁。”
他懶懶散散地開口。
對面的男人額頭青筋跳動了兩下。
最終還是重重地甩開手。
拉起那躲在他身後的女人,往樓下走去。
顧铮行攤了攤手,看向原溫初。
“我跟孔家沒交情,更沒有生意可談。留在這裏也沒趣味,還是你同孔太接着聊吧。”
“你說打算介紹給我們顧家當電影明星的是誰?”
原溫初看着這少年的眼眸,覺得這少年其實遠比她之前所看到更心思缜密,難得是他膽大心細,她說道。
“樓下的玉莺。你去問問。”
顧铮行爽快點頭,下樓還不忘關上門。
而原溫初則是看向孔太,她開口,聲線卻冷靜銳利。
“孔太想來查清楚了?”
“否則不必有今日這一場争執。”
對面的中年婦人慢慢坐直身體,她神情還有恍惚,但是很快鎮定下來。讓小輩看見自己的這副狀态畢竟難堪,她伸出手理了理頭發同衣角,輕聲說道。
“都清楚了。”
“是我瞎了眼,認錯了人。”
這麽多年的情感,到最後,也不過換一句瞎了眼——孔太苦笑了一下,開口說道。
“這夫妻怕是做不成了,但是我們家的銀樓這麽多年都由他打理,我安心做我的太太,對于經營一竅不通,想奪回父母的産業也不容易。”
她當着原溫初的面自曝其短,也是因為方才争執瞞不過這少女。何況這少女之前主動提醒她,至少是站在她這一邊。
原家若是肯幫忙……
孔太看向原溫初,她開口說道。
“那男人這麽多年步步為營,我卻是一無所知。”
“真争起來,我未必能贏。”
原溫初耐心地看着對面的婦人,她低聲說道。
“可孔太你還有青雀。”
“不論如何,都要争下去。”
原溫初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
“當年我母親病重的時候,已經無力打理家中的一切,病逝之後沒有多久,父親說家裏缺不得人,便領回了二姨太,也就是我的繼母白秀岚。”
“她更換了家中大部分的仆人,換了家裏的擺設,我母親喜歡木槿同海棠,她通通丢棄,挖了家裏院中的樹,換做她喜歡的玫瑰園。”
“她還帶來了我的妹妹原溫寧。”
“怯生生的女孩,叫我姐姐的音量像是蚊子哼。她看上去那麽柔弱,父親更偏愛她,話裏話外,總覺得我欺負了她。”
“白秀岚說服我父親,将我送到英倫之地讀書,給我的開銷卻極少,我留學的時候,日日吃國外最普通的粗面包,喝白水,寄回家的家書沒有一封能被我父親看到。”
“我在船上得過病,病得厲害的時候,我想我母親若是活着便好了,我還是原家受萬千寵愛唯一的大小姐,我不必吃這樣的苦。”
“可是我後來吃得苦頭多了,逐漸明白過來,從我母親病逝的那一刻,我便已經沒有了依靠。”
“我只能靠自己。”
原溫初看着眼前的孔太,她認真說道。
“青雀同我當年的處境一樣。”
“她爹爹既已指望不上,那麽孔太即便為了她,也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讓。”
“我母親早在當年還未得病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知道白秀岚的存在。只是她為了我諸多忍讓,她以為這樣一家人便能和美——她忍得那樣辛苦,忍得自己郁結在心得了病,最後握着我的手掌,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我知道她後悔。”
“她過得太辛苦,傷透了心。”
對面的中年婦人一言不發地聽着,她看着眼前這女孩明豔靓麗的臉龐,聽見她輕飄飄的話語,她語氣那麽平靜,可是她将心比心,卻能從話中聽的出裏頭浸透的血淚。
她沒法想。
若是承受這一切的是青雀,她的女兒——她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心如同針紮一樣疼。
原溫初的瞳眸裏頭,卻是一片決然。
像是萬裏赤江。
她有壯闊胸懷,說出的話,字字句句敲擊人心。
“既然已經撕破臉面,只有心腸夠硬,手段夠野,才不怕傷心。”
……
原溫初同孔太談了半個鐘頭。
她走下樓的時候,就看見顧铮行坐在樓下的凳子裏頭,他兩條大長腿随意地搭在門旁,聽見她下樓的聲響,刷地一下站起身。
“我讓人把那位玉莺小姐接走了。”
“先試戲。要是可以,就拍板簽合同。”
“她茶樓這邊的工作,違約金我們顧氏出。”
“你回哪裏?回原家?”
原溫初搖了搖頭。
“不。我回法華學院。”
顧铮行的笑容立刻燦爛起來。
“這麽巧?正好順路,我送你回去。”
原溫初瞥顧铮行一眼。
“城東和城北哪裏順路?”
顧铮行笑得沒皮沒臉的燦爛若朝陽。
“誰說我要回顧家了,我正巧想去那邊散步。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吃飯。你別急着拒絕,你幫我做蘇若玫的解約金核算我還沒給錢,要不然我請你做我們顧氏影業的商業顧問,價錢随便你開。”
原溫初好不客氣直接拒絕。
“我要上課沒有空。”
顧铮行還打算說話,但是他看向窗外,忽的眯了眯眼睛,少年往前走了兩句。
“那改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我明天去法華學院找你。”
他說完這句話,邁開兩條長腿,溜得比兔子還快,原溫初遠遠看見他似乎同街角對面的一個穿着黑色長褂戴了一頂洋灰色帽子的男人說了兩句話,匆匆上了街角一輛車,顯得神神秘秘的。
這個少年……
好像也有不少秘密?
原溫初也無心窺探他人的秘密。
她走出茶樓,沿着街道走了大約幾百米,聽見滴滴兩道喇叭聲,擡起頭,卻是一個青年沖她笑了笑。
“去哪裏?”
是李沉意。
他開着警備司的洋車,看上去……像是辦公務。
“我接到有人報案,說孔氏銀樓這裏有沖突,我就過來看看。”